2 四姨娘
“小姐,您去睡會兒吧?老太爺之前已經吩咐了,您不必時時去靈堂看着……”
喜桃今年十一,是馮霜止的貼身丫鬟,生得一張圓圓的臉,一雙水靈的杏仁眼,太太許氏生前一見便覺得十分讨喜,因而親自給喜桃取了個應景的名字,給派到了馮霜止的身邊做一等貼身丫鬟。
馮霜止今年也不過才九歲,只是因為心理年齡不小,所以倒覺得成熟穩重許多。
此刻她坐在馮府後罩房最東邊的吹雨軒裏,外面的白梅已經謝了個幹淨,枝上抽出幾片新綠來,眼見着春天就要來了,許氏的喪事卻讓整個府裏的人都失去了游春的興趣。
怎麽也是個官太太,辦喪事有一套講究。
這些天,馮霜止腦子裏的事情很多。前世今生,樁樁件件,因為許氏之死,一時全部湧上來,像是前世那淹死自己了池水,讓她無法喘息。
她端過了喜桃沏上來的茶,擱在手裏,卻問道:“張嬷嬷跟巧杏哪兒去了,怎麽這幾日都不見人?”
喜桃一愣,答道:“這幾日張嬷嬷家裏的孫子出生,已經回去探了幾日,說是再過三日便回。至于巧杏……”
一聽到喜桃這話裏的一頓,馮霜止立刻就明白了。“巧杏哪兒去了?”
按照府裏的規矩,每位小姐身邊是有兩名一等丫鬟的,現在府裏有三位姑娘。除了嫡出的馮霜止自己外,尚有庶姐和庶妹各一。別人那裏的丫鬟都是整天跟在小姐的身邊,她身邊的倒好,早跑得不見影子了!
喜桃跟巧杏都是她身邊的一等丫鬟,貼身伺候,現在只有喜桃一個,巧杏卻不知影蹤。
“前些天說開春了,大小姐想要紮風筝,所以叫她去了,現下整日裏都看不到人。”喜桃垂着頭,低聲說道。
馮霜止當即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差點摔了手上的茶盞,太太許氏喪事,還放風筝?馮雪瑩是真當自己是個寶貝了!
若是前世,這些小事馮霜止不會怎麽計較,畢竟她甚至根本沒見過許氏,只是在許氏死後為她上過幾炷香,沒什麽母女情分。
更何況她還是一個穿越來的,上輩子也就短短的四五年,渾渾噩噩就過去了,從來沒真正融入過這個世界。不管幹什麽,都覺得自己是個事外的人,是個看客,旁人的死活乃至是自己的死活,都不是太過在意。所以即便是上輩子嫁了人,被人推進水裏淹死,重生回來的那一剎那,也多有幾分渾不在意的淡定。
可是上天讓她遇到了許氏……
剛剛重生過來的時候,似乎還是落水之後被救起來,是許氏悉心照料,也是她常常在自己的耳邊說話。她将整個馮府的局勢告訴她,給她講一些老掉牙的可愛故事,說一些別人說過千萬遍、可是由她講着卻很窩心的話……
——她已經将許氏視作了自己的親人,此時又怎麽能夠像是上輩子一樣無動于衷?
她馮霜止心再冷也是肉長的,旁人以真心待她,她又如何能冷血無情?
她說,我懷你的時候萬不該吃齋念佛,生出你這麽個菩薩心腸來,這府裏險惡,善心最是活不久的。
她說,只盼你能有我十之一二的狠心,我便能放心地撒手了。
她說,霜止,藏起你的善心,有時候那會害了你,也害了別人……我只願你平安喜樂,順順遂遂……
她說,倘若有幸你有一日起了惡心,也全部藏起來……
她說,都藏起來……
馮霜止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她以為自己掉眼淚了,可是一抹臉頰,卻是幹幹的一片。
還好,她還沒哭。
——平安喜樂,順順遂遂,藏起來。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
在許氏撒手西去的時候,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馮霜止忽然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擺手道:“不必說了,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做好了嗎?”
“已經炖好了紅豆湯,裝在盒子裏了。”喜桃也松了一口氣,畢竟現在自家小姐的處境不算是很好,若是她因為這件事再鬧,怕是又要惹得大小姐那邊不快了。
現在馮霜止是勢單力孤,哪裏還有什麽資格去說別人呢?
馮霜止自己也知道,不過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馮府裏真正的掌權者只有一個,那便是老太爺馮英廉。
今日這紅豆湯,便是送去給英廉的。
帶着喜桃出了吹雨軒,到處都挂着白。方過了二三進之間的垂花門,馮霜止便聽見了廊下閑着的丫鬟們的碎嘴。
“誰說不是呢?那天被二小姐賞了大耳刮子之後,春柳就到四姨奶奶跟前兒哭去了,四姨奶奶氣得砸了屋裏一對兒釉裏紅大花瓶。若不是旁邊爺勸着,早就鬧出去了!”
“爺向來寵着四姨奶奶,怎麽可能攔着?”
“還不是老太爺那天罵了爺呗!我看四姨奶奶這暗虧是吃定了,貼身丫鬟被人打了,還找不回臉子呢!”
“說來也怪,我看太太去了,這二小姐愣是一滴淚沒掉,都說是個不孝的,這話不假。”
馮霜止就站在廊上,她還沒作聲,身邊的喜桃就已經忍不住了,上去就斥道:“有那起子嘴碎的閑工夫不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嗎?主子們的事情也是你們議論得的?!”
畢竟是馮霜止身邊的丫鬟,也是一等的,下面站着的都是些二三等的粗使丫鬟,見到她還有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馮霜止,都是齊齊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二小姐可不是什麽善茬兒,四天前下令掌掴春柳時候的威勢,已經被嘴巴大的丫鬟在府裏傳了個遍。
她們雖然不知道馮霜止什麽時候轉了那懦弱的性子,變得這麽可怕,卻知道現在的馮霜止是絕對不能惹的。面對喜桃的斥責,只能垂首:“奴婢們知錯,求喜桃姐姐饒恕。”
喜桃恨恨瞪了她們一眼,才回到馮霜止身邊來。
馮霜止也懶得搭理這些人,閑言碎語哪裏聽得完?她在意的人,從來不是這些無關緊要之輩。“喜桃,繼續走吧。”
始終還是正事要緊,只不過似乎是天注定,該來的還是要來。
從後面的第三進院落到第二進,過垂花門便是東北角上的跨院,這裏住着的恰好是四姨娘白氏,馮霜止主仆二人才從旁邊經過,便聽到裏面有東西砸碎的聲音。
緊接着是四姨娘那捏着忽然拔高的聲音:“憑她是什麽人!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小蹄子,竟然也敢讓人打我的貼身丫鬟!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啊,好不容易懷個孩子,還要撞上那賤人許氏的喪期!老天爺,你待我不公啊……待我一舉得男,定要這小蹄子好看!”
馮霜止一聽這罵聲便冷笑了,對着早已經有準備的喜桃使了個顏色,喜桃便放下手邊挂着的食盒,停下腳步往裏面“呸”了一聲。
只聽她高聲清了嗓子便罵道:“憑你是個什麽下賤身份,也有那舌頭長短敢議論太太和嫡出小姐?左右不過是個賤妾,生下來的也不過是個庶出。便憑着你的出身,也永遠扶不了正!背地裏罵,算什麽本事!”
馮霜止最喜歡的就是喜桃這一點,該開口罵人的時候一點也不嘴軟,話出口就像是刀子一樣,既說出了主子心裏頭想說的,又不必主子開口說這些腌臜話叫人笑話了去。
她身上還穿着喪服,本是一點也不想在許氏的頭七惹事的。方才聽了那一幹丫鬟嘴碎,也壓着沒生氣。給英廉送湯去之後,她還要回靈堂守靈的,不想半路聽見這些污言穢語,人善被人欺……
裏面靜了那麽一剎那,緊接着就是一陣雞飛狗跳,馮霜止二人站在院子月亮門外頭,便聽到門板拍在牆上的聲音,卻是那四姨娘白氏摔門從屋裏出來了。
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先傳出來了:“我當是誰?這不是才死了娘的二小姐嗎?連我的人也敢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別以為爺勸着我,我就會放你一馬。現在我肚子裏有塊肉,你們能耐我何?他若是生下來,便是這府裏最尊貴的主子!馮霜止,我告訴你,你那賤人娘死得早是她運氣好,若是她不死,犯在我手裏,便是生不如死!”
話音剛落,氣急敗壞的四姨娘就已經出現在了馮霜止面前,一群丫鬟婆子擁在她身邊,頗有幾分聲勢。
四姨娘一身水綠的錦緞旗袍,鬓上歪插着一只青玉簪,纖細水蛇腰,擡手便是皓腕如雪,挂了對兒花好月圓蘇攻白玉镂空镯,這一身的穿戴首飾,可比太太許氏在世的時候還要富貴。她眼含冷意,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妖巧,便不善地來到了馮霜止的面前。
只一看這架勢,馮霜止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了,不過在四姨娘走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現在四姨娘已經開口說話了,自然不能喜桃來對付。
她面無表情,“四姨娘有本事,揚州瘦馬、賤妾出身,一舉得男也是庶出,他是主子,你不過是個奴才。”
這話可以說是毫不客氣,雖不見得刀刀見血,卻是真正地戳中了四姨娘的痛處。
四姨娘乃是揚州來的瘦馬,被京城裏頭的官宦子弟買來,轉送把玩了好幾手才到了她阿瑪鄂章這裏,從此心尖尖一樣疼着,給擡了位分,成了府裏的姨娘。她出身微賤,向來是所有人都不敢說的,只因着她得爺喜愛,都避諱着。更何況這大清的規矩,妾室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主子,庶出的不如嫡出,可是生孩子的姨娘卻還是個奴才,算不得正經主子。
現在馮霜止一說,白氏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尖聲叫道:“好你個小蹄子,今日必是要打死你,你方才知道現在府裏是誰說了算!”
她說着就沖上來,揚手要打馮霜止,喜桃上來當初自家小姐,卻被四姨娘一巴掌扇在臉上,打了個響,唇角滲出血來,已經倒在了地上。
四姨娘眉毛一揚,狠聲道:“當日你不是還幫你小姐訓斥春柳嗎?這府裏簡直反了,還敢動我的人,今日我不打你,你且看着我教訓你家小姐!”
馮霜止只在這眨眼之間向着下面倒着的喜桃一使眼色,意有所指地看了那食盒一眼,示意喜桃快走。
此時四姨娘已經上來了,照着馮霜止那本來就已經慘白的臉一巴掌,“啪!”
喜桃差點哭出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強行忍住。
場面已經亂了,四姨娘那邊有懂事的丫鬟知道事情不能鬧大,上來攔人,馮霜止勢單力孤……
喜桃趁着這亂局,悄悄地拎了食盒,順着抄手游廊就往西邊走,這個時候老爺子必是在正屋。
她擦着眼淚,一路疾走,卻不想半路有人叫住了她:“哪兒的丫鬟,怎麽這樣狼狽?”
喜桃立刻停住,看到是她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行禮道:“奴婢喜桃,給三姨奶奶,三小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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