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矛盾

“我現在可是個文盲,這個交給你了。”夏恩一拍周嶺軻的肩膀,表示這個重責大任他就不管了。但實際上,雖然夏恩确實在書寫連貫語句方面有些困難,但賬務上面都是詞語和數字,即使有少數看不懂的,問一下周嶺軻也就沒問題了。但他很直接的撂下不幹了,這表示……

“這是撒嬌嗎,老板?”

夏恩擡起手,他現在并沒有全副武裝,沒有戴着鐵手套,只是有幾道黑色紋樣的光滑的手,瞬間覆蓋了上了黑色的外骨骼,外加“唰”的一聲,指尖冒出了五根長長的黑色指甲:“要我幫你清醒清醒嗎?”

“……”雖然知道夏恩舍不得,但也知道夏恩現在已經是惱羞成怒的周嶺軻很老實又幹脆的搖起了頭。

夏恩滿意了,收起了外骨骼和指甲,站了起來:“我去外邊逛逛,看看這裏村民的情況。”別看這裏在冊的正式士兵很少,但入冬之後無法進山打獵的成年男人都被組織了起來,在鎮子的外圍巡邏,防的不是人,而是寒冷饑餓的野獸跑下山來。夏恩覺得作為軍事長官,他還是非常喲不要按照巡邏路線轉上一圈的,外帶熟悉和牢記鎮子裏的每一條路線的。

周嶺軻擺擺手:“多穿點衣服,別凍着。”即使知道夏恩并不十分畏懼寒冷,但是該有的關心絲毫也不會減少。

“知道。”夏恩拍了拍衣服,示意自己已經穿得夠厚的了,推門離開了。

接下來兩個人就在熟悉公務中度過,直到三天之後,一場大雪忽然降臨,多虧了兩位前任臨走時介紹的經驗。兩個人及時帶着人手掃雪清障礙,雖然有人生病的,但并沒有人在大雪中喪命。大雪還沒停息的時候,城外那只軍隊的指揮官和其他一些官員代表,卻進鎮來和周嶺軻以及夏恩商量事情了——越來越冷了,他們不能繼續在外邊紮營了,騎獸和人都受不了。

其實這事也是早就該安排的,周嶺軻不知道為什麽都到這個地步了他們才找來。但是看對方黑沉沉的臉色,兩人也知道還是不多問的好,鎮子不大,一時之間也沒這麽多的住房安排給他們,正好一座庫房已經搬空了存量。周嶺軻和夏恩一商量,就把這座糧庫撥給他們當做暫時的駐地了。他們可以為了保暖暫時給糧倉做一下修補,但是不能破壞庫房的整體結構。至于傷病人員和體弱的人,可以住進鎮長宅。

這是以現在周嶺軻和夏恩所掌握的資源,能夠拿出的最好配置了。

可是他們回去之後,那支五百人的軍隊只搬進來了三百人,文官們除了兩個重病的一個年紀大的,更是都留在了原地。搬進來的人臉色更黑更沉了,看見周嶺軻或者夏恩甚至還有些尴尬,兩個人一開始沒多問,但是又過了幾天卻是不能不問了。

——最近一段日子巡邏的隊伍幾次遇到下山的野獸,甚至還獵回了不少補充倉庫,但是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往常這個時候,鎮子的木制大門已經牢牢的關上,并且因為澆上的水凍得更加結實,除非是第二天春天大自然的威力,否則沒有野獸能夠從門的那一邊闖進鎮子裏。可是現在因為這駐紮在外邊的兩百多人,鎮子的大門不僅不能關閉,甚至每天還要有不少人出入給外邊的人送去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或許因為鎮子外的都是全副武裝的軍隊,不怕大多數的野獸,但萬一有一頭餓極了的野獸溜進來,甚至都不要太大型的,中型犬一樣大小的食肉動物,就會對相對體弱的老人和孩子構成巨大的威脅。

“所以,這是你‘請’我住到鎮子裏去嗎?”

比周嶺軻在鎮子裏的卧室還要溫暖和明亮的帳篷裏,霍潔特喝着一杯紅酒,得意的笑着。

夏恩和周嶺軻都在肚子裏罵娘,他們倆“你自己想找死無所謂,但是別拖累其他人”的委婉表示,貌似反而讓這個過分自我感覺良好,又莫名其妙對周嶺軻有着巨大敵視的年輕人,誤解了意思。但是誤解就誤解吧,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這個時候的宗旨是少生事端,只要能讓鎮子外邊的人搬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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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周嶺軻回答得很幹脆。

“哈哈哈哈。”霍潔特笑了起來,大口喝幹了紅酒,一把将陶杯扔到周嶺軻腳邊的地面上摔碎,“我的答案是,‘不’。”

回答他的不是周嶺軻,而是夏恩,用他拳頭。雖然霍潔特也因為莽坦的法律,而接受一定的軍事訓練,但他畢竟是個長久荒廢了業務文官,沒法和夏恩這種原本就因為異變而使得身體的力量和速度極度增強的亞人相比較。帳篷裏雖然也有兩個衛兵,但顯然他們沒想到會有誰真的在這裏動手,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霍潔特已經被敲暈了。

“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回去打包?!”周嶺軻已經和夏恩商量好了,他們在沒經驗,也知道情況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了。今天來就是要把事情徹底解決的,已經做好了談判不行,就直接上武力的準備。他看了看那兩個橫着長劍想沖過來,但是大概也覺得有什麽不對,愣在原地沒動的衛兵。

周嶺軻現在依舊不知道這個霍潔特的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來頭不小。但是周嶺軻現在是他們名義、律法以及實際上的最高長官,外帶他還是個給莽坦帶來戰獸的亡靈法師,這在軍隊中不是秘密,所以兩個衛兵都覺得不該對周嶺軻發動攻擊。更何況,霍潔特所做的事情,确實已經過分到讓他們這些下級士兵都看不慣的地步了。

以他這個帳篷為例,三堆篝火燒的極端的旺盛,使得就算是冬季裏他也能穿着輕便的服裝,但燒掉的柴禾卻是士兵帳篷的十幾倍(八人帳篷),更別提他一天要洗兩次熱水澡,用浴桶的那種,花費掉的木柴更不知道是多少。而在冬天裏,生活用的幹燥木柴有時候甚至比食物還要重要。更別提霍潔特在食物上同樣的大手大腳了,他每年都索要很多食物,吃剩下的必須要倒掉,即使是動都沒動的也禁止別人拿走吃掉,甚至禁止拿去喂騎獸。因為他覺得,把他吃的東西讓別人吃掉,就和他吃掉別人吃剩下的東西一樣,而這裏沒有人有資格讓他吃剩飯,更別提是牲畜了。

總之這就是個被嬌慣壞了的孩子,他要是真的有出類拔萃的能力也可以,讓人可以甘心接受這種不平等。但實際上,他的能力是有的,卻也只是比普通人略強一點而已。不滿其實早就滋生了,只是莽坦的律法嚴苛,才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誰來找他的麻煩。不,其實應該說一直到現在,才只有周嶺軻跳出來找他的麻煩。

霍潔特被敲暈打包運回鎮子裏了,在鎮長宅裏給他找了一間窗戶只有人頭大的房間,并且在鎮子裏雇傭了兩個粗壯的婦人。是那種胳膊上能跑馬的大媽,其中一位的腰圍大概有周嶺軻的兩個半,伸出巴掌來可以和熊掌比厚度,她們就是安排給霍潔特的女傭了。反正人已經徹底得罪了,周嶺軻不介意再多嚴重一點。

把事情看在眼裏的人,誰都知道事情發生的對錯。但是對錯歸對錯,有些事情不是單純的黑白就能描繪出來的,莽坦再怎麽注重律法和教條,根本上來說也依舊是人組成的國家,這就表示很多事情依舊是無法避免的,只是比其他國家少而已,可就是因為少,當人情的影像出現時才更加的要緊。

“我聽說您剛來到莽坦,只有一年?”文官中最年長的那位老人,自我介紹為普萊斯,周嶺軻剛剛接待完那兩位粗壯的女傭後,立刻來求見——他也是前些日子搬進來的第一批,他的年紀實在太大了,受不了在寒冬總鹵素,尤其是在并沒有特殊待遇(比如霍潔特那樣的)的情況下。而他的離開同時也表示對霍潔特的最後一點點束縛也消失了,那位在外邊過得正是輕松愉快的時候,就算不是為了和周嶺軻作對,他怎麽可能搬到總共不過屁股大的鎮子裏,再次面對那些看膩了,并且總是對他管這管那的嘴臉呢?

“嗯,到春天的時候,正好一年。”周嶺軻回答,同時給老人倒了一杯熱水。

“非常感謝……”普萊斯接過熱水,舒服的吸了一口水面上冒出來的熱氣,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感慨了一句,“霍潔特少爺曾經也會這麽做,他……八歲之前。”

“人的改變可真是巨大。”周嶺軻接了一句。

“他是個好孩子,尼克法師。”老人直視着周嶺軻的眼睛,“現在也依舊是,不過因為某些事情的發生,以至于他有些急躁。”

“但是我有我的職責,雖然這職責在某些人看來實在是小得可憐,就是個五千人的鎮子,外加上建造一座塔的工程。但是,我得為這些人,還有那些來建塔的士兵負責。”

“我理解,而且并沒有任何指責您的意思。只是,您是否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能夠讓自己的手段适當的溫柔一些?”

“我已經盡量溫柔了,普萊斯先生。而且,您是不是該想一想,不能用拿要求一個八歲孩子的标準,來看待一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必定超過了十八歲的大人?”

“我并不是來吵架的,而是來盡量減少雙方的麻煩的。作為一個新來者,我想您并不了解霍潔特少爺的身份……”至少從語氣來說,普萊斯很誠懇,并不像是要用霍潔特的身份來吓唬周嶺軻,只是想告訴他一個真相,關于霍潔特身份的真相。

而聽完之後,周嶺軻确定,自己猜中了一些,但卻又忽略了另外一些。比如……他救了那位新上位的還處在神秘的帷幕之後的王子?挺起來貌似只有法蘭克那孩子符合這些描述。還比如,霍潔特确實是個寵壞了的少爺,但沒想到身份還這麽高。他沒猜到王後把這位送到這裏來的原因,可還是明白,霍潔特和王位失之交臂,不表示他和王後的親厚關系也消失了,甚至很有可能反而因此王後對他有了一份愧疚之心。所以周嶺軻從來都不想攙和進政治裏去,但是很多時候,政治會自己來敲你的門。

可是,政治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卻不表示矛盾也是周嶺軻自己自找的,霍潔特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幾乎像是被點着了尾巴的公牛一樣,沖着周嶺軻吹氣瞪眼,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角,也沒有朝着人沖過來。當長此下去,距離類似事件真實發生也差不了幾天了。

“雖然我和那位霍潔特‘少爺’并沒見過幾次面,但我想我已經了解了一點——不是我在某些舉動上選擇了溫柔,他就會明白什麽是禮貌與理智的。”

雖然周嶺軻的形容,顯得霍潔特簡直就是頭野獸,但是普萊斯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夠反駁的話。這個時候,門敲響了。

“請進!”周嶺軻有點意外這個時候會是誰,因為夏恩剛剛帶隊出去巡視了,他們要例行的在木城牆上繞一圈,以防發現什麽會讓野獸跑進來的漏洞。而近來的人果然讓他意外。

是麥克瑞,當然,後邊還跟着夏恩。兩個人的身上都還落着未融化雪花,并且充滿了從外邊帶進來的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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