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願意學一輩子

高鐵抵達北京已經是晚上, 京城三四月的風還帶着幾分涼意,像是還未完全從凜冽冬日裏抽離,冗長的車流貫穿整座城市, 高聳入雲的寫字樓裏亮如白晝, 隐約還能看見走動的人影。

從車站到醫院有接近一個班小時的車程,堵在路上的時候雲泥又和李明月通了一次電話。

李清潭是下午那會醒的,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後身體已經沒有什麽大礙, 只是人昏睡久了精神還沒緩過來, 醒了沒過多久就又睡着了。

李明月的語氣聽起來顯然要比前段時間輕松許多, 還有心思和她開玩笑:“你別擔心, 他沒什麽事,沒聾沒瞎也沒失憶。”

雲泥笑了聲, 心裏像是落下一塊大石, 酒醉帶來的頭暈感在此時此時又重新湧上來。

結束這通帶了幾分報喜意味的通話, 她看着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 坐在後排靠着窗戶睡了短暫而踏實的一覺。

李清潭住在城西的一家高檔療養院, 院內綠樹林立, 彎月倒映在寬闊的人工湖面上, 白牆紅瓦的幾棟樓建在人工湖四周, 遠離了城市的喧嚣和紛擾, 在寂靜的夜裏亮着明亮的光。

李明月接到雲泥電話,從樓裏出去,遠遠看見她手裏拿着樣東西,走近了才看清是櫻花枝條。

她驚疑:“你從哪兒摘的?這院裏我來來回回進出幾趟了,也沒見到哪裏有櫻花。”

“我從廬城帶過來的。”枝條經過一路的颠簸,花瓣有些蔫蔫的,雲泥摘掉一些快謝掉的花瓣攥在手裏, “他醒着嗎?”

“沒呢。”李明月帶着她往樓裏走,“他之前睡了太久,身體各方面機能都還沒恢複過來,不過醫生說等這一覺醒,估計後面就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雲泥松了口氣:“那就好。”

兩個人進了電梯,上到四樓,李清潭的病房在走廊的最南邊,比在墨爾本的房間要大,有廚房和兩間客房,窗口正對着人工湖,可以看見遠處高樓大廈斑斓閃耀的燈光。

他還是那麽躺着,之前被她剪毀了的頭發又重新長長出來,耷拉在額前耳後,呼吸平穩,臉又白又幹淨。

雲泥走到床邊,蹲下來碰了碰他的手,小聲說:“哎,你怎麽比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還能睡啊。”

李明月聽見了,輕笑,“你可別讓他聽見美人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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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她倒了杯水遞給雲泥,兩個人走到外屋,李明月邊翻箱倒櫃找東西邊說,“他小時候怎麽說呢,長得特別漂亮,不像男孩子的那種漂亮,我們院裏的小男生在私底下都管他叫小美人。有一次不小心被他聽見了,他把那個男生摁在地上打了一頓,吓得人家後來在院裏見了他就跑。現在長大了,反而沒有以前那麽可愛了,倔的跟頭驢一樣。”

雲泥笑着說:“他現在也很漂亮。”

李明月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搖頭失笑,從櫃子翻出一個玻璃瓶,接了半瓶水水,把雲泥帶來的櫻花枝條放了進去。

李明月晚上沒留宿,走之前交代道:“你晚上就住在這兒吧,右邊那間卧房是我平時過來歇腳住的,裏面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你有什麽需要就跟阿姨說,我明天一早有個會,晚上就不在這兒陪你了。”

“好。”雲泥送她到樓下,再回到病房,将那個插着花的玻璃瓶放到了李清潭床邊的小櫃子上。

月光洋洋灑灑落進屋裏,她坐在一旁,說起沒見面這一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周教授前幾天問我還要不要繼續讀博士,我還沒想好,想繼續深造又不想一直留在學校。梁岑前幾天又去紋身了,我也去了,不過我沒紋,紋身實在太疼了,我受不了。”

“你還記得鐘焱嗎?就是高中時候我們一起救過的那個男生,他和方淼在一起了,我今天還刷到了他們的合照。”

“李清潭。”

她低頭趴在床邊,看着他的臉,月色漸沉,說話也愈來愈低,“我真的好想你啊……”

雲泥是被第二天的太陽曬醒的,屋裏的窗簾拉了一半,北方春日的陽光亮堂堂的,格外刺眼。

她起先還沒意識到自己在什麽地方,等看見床邊放着的那支櫻花枝條時,猛地起身坐了起來。

病房裏和昨天來時沒有太大的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該睡在這張床上的人變成了她。

李清潭呢?

雲泥匆匆穿上鞋,連松開的鞋帶都顧不上,拉開門,客廳站着的坐着的全回頭看了過來。

她誰也看不見,目光全被坐在沙發上的人吸引,握着門把的手随着逐漸無法平穩下來的呼吸用力到指尖都在發白。

他醒着的樣子和睡着的樣子差別不大,穿着松垮的T恤,人很瘦,眉骨顯得深陷,輪廓變得清晰。

漆黑的眼隔着重重人影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晌,微白的唇動了動,聲音像是跨越了山河,被春風送到了她的耳邊。

“學姐。”

她有多久沒聽過他的聲音了,雲泥也記不得具體的數字。大二那一年,她回三中做演講,離開時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喚住,時間過去這麽久,她已經不記得那個男生的長相,卻始終無法忘記聽見那道聲音時整個人像是被什麽定住一般的感覺,以及轉過身卻發現不是他時那種大起大落的欣喜和失落,在這五年裏就像是藤蔓一樣緊緊攀附在她心裏。

讓她不能忘,也無法釋懷,甚至在此刻,也讓她有一瞬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在夢裏。

病房裏沒有人說話,始終安靜着,雲泥站在那兒,聽到他的聲音,心跳像是都停了一瞬。

那些曾經在分開的日子被她反複想起的回憶猶如放電影一般,一幕幕飛快地在腦海裏閃過。

“學姐。”

“好巧啊,學姐,又見面了。”

“學姐,介不介意再收個學生?”

“那麻煩學姐,今天請我吃頓晚飯怎麽樣?”

“學姐,我回來了。”

“以後,我會一直保護你。”

“這首歌,送給一個重要的人。”

“你就是我的Charon。”

……

再到如今。

這一聲“學姐”雲泥等了五年,人生那麽短,她曾經一度對重逢失去希望,以為這一生都不能再與他相見。

可他又出現在這裏,溫柔又安靜的看着她。

雲泥終于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和他靜靜對視着,眼眶慢慢變得通紅,在眼淚落下的一瞬間,她別開了視線。

李明月悄悄叫走了病房裏的其他人,門開了又關,屋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李清潭剛醒來,腿腳還有些不便,只能坐在沙發那兒,無奈又沒有任何辦法的看着她流淚,心口傳來一陣針尖銳的刺痛。

這五年,她的變化不多也不少,好像長高了一點,變得更漂亮了,昏迷那半年,他并非是全無意識,每次快要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裏時,耳邊總是傳來她低淺的啜泣聲。

那一聲聲缱绻而飽含深情的“李清潭”,生生将他暗無天日的世界裏拉了回來。

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學姐。”

雲泥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失控崩潰,只是無聲無息地掉着眼淚。

她聽見李清潭的聲音,低頭抹了抹眼睛,走到沙發旁蹲在他面前,眼眶通紅,聲音帶着流過淚的澀啞,“李清潭,你真的太讨厭了。”

他應聲,握住她的手,語氣很輕:“對不起。”

“我現在不想原諒你。”雲泥把手抽回來,紅着眼睛很慢地說:“沒有你這樣談戀愛的。”

她語無倫次的控訴,從分開到見面,這五年她有太多話要說,可真當要說起,卻全都是思念的痕跡。

“是,是我不對,我沒有經驗,你教教我。”李清潭垂着眸,清瘦而挺拔的肩背遮住清晨亮眼的陽光。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把人拉近的同時俯身靠了過去,低頭挨在她耳邊說:“一兩天是學不會了,我願意學一輩子。”

擁抱的溫度格外真實,真實到讓雲泥依舊沒有辦法控制眼淚,滾燙的淚水順着滴落到他的頸間,潮濕又溫熱。

李清潭閉着眼睛,聲音竟也有些哽咽,“這五年,我一直很想你,我知道我這樣的決定很自私,但我沒有辦法了,對不起。”

他抗争過也努力過,結果全都不盡如人意,只剩下這條命,以前舍不得,怕再也見不到她。

可到頭來,也就剩下這條命是最後的底牌。

他用了最蠢的辦法去賭一場生死未蔔的相見,好在上天庇佑,給了他最好的結局。

李清潭松開了些距離,微低着頭彎腰,視線和雲泥平齊,指腹抹掉她臉頰的淚,語氣溫和又平靜:“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因為那樣,活着比死還難受。李鐘遠說我沒用,一個大男人只知道為了愛情要死要活,我承認我是沒用,但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我不後悔。”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的願望很簡單,我只想回到你身邊,無論以什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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