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這本就該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傅久九一直都被他捧在手心裏。

沒見過風,沒經過雨,沒受過委屈。

林郡的手指掩在寬大的大衣袖口裏,終于慢慢舒展。

只是他的手還尚未擡起,傅久九便後退了一步。

他離他遠了些,擡眸看着他略笑了笑,眼睛彎起很小一點點弧度:“我走了,學長。”

他說走就真的走了,連林郡的回應都沒等就轉身離開了。

林郡虛虛擡起了一點的手臂,随着他決絕的轉身僵在了半空。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看着傅久九的背影出神。

風卷起他的大衣衣角,讓他看起來像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只是這是夜晚,這展翅欲飛的感覺便帶了些決絕的意味,像是義無反顧要去撲火的飛蛾。

林郡的唇角抿緊了,他想等着他回頭,然後像以往一樣撲進他的懷裏來。

他該是傅久九的火才對。

他會對他哭,對他鬧,對他提出各種無理要求,然後把所有的火氣都撒在他身上……

可是沒有,傅久九一路都沒有回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棟建築物後,林郡才驀地驚醒,連忙擡腳追了上去。

他一邊跑一邊感覺到心底的情緒終于活了過來。

酸麻痛楚,帶着悸動。

從傅久九的父親說要談他們離婚的事情起,到傅久九反問他,我們為什麽就不會離婚?

之後,他的心一路都是冰冷顫抖的。

寒風從他耳邊撲過,吹起他的額發來。

他忽然記起,路西野曾提醒過他一次,他說:“別玩脫了。”

他當時還十分有把握,認為自己完全掌控着主動權。

可是今晚,這自信一再碎裂。

傅久九變了。

雖然他發現過,卻只認為他在長大。

可今天,從他對待他父親的态度上,他知道不是那樣。

傅久九在他母親過世後,十分珍視他父親。

即便最初陳夢菊很苛待他,但為了他父親,他還是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雖然這份滿足裏帶着一種近乎報複性的施舍心理。

傅久九的少年時期過的很不容易,這是林郡對自己說過很多很多次的話。

也是林郡寵他寵到沒有底線的理由之一。

他希望自己給他的愛,能夠彌補他少年時期心底被豁開的那個大洞。

所以一直很努力。

傅久九的父母離婚時,他才不過八歲而已。

他母親去世時,他剛剛十二歲。

他父親再婚時,他也只有十四歲,正是進入青春期最敏感的年齡。

他被繼母表面溫柔相待,背後嚴厲苛責地過了兩年,直到和自己在一起,身份地位才發生了改變。

雖然彼此都沒有提過,但林郡心裏很清楚。

傅久九最初追求自己,除了真心的喜歡之外,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的家境。

傅久九心裏其實一直賭着一口氣。

一心想爬到最高的那座山峰上,讓當初所有看不起他,欺負他的人,都只能仰視他。

他沒有安全感,所以通過很浮誇的方式來獲取。

施舍給別人錢,為朋友花錢,送禮物,被他們簇擁到最中心,仿佛就變得很重要。

對他則恰恰相反。

動辄就無理取鬧,稍不順心就鬧離婚,通過很極端的方式來一遍遍确認他愛他……

他找過很多人試探他,林郡都知道,但從來沒有戳破過。

曾經,傅久九向他提過無數次分手和離婚。

最初他會很痛苦,撕心裂肺般難受。

他以前很不會哄人,但也努力學着放低自己好好去哄他。

把他哄得眉開眼笑,鑽進他的懷裏來,像只依戀主人的貓。

後來他慢慢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改不了,雖然生氣痛苦,但只要他撒個嬌他還是會心軟。

再到最後,他變得很累,很麻木,但心底最深處的痛苦從來沒減退過。

但是他對自己說,傅久九的少年時代,過的很不容易的,他應該再努力一點。

說不定再努力一點點,就可以等到傅久九長大了。

他不想回家繼承家業,明明知道他哥也需要他,但還是想更自由一些,多一些時間給傅久九。

他覺得自己足夠努力了,可還是沒有用。

直到那一天,他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有着凡人的血肉之軀,一顆心其實經不起刀劈斧削。

若真想把那份愛長長久久地握在手心裏,就必須要讓傅久九長大。

愛是一場雙向奔赴,他一個人拼命,有什麽用?

傅久九也該痛一次吧,痛了才知道害怕,害怕了才知道正視自己的內心……

只有這樣他才能長大一些。

他本以為自己很堅決,可是今天,他還是慌了。

即便過去,傅久九一遍遍把他的心剝得鮮血淋淋,面目猙獰。

可也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某種害怕。

因為傅久九的銳利與冷意,都是從骨子裏發出來的。

他心裏好像誰都沒有了,連他最珍愛的父親也沒有了。

他孑然一身,對誰都可以無情丢棄。

他忽然記起那個雨天,傅久九陪他回老宅吃飯時說的話。

“我這人是挺沒良心的,不想要的東西,說丢就能丢,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學長應該知道吧?”

他當時沒當真,就已經很難受。

現在略一深想,就更加難受。

傅久九怎麽能對他說丢就丢?

他這輩子本來誰也沒喜歡過,是他撩撥了他。

他這輩子只愛了他一個人,他不能對他說丢就丢。

傅久九還沒走遠,繞過那棟建築物,他很快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正走在小區的廣場邊,天涼風寒,廣場上已經沒了人影,只留一片安靜。

路燈下,他雙手插兜,走的不算快,但身姿筆挺,腳步很穩,甚至帶着一點潇灑的味道。

林郡遠遠地叫他:“小九。”

傅久九停在路邊,半側過身體,偏頭向他看過來。

林郡一路小跑着,風吹起了他的頭發,吹得他的眼睛隐隐發痛。

可傅久九越來越近,他忍不住還是微微勾起一點笑來。

“小九。”他停在他身邊,喘息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向自己身邊拉了拉。

傅久九往後掙了掙,沒掙開,下一秒整個人便被人抱進了懷裏。

林郡一手使勁兒環着他的腰,一手還不忘攏緊大衣衣襟,将他半包進去。

傅久九是一個很怕冷的人。

好好聞。

傅久九偷偷吸了口氣。

然後又被那巨大的溫暖包圍住。

這個懷抱那麽溫暖,那麽寬廣可靠,散發着最迷人的氣息。

如果他是冬眠動物的話,他将不再懼怕這世上漫無邊際的隆冬。

因為他只要窩在這個懷抱裏閉上眼睛,就足夠滿足。

可惜,他只是個普通人。林郡的體溫比他高,心跳這會兒也特別快,他被緊緊按在他懷裏,能感覺到他心髒處的脈動。

特別鮮活,特別溫暖。

傅久九深深吸了口氣,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學長,你身上帶火了嗎?”

他感覺林郡的身體僵了僵,随後他動了動,從口袋裏摸出火機來。

限量版,黑金色浮雕花紋,小小一只被他握在手心裏。

悶悶的嗓音從他頭頂傳過來,有些不情願:“帶了,你想抽煙嗎?”

傅久九忽然就笑了起來。

他情難自抑地悶在他懷裏,肩膀不停抖動。

林郡的身體更僵了,嘴唇緊緊抿着,一言不發。

像是生了氣的樣子。

傅久九擡眸看了他一眼,心裏覺得他可真是太可愛了。

可愛得讓他心疼,那疼很尖銳,尖銳裏又帶着那些他帶給他的,猝不及防的快樂。

他笑得幾乎停不下來,漸漸感覺淚水濕了眼睫。

太難受了,他想,他來的還是太晚了。

如果早一點,早一點點的話,他說不定可以為了他去嘗試一下那些自己不敢觸及的事情。

命運總會奪走他最珍愛的那些東西,雖然林郡從來都不屬于他。

林郡把他緊緊抱在懷裏,一動都沒有動,直到傅久九停下來。

他抿着笑意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眼睛裏笑出了淚水,鼻尖泛着紅意。

林郡不明白有什麽好笑的,讓他笑成了這樣兒。

但笑總比哭好,他看不得傅久九紅着眼眶,強自隐忍的樣子。

傅久九輕輕推開他,說:“是的,我想抽一支,可以嗎?”

林郡沒說話,傅久九則安靜地看着他。

半晌後林郡從自己口袋裏摸出煙盒,敲了一支遞給他。

漆黑的細支煙,銀色的過濾嘴,傅久九銜在嘴裏,林郡籠着火為他點燃。

傅久九抽了一口,有點沖。

“學長,”傅久九看着他:“我們離婚了,你記得吧?”

林郡垂眸看着他,眼裏終于還是泛起了一點冷意:“你總在提,我怎麽能不記得?。”

傅久九明白過來,他在為他将離婚的事情告訴家裏而生氣。

“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他們。”他輕聲說。

“可是,”林郡慢慢說:“你父親說的時候,我……什麽都不知道。”

傅久九垂眸,但沒再說話。

林郡也沉默了片刻,看着傅久九唇間的煙頭一閃一閃:

“他們說你要回來吃飯,所以我才過來,我不想你繼母看輕你,才答應給他們錢。”

傅久九在陳夢菊面前,總是特別要面子的,他不想讓他在不喜歡的人面前丢份兒。

傅久九愣了愣,長長地籲出一口煙氣來。

他不明白他們之前為什麽會有那麽幼稚的約定,離婚不離家,不跟別人說……

但婚姻從來不是兒戲,不管結婚還是離婚,都應該是十分慎重的事情。

林郡大概在幸福家庭裏長大,自幼又一直十分優秀,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所以他認為就算離了婚,兩個人也還是應該親親熱熱的?

傅久九抽煙的樣子很好看。

細白的手指夾着黑色的煙杆,眉目微微垂着,紅潤的唇抿住又微微開啓,吐出灰白的煙霧來。

林郡心裏熱起來。

可下一刻,傅久九的話又将他摁進了冰窟裏:“學長,離婚了你就對我沒有責任了。”

他笑着彈了彈煙灰,動作熟稔,讓林郡覺得他彈得根本不是煙灰,而是在把他彈開。

他說的雲淡風輕:“以後,你不用再管我了。”

林郡不再說話了,周身的氣場也冷了下來。

傅久九又看他一眼,那眼神疊着許多情緒,隔着煙霧,讓人看不清晰。

像是溫柔又釋然。

林郡的喉結輕輕滾了滾,這樣的目光出現在傅久九身上,讓他的心驀地就酸軟了下來。

他對他總是沒有辦法的,他認命。

他抿抿唇角,話已到了嘴邊:我們不離婚了,不離了。

可傅久九的電話卻在這時響起來,空曠寂靜的夜色裏,鈴聲顯得突兀又刺耳,讓他的心髒重重一跳。

傅久九咬着煙去摸電話。

來電顯示是随林林,傅久九略猶豫了下,但還是接了起來。

就算不想跟人玩兒了,也該好好結束這段關系。

随林林應該是在夜場,那邊噪音十分大,音樂,歡呼,吆五喝六,混雜在一起,洶湧着從聽筒裏傳到了這片過于安靜的廣場上。

他幾乎是大喊着問傅久九:“出來玩嗎?”

“不去了。”傅久九說。

“怎麽了啊?”随林林問:“最近都不出來了?你家那口子給你斷糧了。”

傅久九擡眸看了林郡一眼,笑笑:“年紀大了,浪不動了。”

随林林嗤笑一聲。

那邊的雜音慢慢小了下去,随林林應該是去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

随後他聽到他十分鄭重而小心地問:“你和林郡離婚了?”

傅久九愣了愣,随即問道:“你說什麽?”

“你……”随林林有點被他語氣裏的冷意吓到了:“我就問問,你急什麽?”

傅久九沉默片刻,問:“你聽誰說的?”

“林郡啊。”随林林說。

一瞬間,煙嘴被咬變了形。

就在剛剛,林郡還在為他将離婚的事兒告訴了家裏而生氣。

可是他呢?

他告訴了随星原,現在連随林林也知道了……

告訴随星原,他尚能為他找到理由。

畢竟他們有感情基礎,也許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他雖然難過,但并不想為此跟他生氣。

畢竟他們離婚了,他們的路不再相同,林郡也有自己的路要往前走,算不得他錯。

可是随林林呢?

“是嗎?”傅久九點頭,話是對着話筒講的,眼睛卻看向林郡,他說:“對不起,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以後不要再聯系了吧。”

“傅久九,你什麽意思?”随林林一聽就炸了:“你裝什麽呢裝?你離婚是我讓你離的嗎?沖我撒什麽火兒?”

随林林尤未說完,傅久九就将電話掐斷了。

今晚的一切,簡直像是一場笑話兒,傅久九覺得好笑極了。

他的腦子終于被這通電話給敲醒了。

明明知道該離這個人遠一點兒,可一遇到他腦子就會變成漿糊。

傅久九啊,真是沒出息。

傅久九搖了搖頭,忍不住勾起一縷嘲諷的笑意來。

林郡看着他:“怎麽了?”

傅久九笑笑:“沒什麽,随林林打電話問我離婚的事兒?”

林郡詫異地看着傅久九,一雙眸子更見冰冷,這次是真的負了氣:“他怎麽會知道?”

“是啊,他怎麽會知道?”傅久九笑着看他片刻,然後說:“他說聽你說的啊。”

“傅小九,”林郡說:“胡攪蠻纏也得有個度,我連理都不願意理随林林那種人,怎麽可能會告訴他這種事?”

“那随星原呢?”傅久九問:“你不會說也不是你告訴的吧?”

林郡的眉心蹙了起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緩緩問:“你說小原也知道?”

傅久九的目光十分銳利,唇角勾起一縷冷笑,他說:“是啊,你不知道?”

林郡的眼睛極緩慢地眨了幾眨,路燈為他的濃密長睫鍍了一層淺淺的光芒。

他的喉結滾了滾,上前去握傅久九的肩膀。

傅久九躲開了,他的手心攥得很緊,抽盡的煙頭被握在手心裏。

“學長,”他很疲倦地叫他:“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有些事情我不太記得了。”

“什麽?”林郡看着他,眼裏有一點茫然。

剛剛他聽到,他對随林林好像也這樣說過。

傅久九下定了決心,說:“我失憶了。”

“傅久九,”林郡抓住他的肩,一字一字道:“你這樣一點都不好玩。”

“是真的,學長,”傅久九迎着他的目光:“從離婚那天開始,有些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我甚至不記得我父母搬了家,不記得送你媽媽的禮物重複了,不記得……”他一口氣說下去:“不記得我答應過秦默彥什麽事情。”

他擡眸看着他:“我不記得關于我們感情的任何事情了,你在我眼中,只是我的學長,沒有別的。”

林郡的嘴唇抿的極緊,眸子裏像是能噴出火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信的話,”傅久九說:“你可以去問我父母原來那套房子的現任房主,從道和回去那天,我回父母家,回到了那裏,我父親家的新地址,也是那戶人家告訴我的。”

傅久九穿過來後,一直都因為沒有這個世界的記憶而過得很辛苦。

他其實一直想以這個理由斷開這個世界所有的非必要外界聯系,轉而重回他自己的生活軌道。

但終究沒太舍得,因為還是忍不住對林郡産生了貪婪之情。

最松懈的時候,他甚至有想過,要不要試着去嘗試一次。

畢竟對方是林郡。

如果說,和随星原之前的事情是一個轉折點,那麽秦默彥今天找他,就是一個催化劑,而随林林的電話則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面對着各方面的壓力,他厭倦了,不想再為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裝下去了,他想放手了。

傅久九又重複了一遍:“我失憶了。”

他能感覺到林郡按在自己肩頭的手顫了顫。

然後他慢慢順了順他的發,極認真地看着他:“傅小九,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開玩笑的,對吧?”

“我知道。”傅久九點點頭,也極認真地說:“如果不是我還記得我親手簽了離婚協議的話,那麽我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們結過婚。”

林郡連夜約了最好的腦科專家,第二天就對傅久九進行了全面檢查。

但是一無所獲。

專家給出的解釋很玄幻。

“這種情況不是沒發生過,病人或許在失憶當天遭受了極大的刺激,出于自我保護能力,自動将一部分記憶封藏了,以避免自己無法承受那麽大的傷害。”

煙灰缸的煙頭堆得冒出了尖兒,林郡的嗓子都快熏啞了,雙眼也布滿了紅絲。

如果不是做了各種測試證明傅久九的确失了憶。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傅久九耍了。

他或許早就想跟自己分手,所以千方百計地作天作地,逼出他嘴裏的“離婚”二字,順理成章地離開他。

還好不是那樣,那樣的話傅久九就成了一個渣男。

傅久九怎麽可能會是渣男?

傅久九那麽愛自己,因為自己提了“離婚”就被打擊到失了憶。

林郡難過地咬了咬嘴唇。

路西野同情地看他一眼,招了招手。

侍應生過來,壓低了身體:“路少。”

路西野沉默了片刻:“你們這裏有二胡演奏嗎?我想為林少點一曲。”

“啊?”侍應生愣了愣:“由于需求特別少,倒沒有專門開這個項目,不過我們的樂師是全能的,路少想點哪一曲?”

林郡危險地擡起眼睛:“路西野,你今天要想活着出這個門,就給我安分點。”

侍應生吓得退了下去。

林少是他們的常客,平時總有點不入心的意思,沒想到嚴肅起來竟然這麽可怕。

有一種讓人瞬間置身于南極冰刀雪劍之中的感覺。

難得的是,都這樣了路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林郡瞪了路西野片刻,說:“我對象又不是不愛我了,他只是失憶了而已。”

“嗯嗯。”路西野很良心地點頭。

“就算失憶了,他也是我對象。”林郡又說:“總有一天他會想起一切來,然後內疚于對我的傷害,會加倍補償給我。”

他的眸子有些紅了,嘴角倔強地抿得極平。

路西野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就問不出來。

他其實很想問,如果傅久九想不起來了呢?

但這麽多年的兄弟,林郡很清楚他在想什麽。

他說:“就算想不起來也沒什麽,上次是傅小九追我,大不了我重新把他追回來。”

然後他又強調:“他又不是不喜歡我。”

傅久九有他的張良計,但他也有他的過牆梯。

就算傅久九跑天邊去,他也得把他給弄回來。

傅久九如約到NF報道。

服飾組忙得不可開交,他第一天就加了班,帶着手下兩個實習生,将樣品室從頭到腳打理了一遍。

各色服裝配飾按照品牌,季節,版型依次分類标簽。

又把新一季送來的衣服全部熨燙打理整齊。

出了NF大樓,已經晚上十點多鐘。

他請兩位實習生一起吃了點宵夜,然後才駕車回家

在樓下接了傅小八,走到自己門口,才發現門邊靠着個人,在噴雲吐霧。

傅久九的步子頓了頓,相對于傅小八的熱情來,他冷淡的厲害:“學長。”

“能進去嗎?”林郡彎腰抱了抱往他身上狂撲的傅小八,又把放在腳邊的一束花撿起來,問道。

傅久九沉默了一下,開了門。

他倒了杯熱水,放林郡面前。

兩人分坐茶幾兩邊,空氣冷凝,倒有點像離婚那天的光景。

“下班這麽晚?”林郡捧着杯子問。

“嗯。”傅久九點頭:“雜志社很忙。”

“小九也學會賺錢了。”林郡笑了笑,那笑容裏有點欣慰,更多的還是悵然。

傅久九低着頭,他今天一天都很忙,忙到沒時間去想林郡。

他終于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軌跡上,雖然略有不同,但不用再擔心那些突發事件,不用再繃着神經應付別人。

只有林郡……

其實也沒什麽,他本來就沒擁有過,也談不上失去。

“學長,”傅久九說:“以後別來了吧?”

那天之後,這樣的話,傅久九對他說了好幾次。

“你怎麽不擡頭看着我說話?”林郡問:“你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

傅久九便擡起頭,又認真說了一遍。

“你太過分了,傅小九,”林郡看了他片刻,把離婚協議啪一聲拍在他面前:“看清楚了,我沒簽字,我們也沒去辦手續。”

傅久九垂眸片刻,那上面的确還是只有他自己的名字。

他的眉心蹙起來,有些不明白,明明是林郡提的離婚,他為什麽不簽字?

第一次,他光明正大地問:“學長,我們為什麽會走到離婚這一步的?”

林郡的喉結滾了滾,聲音放低了些,有一點啞:“是你提的。”

傅久九看了他片刻,又笑了笑,明明是他提的。

他別的不記得,但這件事不可能不記得。

他穿過來,正碰上他對他提離婚。

“婚姻”這東西,在傅久九這裏坍塌過三次。

第一次是他父母離婚,但很快,坍塌的那塊缺口便被他母親修補好了。

第二次是在他十七歲那晚,得知父親出軌在先的時候。

那麽第三次,就是他與林郡離婚那一天。

他沒經歷過婚姻,但他知道,婚姻這東西太過脆弱。

他父母經營不好婚姻,他也一樣沒有自信。

其實誰提的都沒關系,失敗了就是失敗了。

他沒對此進行辯駁。

反而把離婚協議拿到了手裏,認真說:“學長,婚姻在我這裏不是兒戲,是很鄭重的東西。”

林郡看着他,一雙烏黑的眸子裏露出些嘲諷又悲涼的笑意來,感覺老天真是對他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他那麽希望他正視愛重視婚姻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過,只輕飄飄地把婚姻當做武器,拿來紮他的心。

可現在他卻對他說,婚姻對他而言不是兒戲,是極鄭重的東西。

林郡苦澀地笑了笑:“真是難得。”

那笑容太苦了,那兩個時時盛着陽光的笑渦,此刻都仿佛盛滿了苦酒,酸澀的要命。

傅久九有些難受地偏了偏頭:“是的,極鄭重。”

他認真對他說:“就算你沒簽字,就算沒辦手續,可是一旦有人提了那兩個字,那麽在我心裏,這段感情就完了。”

林郡的眼睛紅了。

談戀愛六年,傅久九跟他說分手沒有一千次也要有五百次。

結婚兩年,傅久九跟他提離婚沒有兩百次也有一百次。

那次明明也是傅久九先提的,八年多,他就說過那一次。

怎麽就……

他簡直要恨傅久九了!

可是,現在傅久九全他媽忘幹淨了。

還坐在這裏談人生一樣對他說,婚姻是十分鄭重的東西。

他怎麽能對着全部忘幹淨的的傅久九控訴他以前的罪狀呢?

他深深地呼吸,胸口劇烈地起伏。

感覺自己心底的怨氣幾乎能夠毀天滅地。

感覺傅久九要把他逼瘋了。

“學長。”傅久九咬着嘴唇叫他,看着軟乎乎的,只有林郡知道他多狠。

林郡将杯子裏的水一口喝盡了,然後低頭點了支煙。

這是他第一次在傅久九面前抽煙。

以前傅久九很讨厭抽煙,所以這麽多年,他從沒在他面前抽過一次。

即便後來傅久九自己也開始抽煙,他也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

他吸得很快,一口緊接着一口,煙霧将眼眶都熏紅了。

“傅久九,”他說:“你敢說你不喜歡我嗎?”

“就算你失憶了?”他的聲音既啞又顫:“你在我面前那些表現騙不了人,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怎麽會不喜歡呢?林郡那麽好,應該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他。

傅久九垂着的睫毛輕輕地顫,并不想就這樣的事情說很違心的話:“喜歡的。”

“既然喜歡,”林郡的眼裏亮起一點光來:“那……”

“別說了,學長。”傅久九看向他,語意堅決:“喜歡只是喜歡,我也喜歡天上的月亮,但并不想據為己有,同樣,我也不想要婚姻。”

林郡僵住了,他沒有辦法理解傅久九的想法:“你以前不是這樣想的。”

“以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傅久九看着他:“我覺得這樣就很好,我很滿足。”

林郡的嘴唇抿住了,片刻後又點了一支煙,他把自己靠進沙發裏,濃密的睫毛垂着,像在思考。

傅小八爬過去,兩只前爪搭在他的肩頭。

林郡咬着煙抱住它,對傅久九說:“因為你父親那件事嗎?”

傅久九沉默了片刻,點點頭。

“你覺得婚姻關系很混亂,讓人沒有安全感。”林郡慢慢說:“那是因為你沒遇到好的婚姻。”

“好的婚姻不會離婚。”傅久九沉聲說。

林郡深深地吸了口煙,烏黑的眸子掩在煙霧後,略點了點頭。

他把心靜了靜,現在這事兒說不通了,傅久九鑽進了牛角尖,只能慢慢來。

他心裏壓得難受,轉而問傅久九:“你什麽時候知道你父親和繼母的事情的?我不覺得你之前就知道。”

“我之前好像不記得,”傅久九沒想到林郡會注意到這一點,他不是一個很善于撒謊的人,也深知撒一次謊就要用更多的謊來圓,便盡量說得客觀一些:“好像失憶之後,之前一些記憶反而冒了出來。”

林郡把煙熄了,專心地抱着傅小八,想了一會兒,眼睛忽然亮了。

“說不定你小時候就是聽到你父親出軌的消息,打擊太大,把這件事給忘了,結果現在又想起來了。”

他烏黑的眸子像兩顆黑曜石般,重又變得神采奕奕,定定地看着傅久九,似乎想得到他的肯定答複般:“所以,這其實說明,你失去的記憶是可以恢複的。”

他又笑起來,恢複了樂觀:“你會記起我們之間的所有事情,你會發現,你今天錯的有多離譜。”

傅久九被他眼中的熱意燙傷了。

無法給出否定的答案。

林郡把傅小八放開,抿着笑搖了搖頭:“你鑽牛角尖而已,我為什麽也要鑽?”

他接着拿出另外幾頁紙,拍在桌上:“你失憶你的,但你是我的合法伴侶,這個沒有人能改變。”

傅久九訝異地看向那幾頁紙,上面寫滿了各色條款。

是他自己的筆跡:

老公(林郡)每周要陪我(傅久九)遛狗兩次,不能以工作忙加班為由推诿。

本人(傅久九)每周親自做飯兩次,投喂林郡,因為我做的最好吃。

老公(林郡)早餐要在家裏吃,每晚都要回家睡,不允許外宿,要抱着我(傅久九)睡。

本人(傅久九)每天為林郡搭配服裝。

老公(林郡)每周要陪我(傅久九)看一次電影,不允許偷偷睡覺,要和我交流心得。

本人(傅久九)每周陪林郡回老宅進餐。

XX活動,每晚不能超過三次,不然腰會受不了!

……林林總總十幾條,十分幼稚地每條都要寫上彼此的名字,生怕有人李代桃僵般。

有些條款更是讓傅久九深感羞恥。

最下面則是傅久九和林郡兩人的簽名,還有紅手印,搞得很正式。

傅久九的臉頰紅了起來,把那幾頁紙推遠一點:“這些我不記得的。”

而且還一起睡,還有X生活的規定,他怎麽可能?

他還是個處男,他連初吻都還在。

“傅小九,”傅久九緊張起來,林郡卻放松了:“白紙黑字,別不認吧?”

傅久九急了,明明離婚了,林郡怎麽還有個回馬槍?

“我媽多喜歡你,你知道的,你不會以後也不認她了吧?”林郡問。

賀彩衣的确對傅久九好得不得了。

他們剛交往的時候,林郡就把傅久九少年時的經歷告訴過他媽。

賀彩衣心疼傅久九小小年紀沒了媽,給他的關愛比對林郡都要多。

而這幾次去林家陪賀彩衣吃飯,傅久九也是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賀彩衣對他有多上心。

傅久九咬咬嘴唇:“我自然認阿姨的。”

林郡冷冷看着他:“阿姨?”

“媽。”傅久九垂下眼,但又立刻指着幾條關于夫夫私密動作方面的條款,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行,這幾條不行,我……我還是處男。”

林郡的眸色驀地變深了,他危險地看着傅久九咬住了嘴唇。

雪白的牙齒露出一點陷進紅潤的唇裏,那雙眸子慢慢又盛滿了笑意。

傅久九難堪的要命,他忽然記起那一次,林郡讓他不要笑。

因為他現在就很想命令他,不許笑!

但林郡還是偏頭笑開了。

兩個笑渦綻開,再次盛滿了陽光。

“傅久九,”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從上到下,從外到內,哪一點我不清楚?嗯?我比你自己都要清楚的多。”

傅久九指着他,羞的眼圈都紅了:“不許說。”

“好,那就說說別的,”林郡往前探了探身體,托着腮看他:“處男有什麽好的?嗯?要不要擺脫處男的恥辱,求我啊,我幫你。”

傅久九騰地站起身,臉紅得能滴血,神色卻冷了。

林郡試探出了他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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