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浮屠百日景3

那人一身銀白軟甲, 長發如寒崖冷雪,披散在肩頭,擡眼看過來時, 眉目間帶了笑意, 不甚鋒利, 仿若冷玉回溫。

風聽寒壓下心口的悸動, 故作自然地颔首:“等了很久嗎?”

明明是第一次對話, 卻熟悉得像發生過千百回。

那人彎了彎眼, 往旁邊攤子走:“也沒多久, 過來。”

風聽寒不明所以, 實際上他現在還不能确定這人的身份,不知該如何稱呼,是否要喚一聲“師尊”?

“自己挑, 想吃什麽樣的?”

風聽寒凝神一看,這攤子賣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軟糯小巧的糕點, 形狀精致, 看起來十分惹人喜愛。

“愣着幹嘛,之前不是還為那掉了的糕點難過嗎?現在給你補上。”

心中一陣暖甜,風聽寒笑彎了眼:“師尊。”

真好, 還是他的師尊, 滿心滿眼只有他, 什麽都不知道的師尊。

傅斯乾慵懶地應了聲, 戲谑道:“糕點給你補上, 那三兩的喜歡能不能再多點了?”

還惦記着這茬呢,風聽寒大手一揮:“自然可以,師尊想要多少?”

“起碼得有三四五六七八兩吧, 我可是找遍了所有的街,才找到這個賣糕點的攤子。”傅斯乾說着說着就笑了,罕見地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等了你這麽久。”

一語雙關,那點隐秘的心思兩人都知道,既說的是在這等風聽寒等得久,也是等他的答案等得久。

明明無法感受愛,卻還是會動容,矛盾的情緒令風聽寒糾結遲疑,說不出一句話,感性的他被眼前人蠱惑,理智的本能拼命阻止,冰炭交煎,催生出空茫的孤寂難言。

傅斯乾擅長察言觀色,見他臉色不佳,暗罵自己過于心急,接過攤主遞過來的糕點,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我看此處不像幻境,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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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聽寒很快便收拾好情緒,冷靜解釋:“這裏是浮屠百景圖的世界,就是今日在萬琅閣前撞到師尊的人拿的那幅畫卷。”

傅斯乾輕聲念道:“浮屠百景,夜夜世世。”

風聽寒簡單說了一下有關百景圖的事,傅斯乾糾結了一會兒,問道:“所以進入這百景圖的神魂,怎麽你的神魂與往日裏無意,我的卻會發生改變?”

傅斯乾撩了一縷頭發,在指尖繞來繞去,他心中有太多疑惑,關于身體容貌、穿着服飾的改變。

風聽寒心裏一咯噔,并不想讓傅斯乾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他不是原來的昭元仙尊的事,只能故作自然地反問:“這不是該問師尊自己嗎?難到師尊平日裏都不是用真容示人?”

傅斯乾本就苦惱,他心裏揣着穿書奪舍的秘密,正不知該如何解釋,風聽寒這話算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借口,于是他也裝出一副鎮定嚴肅的模樣:“此事不要與外人提起,為師此番多年也是有原因的。”

有什麽原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不小。

風聽寒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忍着笑意問道:“師尊可否告知一下原因?”

傅斯乾沉着臉,面上穩如老狗,實則內心慌得一批,好半天才故作鎮定地說:“因為我太好看了。”

這不要臉的回答震驚了風聽寒,他盯着傅斯乾那張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這不要臉的話是事實,昭元仙尊的容貌已是上乘,可眼前之人比之更要勝上一籌。

是天賜的驚心動魄的顏色,一眼便叫人無法忘懷。

傅斯乾挑了挑眉:“怎麽?”

風聽寒輕笑,真誠道:“師尊說得沒錯,你太好看了。”

這張臉放出去,定會招惹數不清的追求者。

自己臉皮厚說些這樣的話沒關系,可聽到附和,感覺瞬間就變了,饒是傅斯乾再不要臉,被這麽誇也有些赧然,慌忙轉移話題:“照你說的,我們能進入這百景圖是與它有淵源,那要怎樣才能出去?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上古時期,批命人一夕之間被全部滅口,因而關于百景圖的記載很少,風聽寒閱遍百書,也只看過這麽寥寥幾句,關于其他知之甚少。

風聽寒默不作聲,傅斯乾怔了怔,問道:“你該不會不知道怎麽出去吧?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誤打誤撞進來的,我與百景圖沒有聯系,是碰到師尊才被帶入這裏的。”風聽寒一臉無辜,“百景圖應該是與師尊你有聯系,通過你我被允許進入這裏,說不定這就是你的百景圖。”

自批命人死後,浮屠百景圖就成為絕響,昭元仙尊不過百歲,如何能擁有一件上古時期的畫卷?

可風聽寒的話又不無道理,所以只可能是他與百景圖有聯系,而非昭元仙尊。

傅斯乾被自己這個猜測吓到了,他是穿書而來,又怎麽可能與這書中的世界有聯系?

過往的詭異之事一一浮現,許多無法解釋的東西,換個思路似乎就能說通了,如果他不是穿書而來,而是本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中呢?

在這個世界,他有自己的身體,他不是奪舍昭元仙尊,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

傅斯乾心緒大亂,越來越覺得這個猜測沒有錯,所以他神魂呈現的樣貌,其實就是自己本來的模樣,那他的身體又在哪裏?

風聽寒看着他神色變換,從驚詫到疑惑,又一臉怔然,像是在思考什麽匪夷所思的事:“師尊,你怎麽了?臉色怎麽突然這麽差?”

傅斯乾搖搖頭,腦海中全是剛才的猜測,按照這個思路去推導,這百景圖定然與他的真實身份有所聯系,得想辦法出去,拿到百景圖好好研究一番:“你之前說,我是睡過去一直沒醒,那我們現在是在栖梧山莊?”

風聽寒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接過糕點咬了一口,含糊道:“師尊突然陷入睡夢,我察覺到異端,就想起在萬琅閣發生的事。”

他咽下糕點,一臉求表揚的模樣:“然後我就去萬琅閣把浮屠百景圖拿來了。”

“你是說,你把百景圖拿到了栖梧山莊?”傅斯乾大驚,“雲不問沒攔你?”

風聽寒沉默了一瞬,想起宋如歡欲言又止的表現,從善如流道:“攔了,但他們打不過我。”

自從離開無極山後,風聽寒的修為突飛猛進,在江陽時還一個人破了「三千世」的浮生夢境,傅斯乾覺得他修煉速度過快,但只當這是男主光環的影響,一點沒産生懷疑。

此時聽他這樣說,有些哭笑不得:“所以為師教你修行,就是讓你去‘偷’東西的?”

風聽寒瞪大了眼,他桃花眼瞪起來帶着些可愛的味道,中和了原本的豔色:“師尊何時——”

傅斯乾歪了歪頭,疑惑道:“怎麽不說了?”

“沒什麽,不算偷,我拿走百景圖的時候被萬琅閣的人看到了,是光明正大地拿。”

風聽寒默默嚼着糕點,他剛才差點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這厮何曾教過自己修行,只在無極山時想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折磨自己。

傅斯乾一滞,眼底浮起些興味,眼前之人似乎并不如《至尊神主》中描寫的一樣傻白甜,如果他不是穿書者,那《至尊神主》這本書如何解釋?

傅斯乾把穿越到這裏的事都捋了一遍,尤其想了想風聽寒一直以來的表現,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徒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麽傻白甜。

這個認知并沒有令他不悅,反而生出些別樣的心思,似乎知道風聽寒不那麽乖順,他骨子裏的惡劣也可以洩露出一點,可以更狠地逗弄這人。

長街之後是山川河流,兩人循着小路走過去,在他們身後,沿街叫賣的聲音慢慢停止,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死物。

風聽寒看着懷中的糕點慢慢變成一點墨痕消散,只覺得口中滿是墨水的味道,委屈巴巴地扯住傅斯乾的袖子:“師尊,沒了。”

竟他一拉,那袖子卷上去,露出腕上的一截冷鐵,兩人俱是一愣。

傅斯乾心頭巨震,他自入了這百景圖,雖知自己容貌發生了改變,但并不知道具體變成了什麽樣,也沒去探究,只當這是假象,可自心底冒出那個猜測後,他就沒辦法再忽略自己身上的變化了。

這護腕,他不久前還見過,就在「三千世」的浮生夢境裏,那站在烈焰深淵旁的人,一襲廣袖白衣,就是慢慢卸下手上的冷鐵護腕,然後用軟刃挑出一根泛着金光的筋脈。

癡念為骨,執念化灰,妄念作光——

那是他以為的妄念。

傅斯乾攥緊了手,全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他撫上自己的臉:“這張臉是什麽樣子的,我要看我現在是什麽模樣!”

風聽寒被他吓了一跳,卻也沒多言,拉下他的手就往前跑。

随着他們跑近,前方的景色一點點顯現,越來越清晰,那是開闊的山間景色,有長長的溪流,清澈見底,可作銅鏡使用。

這一段路,兩人都不記得要用靈力,手心中的汗濕了又被風吹幹,交握間濡濕的汗液分享着彼此的溫度和脈搏。

水流清澈,映出一張碎玉清輝的臉,和幻夢中的冷峻眉眼一一重合,眉鋒目利,擡眼間風華無雙,宛若寒天下的淩淩青影。

傅斯乾踉跄了下,差點一頭栽進溪水中,原來不是莫名其妙,那怪異的熟悉感,不過是因為那人就是他自己。

是他走近煉獄,任由岩漿舔舐足底,也是他卸下冷鐵,生生剖出腕間的筋脈。

他不是妄念,他心中所念,那難言的空寂悲涼——

那才是他的妄念。

風聽寒攬住他的腰,将即将摔進河裏的人抱了個滿懷,神魂相觸時引起熟悉的戰栗感,風聽寒渾身一滞,默不作聲地低下頭,貪婪地蹭了蹭那點衣角。

他聲音喑啞,垂下的眸子裏一片暗沉的墨色,脫口而出的聲音粘軟暧昧:“師尊。”

傅斯乾心裏亂得很,絲毫沒發現他的異樣,勉強壓下情緒,阖着眼深呼吸半天才緩過來:“沒事,我沒事,別怕。”

所有認知都被推翻,傅斯乾花了點時間來梳理,他接受事物很快,馬上就适應了自己的新身份,還有興致去逗緊緊抱着自己的人。

“抱這麽緊,這麽喜歡我?”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悶悶的聲音傳來:“師尊專屬三四五六七八兩的喜歡。”

傅斯乾本就心悅他,聞言更是意動,轉身就将人壓進懷中,去捉那軟白的耳朵,低聲笑道:“不可以推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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