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毫墨書兩折2
“你說說你,去一趟萬琅閣,帶回什麽不好,帶了個徒弟回來,無極山上的好苗子一抓一大把,哪個不行,偏要挑個傷成這樣的……”
樂正誠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直到有人進來才停下,來人名喚殷慈,是他的二徒弟,出自藥神莊,精通醫術,平常總在藥石堂幫忙。
可算唠叨完了,傅斯乾長出一口氣,指指風聽寒:“有勞。”
殷慈先簡單檢查了一下風聽寒的傷勢,然後便開始把脈,她沒見過昭元仙尊對誰這樣上心,于是更認真了幾分,把着把着,表情就越來越嚴肅。
傅斯乾心下一驚,茶水都顧不得喝了:“很嚴重?”
“很嚴重。”殷慈鄭重地點點頭,許是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又連忙補了一句,“但是可以治好。”
傅斯乾心提到了嗓子眼,猝不及防又落下,這要不是個女醫師,他非得一劍戳上去。
樂正誠催促道:“那便快些動手吧。”
殷慈:……怎麽說得跟要殺人放火一樣?
殷慈磨磨唧唧地取出丹藥,眸中閃過不舍,這是她好不容易煉制出來的,花費無數天材地寶,僅此一顆。
“今日你救了他,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傅斯乾怎能看不出她心中想法,略一沉吟便做了決定,“他日你若開口,我定還之,可好?”
“仙尊客氣,自然是好的。”殷慈眼睛一亮,立刻把丹藥塞到風聽寒嘴裏,藥沒了可以再煉,昭元仙尊的人情卻是可遇不可求,“這是外敷的傷藥,直接撒在傷口上面,一日一次,內傷需服湯藥,我先回住處準備。”
她說完便一陣風似的跑了,樂正誠無奈地搖搖頭,這徒弟什麽都好,就是有點財迷不吃虧。
丹藥效果很好,不過片刻風聽寒便悠悠轉醒,一旁的兩人還在交談。
樂正誠苦口婆心:“昭元,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傅斯乾揉了揉眉心:“我這輩子只收一個徒弟。”
風聽寒剛睜開眼就聽到這句話,不清醒也被吓清醒了,他看着傅斯乾,眼底情緒翻湧,盡數彙成貪婪的兇意。
傅斯乾被念叨得頭疼,見風聽寒醒了,忙不疊帶他離開了聖賢殿,往碎玉宮方向去。
千百年前天雷降下,在無極山後劈出一道深淵,被劈開的懸崖四下皆無遮蔽,被稱為“斷魂崖”,碎玉宮就修在斷魂崖上。
晨暮鐘響徹無極山,兩人剛離開聖賢殿,就遇見一群弟子。風聽寒連忙往旁邊退去,他身受重傷,動作不夠靈活,眼看着要被人碰到,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到了懷裏。
傅斯乾側身擋住人群,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別怕。”
松竹香氣萦繞身側,風聽寒怔了一下,沒推開他。
“昭元,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人未至笑先聞,幽幽暗香盈來,入目是亮麗的明黃,大片大片的繡花鋪滿衣襟,眉峰如黛唇若點丹,一張雌雄莫辨的臉。
傅斯乾打眼一瞧,不是別人,正是原主的好友,熙華仙尊蕭念遠,他客氣一笑:“今日剛回,可是要去聖賢殿?”
“正是,樂正兄托我主持今日的總結大會。”蕭念遠視線落到他身後,好奇道,“此人是?”
風聽寒斂了眸子,躬身行了一禮:“晚輩風聽寒。”
自從有了原主的記憶,傅斯乾說話都有了底氣:“我徒弟。”
蕭念遠詫異出聲:“你收徒了?!”
四周來往弟子衆多,聞言皆停了步子,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無極山上有五位仙尊,只有昭元仙尊一心修行,多次拒絕前來拜師之人,別說徒弟,碎玉宮除了他,連個活物都沒有。
這人竟然收了徒弟!
傅斯乾理解他的震驚,畢竟原主是個眼裏只有修行的怪胎,他拍了拍蕭念遠的肩:“你沒聽錯,我收徒了。”
蕭念遠眼中情緒複雜,良久才開口告辭,禦劍往聖賢殿去。
傅斯乾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受原主記憶的影響,他想起蕭念遠在書中的結局,竟罕見地生出幾分同情。
風聽寒抹掉腕間傷口沁出的血珠,看着身旁陷入沉思的人,眸色深沉:“師尊?”
這一聲“師尊”扯回了傅斯乾的思緒,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他凝下心神,語氣不自覺嚴肅起來:“傷口又出血了?”
風聽寒伸出手腕,一臉無辜地眨眨眼:“一點點,不疼的。”
還一點點,你以為這是珍珠奶茶,一杯接一杯?
傅斯乾從儲物镯中掏出一塊帕子,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他腕間的血珠擦掉,又低頭吹了口氣:“疼死你算了。”
輕柔的熱氣拂過傷口,帶來一陣酥麻,風聽寒眸底掀起狂瀾,渾身如同被雷劈了般僵直,愣愣的任他動作。
“回去先将身上血污洗去,然後好好上藥。”見他發呆,傅斯乾曲指在他額上沒有血污的地方彈了下,“怎麽傻乎乎的?”
風聽寒有些魂不守舍,根本沒注意他說了什麽,只知道點頭。
傅斯乾笑了下,跟只傻兔子一樣,軟了吧唧的。
斷魂崖上架了一道橋,經年日久,橋身已經枯朽,如今只剩下兩條孤零零的鐵索,原主醉心閉關修煉,一直沒有修整這道橋。
傅斯乾看着鐵索橋擰緊了眉頭,整天閉關閉關,最後還不是被人弄死了,有那閑工夫,不知道把家門口的橋修修嗎?
真是不體面!
好家夥,正道第一大門派已經窮苦到這等地步了嗎,連個橋都修不起,風聽寒眯了眯眼,暗自思索攻上無極山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斯乾瞥了眼風聽寒身上的血污,狀似無意地說:“這個鐵索是寒鐵,十分穩固。”
風聽寒正在心裏盤算賬目,聞言只“嗯”了聲。
傅斯乾又道:“入我修行門,修行在自身。”
風聽寒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盯着那血跡糾正道:“師尊,我還沒入門。”
說完,又眨巴着眼小聲問道:“師尊,我好想試試飛起來是什麽感覺,你可以帶我飛過去嗎?”
這他娘的誰扛得住?
赤光一閃,三秋出鞘,傅斯乾踏在劍上,攥住風聽寒的後衣領,拎着他上了劍:“怕就閉上眼睛,別亂動,掉下去沒人撈你。”
呼嘯的風自耳邊擦過,衣袍獵獵,傅斯乾手虛虛地護在風聽寒身後,操縱三秋在空中繞了好幾圈,讓沒飛過的小徒弟好好感受了一下,直到碎玉宮門口才停下。
手上不知何時蹭到了一點血污,傅斯乾皺着眉,拿着帕子仔細擦起來。
風聽寒瞧着那點紅色,眼中笑意愈深。
碎玉宮內有一處天然溫泉,泉底放置了一整塊寒玉,靈氣充盈,利于療傷。傅斯乾将風聽寒帶到此處,囑咐他自己清洗一下,然後就離開了。
斷魂崖雖比不得主峰面積龐大,但碎玉宮在諸位仙尊的住所裏卻是最大的,回廊曲折,草木茂盛。剛穿過來那會兒,傅斯乾還迷過路,如今有了原主的記憶,輕車熟路就找到了放衣裳的地方。
傳聞不假,原主确實喜歡穿白衣,櫥櫃裏的衣裳皆是勝雪三分,素淨得很,整得跟批發送葬服裝一樣。傅斯乾之前看一次翻一次白眼,現下已經習慣了,面不改色地拿了兩件。
日過西林,已近黃昏時分,陽光熏暖,灑下一層金粉。
溫泉是露天的,傅斯乾剛拐進青石小徑,就看到風聽寒背對着他,一頭墨色長發沾了水,柔順地披在身後。
眼前閃過鴉羽般漆黑的剪影,傅斯乾擡頭望去,入目青天暖陽,哪裏有月的影子,他暗道自己魔怔了,搖搖頭将紛雜心思壓下。
入水濺起輕微的響聲,風聽寒轉過身來:“師尊?”
泉水溫熱,瞬間驅散了身上的疲勞,傅斯乾眯着眼,舒服地喟嘆出聲:“嗯,在呢。”
溫泉很大,兩人之間隔着兩三米,霧氣彌漫,只能依稀看出個輪廓。
傅斯乾挑了挑眉,好細的腰。
風聽寒已經把身上的血污洗幹淨了,他站起身,慢慢朝傅斯乾走過來,披散的頭發滑到了身前,連聲音都濕漉漉的:“師尊。”
微風拂過竹葉簌簌,傅斯乾擡眼望去,在暮色與水色之間,撞入這個世間的絕色。
風聽寒眉深目豔,眸中似藏了銀河疏星,讓人無端想起刀鋒火焰與烈酒。他是極深的雙眼皮,折痕壓出旖旎的深度,長睫潺潺,在熏黃浮光下勾出一點陰翳。最是眼尾暈開的那抹弧度,宛若斬雪卷刃,又似飲冰寒蕊,危險又勾魂。
這是未來最高貴的神主。
想親吻刀鋒,想縱身火焰,想飲下世間最烈的酒。
想……亵渎神明。
傅斯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錯開視線,低頭之餘看到風聽寒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頓時心頭火起,他伸出手碰了碰傷口,壓着怒氣輕聲問道:“疼嗎?”
那根手指太涼,激得風聽寒渾身一滞,待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握住了傅斯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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