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臺面上戲班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那腔調像是黃梅,咿咿呀呀地,反正馮霜止是不怎麽感興趣,她一雙耳朵都用來聽別人說話了。
不管怎麽說,這一世自己要好好地活過,就算是依舊會在二十一二歲就死,中間這十來年,也要讓自己舒服一些。
在春和園賞花宴這種場合,是能夠探聽到很多消息的。
比如傅恒府的勢力,怕是要一高再高,直如烈火烹油一般,
二公子福隆安明年要娶公主,傅恒又深得乾隆信任,軍機處大權獨握,誰人不敬着他幾分?反映到現在這宴會上面來,就是衆人都敬着毓舒小姐。
毓舒乃是傅恒現在唯一的女兒,以後有沒有,馮霜止還不是很清楚。現在衆人都捧着毓舒,圍在她身邊說話,也有的看着生日禮物。
女客們在廳堂裏面,男客們則是在屋外面看戲,那戲臺在前面二樓上,擡頭就可以看到,丫鬟們端着東西在游廊上走動,不斷地有瓜果甜點送上來。
馮霜止并不去湊熱鬧,只是在一旁跟熙珠說些話,至于雲靜,因為穿着豔麗,又長得好,嘴也巧,很快融入了衆人之中。
熙珠在馮霜止耳邊悄聲道:“我瞧着她比你更像是嫡出的。”
馮霜止撚起一枚杏脯,放進嘴裏,壓在舌頭上,慢慢地吃了,才笑道:“她嫡出庶出,于我又有什麽幹系?”
熙珠說那話的意思,不過是提醒馮霜止,說馮雲靜過于高調,搶了她這個嫡出小姐的風頭,那些個管家小姐竟然跟馮雲靜打成一片,怕是看走了眼,不知道誰才是嫡出的了吧?
畢竟馮霜止以前不參與這種聚會,別人不認得那才是正常的,她二人面目又有些相似,之前在起哄說福康安戲語的時候很多人是不在的,現在馮雲靜又有一張巧嘴,氣質也能夠上得臺面,即便是跟那些官家小姐說話,也不見得有幾分怯場。
“你這庶妹,看着像是個厲害人。”
雖然知道馮霜止未必将馮雲靜的本事看在眼底,但熙珠還是得提醒她,“這樣的人,你必須得防着。”
馮霜止點頭,回首笑看她:“還說你是來看戲的,不曾想其實是來看這些人的。我自然知道防,我府裏頭的事情,怕是你沒聽說吧?”
熙珠有些神秘地搖了搖頭,接着湊夠去,壓低聲音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們京城裏,都傳馮二小姐好大本事,兩個姨娘都被你拿捏得動彈不得——這些事情表面上大家都不知道,可暗地裏消息是在傳的,我們都覺得你厲害。”
竟然還有這事兒?
馮霜止做出一副哭臉來,“豈不是将我傳成了不容人名聲?這也……”
外面居然還有有關于她的這些傳言,真是讓馮霜止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內院之中的事情看似隐秘,其實還是會傳出些風聲去,聽熙珠這話的意思,自己的名氣還不小——真不知道讓別人知道自己厲害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以很久以前馮霜止的角度來看,那是好事,畢竟她不重視這些傳統的事情,傳出去的名聲好好壞壞她也不在乎;可是現在呢,大約還是要嫁人的吧?要是人家因為這事情嫌棄她……
馮霜止不由得皺了眉頭。
這時候,熙珠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不必為此擔心,我們官家小姐,嫁出去之後就是要這樣幹,佩服你的人不少呢。”
馮霜止愕然。
熙珠又道:“若是選秀被選入了,自然不用說,可是一旦落選,日後還是要嫁人的,我們正經嫡出的姑娘,嫁的自然不可能是什麽寒酸人家或者是庶出的那些,所有這治家的手段是必須的,我都佩服你,你是怎麽做到的?你姨娘竟然被你治得那麽老實……”
馮霜止是真的想苦笑了,心說哪裏是姨娘被她治得老實?分明是她們自己作死,更何況二姨娘發到了莊子上,基本上廢了,可還有一個大小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出來蹦跶了,三年之後她的選秀會重新補上;四姨娘也只是禁足,生下孩子之前之後還不知道要出什麽幺蛾子呢,馮霜止也就是輕松這兩天,趁着她們還沒鬧事把局面給穩下來。左右出嫁之前都要學習管家的,她現在學着,英廉也是很贊成的。
最麻煩的人,還是三姨娘。
她看着熙珠,對着她一搖頭:“我那家裏的情況,你是不清楚的,剩下的姨娘才難對付呢。”
熙珠掐她鼻子,“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可是不信的。”
男人們都想娶個溫柔可人,又能讓內宅安寧的女人,而她們似乎就要不惜一切地去成為這樣的女人。
馮霜止不知道怎麽,笑了一聲,“我看咱倆還是繼續看戲吧。”
“唱到哪兒了?”熙珠擡眼一看,也不說家宅的事情了。
“武松打虎。”很無聊的戲碼。
不少姑娘們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前面的男客們卻是一邊在聊天,一邊在看戲的。
錢沣去了,這個時候終于被人領進來,剛坐下來便被人灌酒,他們喝了一輪,這邊便有幾個八旗公子哥兒想要錢沣畫畫。
“錢公子的畫乃是一絕,今日難得聚一聚,不如為我們畫一幅,開開眼界如何?”伊阿江站起來大聲提議道。
錢沣乃是出了名的才子兼美男,一說出他的名字,女客這邊陡然便安靜了一下。
這種事情,真是喜聞樂見——因為她們在裏面,男客們在外面,外面看不清裏面,裏面卻能夠看見外面,所以這裏的姑娘們都大了膽子往外面看。
馮霜止跟熙珠都在靠窗的位置上,雖然有屏風遮擋,不過想要看外面還是很簡單的。
她們跟着衆人一擡頭,便能夠看到席面上的男客們。
“那叫人畫畫的是誰?那麽不識相……”馮霜止在聽到那一聲喊之後,并沒有像是別人一樣那麽興奮,反而臉色淡淡。
熙珠奇道:“你一點也不想看嗎?”
馮霜止搖頭:“瘦馬瘦馬,你瞧那說話的那人的表情,便知道這句話不懷好意了。”
熙珠辨認了一陣,皺眉道:“那人是永貴大人的兒子伊阿江,素來是個纨袴膏粱,不知天高地厚的,只不過……畫瘦馬這有何古怪?”
馮霜止手中的扇子一頓,而後為熙珠一指那伊阿江,“你且看他面上神情,看似熱誠,卻眼神閃爍,怕是心懷鬼胎;再看那錢公子——”
當這個名字,從她心中劃過的時候,未必沒有什麽古怪的感覺。
畢竟上一世馮霜止是嫁過他的,甚至一開始也是錢沣上門提親,但是婚後卻像是變了一個人。那時候錢沣與和珅一同提親,兩個人都算是寒門,而相比于旗人出身的和珅,錢沣更是寒門之中的寒門,而她馮霜止乃是貴女,最後竟然落了個被冷落的下場。
要說對錢沣沒有怨氣,那是假的,可若是說有怨氣,也不是很多,她更多的是疑惑。
到底上一世,錢沣為什麽對自己前後态度改變那麽大?
不喜歡她,為何又要上門提親?
将心中這一切一切的思緒壓下去,馮霜止微微一笑,臉上沒有半分異樣,說道:“錢公子面色不豫,怕是不想畫這圖。”
“這倒是怪了,人人都知道錢公子善畫瘦馬,這可是一展才華的好時機,他為什麽不願意?”熙珠看向馮霜止,“看你一臉神神秘秘的,想必是看出什麽來了,快說與我聽聽……”
馮霜止道:“這話不敢在這兒說。”
熙珠頓時無言:“你個小妮子,果真是個厲害的。”
揚馬蘇戲,一向有名,錢沣善畫瘦馬不假,但伊阿江所說的瘦馬,卻是此瘦馬非彼瘦馬了。
當下衆人都瞧着錢沣,等着他說話,卻不想錢沣似乎有些為難,“本來伊阿江公子相邀作畫,不該推辭,只不過在這花園之中作畫不便……”
馮霜止聽着他這說辭,當即就暗自搖頭,錢沣這人文采固然風流,可是卻不怎麽懂得變通,略有幾分迂腐氣息,也可能是現在他的身份地位與這些公子哥兒差了太多,地位之間有差別,所以說話難免不方便吧?
但這借口,也找得太水了。
若是馮霜止的話,必然會找個更符合此日此時情景的借口。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錢沣公子吧?怎麽看你一臉為難的模樣,倒像是不願意為我畫畫呢?”
大大咧咧慣了的毓舒竟然從裏面走出去,就站在臺階上面,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正是之前馮霜止送的那一把,毓舒很是喜歡這精致的東西,所以幹脆拿在了手上,可以顯示自己跟衆人的不一樣。
那扇子一打開,便是一幅蘭花的圖案,雅致得緊,回過頭來的衆人,都多看了那扇子一眼。
只不過,錢沣的目光停留得更長一些。
這扇面,無論是用筆還是用色,都是很熟悉的。
聽了毓舒的話,錢沣多少有些尴尬,并非是他不想畫,只不過在別人的生日宴上畫瘦馬,還有這些個公子哥兒那含有深意的目光,錢沣真是沒辦法畫。
怕是他真畫了,他們又要找什麽理由來非難自己。
畢竟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小人物,滿洲貴族子弟習慣愚弄他人為樂。
正在錢沣尴尬的時候,卻有個溫雅的聲音在場中響起來,卻是坐得離錢沣不遠的和珅說話了。
“毓舒小姐生日賞花之宴,畫瘦馬多少有些不合适,既然是賞花宴,倒不如讓錢沣兄畫寫花鳥蟲魚,也有一個留春住的意頭,花團錦簇,怕是比那古道西風瘦馬好上不少的。”
馮霜止方才還在搖動的扇子,緩緩地就停住了,這借口的想法竟然跟她是如出一轍,她幾乎懷疑是自己說出來的話了。
“你怎麽了?”熙珠看她呆愣愣的,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
馮霜止這才回過神來,團扇一搖,道:“不過是覺得那人面生。”
熙珠看了一陣,也道:“這人我不認識,想必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吧。”
面生,面生——怎麽可能面生?
即便是只見過兩面,馮霜止也能将這一張臉記得清清楚楚,說什麽面生,自然是假話。
不過她說假話也沒人知道,熙珠不知道和珅,只不過還是有人知道的。
她們旁邊就有一桌開始小聲地談論起來,“似乎是常保家的……”
“和珅嗎?我聽兄長說過……”
“今年鹹安學宮裏一等一的人才,世襲三等輕車都尉,謙謙君子呢……”
……
馮霜止用團扇遮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頗有些無言——哪裏都是少不了八卦的,這些姑娘們都是哪裏聽來的消息啊?
現在和珅就在這些姑娘的閨閣傳聞之中出現,日後怕還不知道怎麽可怕呢。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來,那時候和珅忽然來英廉府提親,還吓了衆人一跳呢——誰都沒有想到和珅竟然會忽然之間向馮府提親,更沒有想到的是,最後馮霜止嫁給了錢沣……
那個時候,似乎自己挺讓這京中的姑娘們嫉妒的。
只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這一世,馮霜止有更多的時間來考慮自己的後面的路。
前面和珅說了那話之後,周圍詭異地安靜了一下。
伊阿江擡眼,看了一下和珅,之後又看到毓舒拿着扇子往這邊走,這才反應過來,知道和珅話裏的意思——他即便是想捉弄錢沣,也不該在這樣的場合,根本就是作死。
即便是毓舒小姐不知道這“瘦馬”的含義,可是傅恒家的兩位公子呢?
一想到這裏,伊阿江頭上就開始冒冷汗,轉過臉去果然瞧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傅恒家二公子福隆安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冷意。
他心知已經闖下大禍,只好及時補救,順着方才和珅的話便說道:“和兄說得是,倒是伊阿江考慮不周,毓舒小姐舉辦賞花宴,自然是花團錦簇更為美麗,春光難得,不可辜負,不可辜負……”
“亂七八糟,滿口胡謅,也不知說的是個什麽!”馮霜止搖頭,輕聲嗤笑。
熙珠也笑:“怕他是吓傻了吧。”
永貴這兒子,看着精明,其實也不過是個蠢笨人物。
馮霜止的目光,不經意地轉向場中,便看到了和珅,也不知是不是湊巧,和珅也轉過頭來,隔着這一扇窗,竟然對了個正着,倒吓了馮霜止一跳。
她只覺得那和珅那眼仁烏黑,說不出地深沉。
只不過,這目光相接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和珅很快轉過了臉去,對錢沣道:“錢兄一向以畫瘦馬出名,和珅卻聽聞,錢兄的字也是一絕,今日不如作畫題詩,賀小姐生辰。”
話題轉移得很快,不過這也正合了福隆安的意思,他妹子不知道那瘦馬是什麽腌臜意思,可是在場的公子纨绔又有誰不知道?今日是毓舒的生辰,福隆安不會對伊阿江做什麽,只不過過了今日,怕是要好好修理一下這伊阿江的。
說昏話也不考慮考慮場合,真把他傅恒府當做是煙花之地了!
福隆安這邊暗暗盤算起怎麽整治伊阿江,福康安這邊卻一個勁兒地盯着毓舒手中那扇子,移不開目光了。
毓舒已經走了過來,看上去真是亭亭玉立,大家閨秀之風立刻就出來了。
她目光從錢沣身上掃過去,又落到了和珅的身上,頓時就停住了,似乎怔了一瞬間,不過轉眼就掩飾過去了,将那扇子一展,略一遮掩,收住表情上的異樣,卻對和珅道:“你又是誰?也是家兄的朋友嗎?”
毓舒不認得和珅,也是尋常事,以和珅這樣的身份,自然不怎麽可能跟之前的毓舒有什麽接觸。
請和珅來的是福隆安與福康安,這個時候福隆安道:“這一位乃是鈕祜祿家的,前福建副都統常保家的大公子。”
一切介紹都可以說是非常得體的,只不過這個“前”字,怎麽說都有些尴尬,然而是事實。
很多人以為和珅肯定會感覺到尴尬,可是當他們看向和珅的時候,卻發現這少年一臉鎮定自若地坐在那裏,甚至臉上還帶着笑容,起身拱手為禮,算是見過毓舒了。
毓舒捏着扇子,也斂衽一禮,之後才轉向被冷落了的錢沣:“沒有想到今日生辰,也有機會請到才名遠揚的錢沣公子,能夠得到錢公子的墨寶,是毓舒的榮幸,來人,布筆墨紙硯。”
這個時候衆人便要觀摩錢沣作畫了。
馮霜止她們這些女客這邊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便是連毓舒其實也沒在男客那邊待多久,再怎麽大大咧咧或者身份尊貴,露一面也就好了,真要混在一起。留言傳出去似乎也是不好聽的。
毓舒回來,就坐在了馮霜止她們這一桌。
熙珠是個身份尊貴的,毓舒就更不用說了,能夠跟這兩人坐在一起的馮霜止自然不會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即便出身不尊貴,能得毓舒與熙珠兩人的青眼,也是本事。
之前馮雲靜費盡了心思跟這些官家小姐接近,極盡吹捧之能事,哄得這些小姐們眉開眼笑,可是在毓舒回來坐到馮霜止身邊的時候,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已經白費了。
衆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陣,又落到靠窗那一桌真正淺笑着跟毓舒和熙珠說話的馮霜止身上,氣氛忽然就有些改變了。
馮雲靜捏着扇子的手指,那骨節頓時就有些發白。
馮霜止遠遠看着,也就是輕輕一笑,繼續跟毓舒跟熙珠說話了。
前面錢沣那邊已經有人搬來了畫案,鋪上了筆墨紙硯,八旗子弟纨绔雖多,但附庸風雅的不少,也都在錢沣周圍看着。
她們這邊只能瞧見他提筆作畫,旁人在那裏圍觀,戲臺上還在唱,不過已經沒人看了。
毓舒覺得無聊,便跟馮霜止聊起來那香扇,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做的,還纏着馮霜止教她,馮霜止哭笑不得,只說以後有機會出來,定然教她,這才賭了毓舒。
毓舒道:“看着你比我小,不過這說話老氣橫秋,倒是比我還大的樣子。”
她這一說,熙珠也道:“正是這感覺,瞧瞧她這臉水嫩嫩的,說話可老氣着呢。”
馮霜止只無奈道:“看看你們,也不知道是誰老氣橫秋,偏生是要占着年紀大,欺負我這年紀小的,我可不依!”
說這些話,馮霜止自己汗顏了一瞬間,只能說跟這群娃娃玩久了,心智也會下降。
這三人在這裏聊得歡快,那邊錢沣作畫,卻已經快接近尾聲了。
那筆在花瓣上最後一點,最後換了筆,蘸上墨,提了一首應景的詩,最後将自己的印章拿出來,往那題字的末尾一壓,所有的程序便已經完成了。
丫鬟在兩邊,小心地将這畫起出來,周圍頓時一陣雷動的掌聲。
這動靜,将無聊的官家小姐們的目光吸引了回來,馮霜止回頭看的時候,便看到錢沣已經擱筆站到了一邊,臉上帶着幾分自信爽朗的笑容,長身玉立,頓時成為了整個場中最亮眼的存在。
馮霜止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許久,這才驚覺——原來曾與這人成婚幾年,她都不曾見過他幾面,永遠都是遠遠地,也根本沒有所謂的感情。
上輩子她是看客一樣過來的,看錢沣像是看路人——錢沣也沒給自己成為這個世界真正的生活者的機會。可是這一世,她已然入世。
再看錢沣的時候,細細打量這人的眉眼,竟無一處熟悉。
馮霜止臉上忍不住出了幾分奇怪的苦意,上輩子她是何苦嫁給錢沣受那罪呢?還被他小妾推進水裏,真不知道到底是她什麽地方招惹了他。
錢沣娶自己回去的目的,難道就是冷落着?
說錢沣貪慕權勢,巴結英廉,所以娶了馮霜止——這不可能,因為他當真是個清官。即便是馮霜止嫁給他之後,他也不曾利用英廉的勢力往上爬,反而是憑借自己的才華獲得了乾隆的賞識。
反而是和珅,雖然沒有娶到馮霜止,卻還是獲得了英廉的幫助,并且一路平步青雲,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想必是英廉賞識和珅吧?
當年她要嫁人的時候,英廉就似乎不同意,不過因着選錢沣是她的意思,所以還是答應了。
前塵往事想起來,馮霜止的目光便有些悠遠起來。身邊的熙珠看她看出神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對着毓舒笑道:“你看這小妮子,看着那錢公子竟然在出神,莫不是對人家有意思了?等你選秀不中,怕是這錢沣……哈哈哈……”
毓舒也跟着起哄,開始笑馮霜止:“這錢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豐神俊朗,還有那一手好字,一手好畫,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良人呢。”
馮霜止一點也不介意這二人的取笑,她無非就是想得出神了而已,自己沒當一回事兒,可是正要說話的時候,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向着窗外看去。
總覺得……方才似乎有什麽目光追随着自己……
馮霜止往窗外掃了一眼,卻看到人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評點着錢沣那一幅好畫。
福隆安跟和珅站在一起,兩個人正在說話,旁人的眼中或多或少有對錢沣才華的驚訝和感嘆,可是和珅眼底當真是平平靜靜一點波瀾也沒有。
只不過他嘴上還是說着對錢沣贊嘆的話,卻一句不提自己的才華和本事,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和珅的身上。
看着和珅混跡在衆人之中,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馮霜止收回目光,心中卻很是感嘆。
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就已經有這麽深重的心機,更不要說以後了。
和珅,權臣,奸臣,貪官……
籠罩在這樣的一個人身上的,似乎是千古罵名。
可是現在馮霜止看到的,似乎不過是一個隐忍而有抱負的少年,她一時有些怔忡,心道自己肯定是被歷史洗腦過的。
當下揮去自己心中那些不着邊際的想法,馮霜止又拿了一瓣梨脯來吃,說道:“那畫是為毓舒姐姐畫的,要說是良人,也輪不到霜止呢,毓舒姐姐還不去看看這生辰禮物?”
毓舒怎會不知道她話裏的調侃意思,她站起來,用馮霜止送她的那香扇敲着手,“這可不算是什麽單獨畫的,生辰的賀禮可不是別的東西,即便是錢公子畫給我,也不能有別的意思。我跟你們可不一樣的,全京城的都知道我整日跟阿哥們混在一起,你們可羨慕着吧!”
怕是換了保守的人家都要說毓舒傷風敗俗的,不過滿人沒那麽多的将就,更何況是傅相府的小姐?毓舒便是跟男子一起讀書上學,也是沒人說什麽的。
富貴人家的女兒,都是要當做男兒養的,便是起名都不願意委屈了。
毓舒的生活,從某個方面來說,也是馮霜止羨慕的。
整天關在後院,跟人宅鬥宅鬥宅鬥,頭都要大了。
“是,便是毓舒姐姐能耐,我們都羨慕不過來……”馮霜止忍不住笑了,回頭看到婢女們已經遵照福隆安的吩咐将那畫拿了進來,衆人都圍上去看,又道,“畫都擡進來了,姐姐還不去看看?”
畢竟是主人,毓舒應了一聲,走上去了,之後熙珠也拉着馮霜止去看,周圍的人也都跟上。
丫鬟們是将那一幅畫展開拿進來的,衆人都能夠很清晰地看到。
一幅畫,無數的花朵,看上去真是姹紫嫣紅,嬌豔的牡丹開了一片,圖畫的右上角還有幾只翩翩舞動的蝴蝶,一眼看上去真是栩栩如生,振翅便要從畫裏飛出來一樣,旁邊豎着題了一首詩,乃是杜甫的一首《江畔獨步尋花》。
馮霜止其實很想說——這詩真是相當爛大街。
只不過,這閨閣中的姑娘們,即便是學詩也是馬馬虎虎過去的,大多都學什麽女戒女則,馮霜止上輩子就沒學過那些東西,更不要說是現在了。
這一世經歷了少女時代,有了一個很見鬼的先生鄭士芳,馮霜止覺得自己可能跟女戒女則這些東西無緣了。旁人興許覺得題詩就是好,可是馮霜止的芯子畢竟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她之所知比大學士也不遑多讓。
看了那畫之後,眼底微微露出幾分奇怪的笑意來,又微微一搖頭。
毓舒倒是覺得那畫很好,欣喜道:“這花兒漂亮,這蝴蝶也像是要飛出來一般,你們瞧,這翅膀……你們覺得怎麽樣?”
毓舒問話了,衆人自然是一個勁兒地道好,只不過熙珠忽然起了壞心思,笑着插了一句道:“我沒什麽眼力,只覺得畫得好看,不過啊,我方才可是看到一個人搖頭了的。”
馮霜止頓時暗叫一聲不好,熙珠的觀察力簡直有點厲害,她聽了這話就知道肯定是在說自己,轉身便要跑,不想熙珠早料到她會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熙珠姐姐你倒是說說這人是誰啊?淨會給我們賣關子。”
熙珠看向毓舒,而後拉長了聲音道:“這人是誰呢……自然就是——”
她真是想要将衆人的胃口吊個十足,拉了半天就是不說,等到衆人紛紛催促了,便是連毓舒也忍不住問:“到底是誰,熙珠你倒是快說啊!”
熙珠這才将馮霜止一推,到衆人面前道:“還能是誰,就是送了毓舒姐姐一把畫扇的霜止丫頭,我看着她也像是這繪畫的個中高手,方才就是她搖了一下腦袋,你們且來問問這丫頭,看是這畫哪裏不好,也別堕了咱們姑娘們的名頭!”
馮霜止知道自己是被熙珠給出賣了,當即回頭瞪她,轉而勾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方才熙珠姐姐還與霜止姐妹相稱,轉眼就出賣霜止,真是讓霜止好傷心。”
衆人都聽出她是開玩笑的,當即就笑了起來,熙珠更是笑彎了腰,斷斷續續道:“好丫頭,你倒是會倒打一耙,我這回要看看你是怎麽評點錢大才子這一幅畫的。”
說實話,評點錢沣的畫,以馮霜止的能力肯定是達不到的,畢竟馮霜止于繪畫這一方面也就是粗通而已,只不過若是說題字與題詩,還能說上兩句,可是馮霜止又不敢說太多。
之前行酒令,她敢背出那麽多詩來,雖然說很是厲害并且引人注目,可畢竟還是在正常人的承受範圍之內,早慧孩童不是沒有,達到馮霜止那程度也不算是可怕,之前她并非是背不出詩來了,不過是覺得再繼續下去怕是會槍打出頭鳥,因而低調地收住了,并且胡謅了一句詩,這才了結了方才的事情。
可是方才那事情才過去,現在就要讓馮霜止評畫了。
馮霜止才是被熙珠給害死了,搖個頭都被人瞧見,簡直……
無語之中,她還在考慮自己到底要怎麽評。
不能露出馬腳來,也不能太丢臉……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之中,馮霜止腦子裏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只不過最終,浮現在她臉上的只是很淺淡的一個笑意。
她知道,此刻看着自己的絕不僅僅是這屋裏的很多官家小姐,還有外面那些個公子哥兒,自然也包括受邀前來的錢沣、和珅,乃至于福隆安、福康安這樣的人。
“這畫倒是不錯的,工筆描繪之間有幾分灑脫,只不過用筆似乎過硬,不怎麽适合畫花鳥。最要緊的問題也不是這用筆的細節,而是在題詩上,這畫——俗,這詩——也俗。”
全場寂靜。
衆人都知道那是錢沣的題詩題字,還知道那原詩來自“詩聖”杜甫,這姑娘竟然直接說俗,兩個“俗”字竟然就能概括這一幅畫,衆人還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寂靜之中,是一種奇怪的竊竊私語。
“那可是杜甫的詩,怎麽能說是俗呢?”
“要我說,這馮家小姐就是在胡說吧?”
“怎麽能這樣說呢……”
外面的人隔得太遠,外面本來就看不清裏面,也不知道說話的到底是哪一位小姐,只知道是馮家的小姐,錢沣也不知道,只不過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曾經拾到的那一把香扇,若是評點自己的人是那畫扇之人……
錢沣站在外面,忽然微微一笑,竟然也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福康安偷笑,用酒杯輕輕敲着桌面道:“錢公子,你一向以畫聞名,向來是風雅至極的人物,現在竟然被人說俗,這可是大事啊!”
錢沣搖搖頭,“非也非也,錢沣向來覺得自己也俗,能得一‘俗’字的評價,當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錢沣此言一出,衆人倒對他高看一眼,畢竟能夠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俗”的人,可是很少見的,更何況是錢沣此等士子?
文采風流自不必說,便是連志向也是高遠,如此落拓不羁的錢沣,竟然別人用一個“俗”字形容,還自己說自己“俗”,倒是一件大奇事了。
只不過,有一個人自然是要摘出來講的——和珅這人從來不是能夠歸入“衆人”這兩字之中的人,別人說錢沣好胸襟的時候,他只是從兩片薄薄的嘴唇裏吐出一個“俗”字來,只不過因為跟衆人的聲音混在一起,沒人能夠聽見。
和珅原本跟錢沣是沒什麽仇的,只不過和珅此人很會隐藏自己,錢沣過于高潔,讓外表君子內裏小人的和珅覺得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這也倒罷了,偏偏錢沣此人還才名遠揚,但凡是有人在誇獎和珅之後,還是會去談論已經成名的錢沣。
羽翼尚未豐滿的和珅,做什麽都是被壓一頭的。
更何況,他對于一些已經勢在必得的東西抱有一種相當強烈的占有欲。
有的事情,只不過是一眼,就能夠決定了。
和珅的異狀,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裏面馮霜止等人卻也被錢沣的話驚住了,馮霜止本人并沒有想到錢沣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其實在馮霜止的認知之中,錢沣此人不俗,有不俗之才,也有不俗之志,品行更不用說,她之所以會說出“俗”字來,不過是因為她總歸還是記恨着這人幾分的,雖然這一世的錢沣與上一世的并沒有什麽關系,但她說上一兩句想必也是無妨的。
總之這一世,馮霜止不想再嫁錢沣,倒不如直接惹怒了這人,便斷了可能。
除卻這心思之外,說“俗”,其實是諷刺外面那一群人,辛苦巴結逢迎,只可惜,沒人能夠聽出來。
馮霜止暗道一聲“真是難為錢沣了”,卻閉了嘴不再說話。
在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是背對着外面的,也被不少人層層圍住,外面的人看不到她,都只說是馮家嫡小姐說的這話。
這個時候,毓舒笑着拍手,“馮家小姐的話可是厲害,不過我倒是覺得馮家妹妹有資格說這話,你們瞧我這香扇,便是妹妹親手畫的。”
對外稱馮霜止為“馮家小姐”,指的自然是嫡出小姐,衆人也沒疑惑,只不過聽到錢沣耳中就不一樣了。
那扇子被傳出來看了一下,這邊的男客們多少也猜到之前毓舒小姐手中那扇子便是馮家小姐送的禮物了,都對錢沣抱以同情的目光,只覺得錢沣倒黴,在這麽多人面前被一名女客傷了面子,平白遭了羞辱——在他們看來,裏面那女子就算是再厲害也是比不過錢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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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