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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也見了,那丫頭簡直就不識好歹,您這麽替她着想,又送米又送面的,您瞅她剛說的那些話,依着奴才咱回去得了,您就費多少心思也白搭,那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丫頭,您再上心也捂不熱,外頭那麽多佳人,環肥燕瘦,哪個不比她強,奴才聽說翠喜樓前些日子從揚州買了幾個粉頭,小公爺都恨不能把哪兒當家了,要不咱也去瞅瞅,要是合意……”

話沒說完就挨了一巴掌:“滾一邊兒去,你說誰不識好歹呢,小爺的媳婦兒是你随便兒編排的嗎,替我媳婦兒費心思,就算不得好兒,小爺樂意,你小子管得着嗎,爺還跟你說,以後什麽翠喜樓春風樓,這樣的地兒少在小爺跟前提,回頭讓我媳婦兒聽了,不定以為小爺多荒唐呢,你沒聽今兒那悍丫頭說小爺吃喝嫖賭嗎,虧了那丫頭沒提名兒,你說這要是讓爺那老丈杆子知道,爺這媳婦兒還娶個屁。”

得祿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心說,本來那丫頭說的也沒錯,再說,就如今這意思,爺這媳婦兒也沒戲,光哄好老丈人有什麽用啊,那丫頭瞅爺那眼神兒,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冷冷淡淡,跟瞧個不認識的人沒啥兩樣兒。

可瞄了自家爺一眼,沒敢再說啥,鋪褥子伺候着爺躺下,既然沒勸動,明兒一早可還得修房子呢,這可真是,得他們家小爺親自動手,那丫頭的祖墳上都冒青煙了。

葉馳嘴裏是這麽說,心裏沒個不憋屈的,長這麽大,就沒對誰這麽上過心,好容易上心了一回,人家還不領情,想起時潇那張冷冰冰的小臉兒,別提多不爽了。

可不爽又舍不得走,不走留在這兒又憋屈,總之怎麽都不舒坦,翻了個身兒,瞅着窗戶外頭,琢磨他媳婦兒這會兒幹啥呢,把自己的心意當成驢肝肺,她心裏就一點兒都不愧疚?

正想着,忽聽見有腳步聲,不大會兒,便聽見敲門聲:“得祿,開門。”是寶柱的聲兒,得祿一聽這小子的聲兒,就恨不能踹他一腳,沒大沒小,才多大的小子,怎麽也該稱呼自己一聲哥哥吧,他倒好,直接就喊自己的名兒了,那語氣跟叫力巴似的。

得祿真想裝聽不見,可他家爺一咕嚕爬了起來:“還不去開門。”

得祿只能下地,剛開門寶柱就把手裏托盤往他懷裏一送:“你家少爺晚上沒吃飯,有功了,喏,吃吧。”撂下話,不等得祿說什麽,扭身跑了。

得祿低頭一看,托盤裏是碗素面,剛想罵那小子幾句,卻見他家爺幾步過來,一伸手把托盤裏的大碗接了過去,瞧着那碗面樂的啊,嘴都咧耳朵後頭去了,就說他家媳婦兒還是知道疼人的。

其實時潇真沒這意思,晚上沖了葉馳兩句,還只當他一惱就得走了呢,不想就臉色難看了點兒,硬是忍下了,就是飯沒吃幾口。

等他進了屋,他爹嘆了口氣道:“你這丫頭啊……”卻搖搖頭終是沒說什麽,回屋去了,娟子低聲道:“那個,潇潇雖說這小子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今兒這事兒認真說起來,也真是他難得一回好意,咱們不要歸不要,可你那兩句話說的真不大中聽。”

時潇咬了咬嘴唇,收拾了桌上碗筷進竈房洗碗去了,一邊兒洗,一邊兒想,自己的反應是有些過了,剛那一瞬,她不由就想起了當年的事兒。

家裏失火,她娘病的厲害,那些親戚家什麽臉色且不說,就說明彰的娘,那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戳在她心窩子上,是給了她銀錢,那銀錢卻是用她的尊嚴換來的,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她何至于把自己的尊嚴擲于地上。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什麽尊嚴,骨氣,驕傲,這些跟現實比起來一文不值,可她心裏終是存了陰影,剛那一刻,她覺得惱怒,其實,這惱怒早在她心裏壓抑了許久,葉馳不過倒黴趕上她發作的時候。

遷怒是相當沒品的,時潇洗了碗,愣了一會兒,往那邊兒屋裏看了一眼,就算葉馳再不好,好歹沒以勢壓人,這一點兒比那些權貴不知強了多少,若他想,根本沒必要受這些閑氣,甚至不用他動手,只動動嘴,就能把自己整的比兩年前還凄慘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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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這麽做,這麽想着,時潇對他的惡感,消下去一些,或許也是因為愧疚,給他下了碗素面,自是拉不下臉,就讓寶柱送了過去。

送過去之後,回了屋又覺自己多此一舉,他惱了豈不正好,說不準明兒就走了,娟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臉:“你說你這丫頭,惹他就惹了呗,你倒好,還巴巴的下了碗面送過去,你瞅着,不定那小子以為你對他有意思,更黏在咱們這兒不走了。”

時潇沒說話兒,卻越發後悔,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就聽見外頭有聲響兒,時潇起來扒着窗戶往外頭一望,不禁愣了,忙推了娟子一把:“你叫人來修房子了啊?”

娟子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什麽修房子,沒啊,哎呀,管他呢睡覺,時候還早着呢。”

時潇哪裏睡得着,下地收拾齊整了出去,一不出去就見一架高梯搭在房上,葉馳正踩在梯子上,下頭寶柱幾個一遞一個的往上運瓦呢。

那些瓦也不知幾點送來的,在院子裏齊齊整整碼了一跺,別說修房子,把那屋頂上的瓦都換了也有富餘。

時潇望着那個站在梯子上幹的滿頭大汗的男人,忽覺,這男人或許一點兒都不壞,甚至,還是個大大的好人,外頭傳的那些名聲,沒準是瞎編亂造的。

他根本不顧自己身上的衣裳染上泥灰,也不惜力氣,更沒嫌髒,即使有些笨拙,可他伸手幹了。

這人得跟什麽人比,要他生在窮苦人家,幹這點兒活真不算啥,可他是定親王府,從小錦衣玉食的小王爺,別說這樣的活兒,恐平常喝茶穿衣都是人伺候的,這樣的人,如今站在梯子上修她的破房子。

驚愕之餘,時潇真對他改觀了不少,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這是做什麽?”

葉馳把手裏的瓦放好,扭過臉來對她嘻嘻一笑:“修房子啊,剛讓送瓦的上來瞧了,咱這屋子的檩條都是好的,就是瓦壞了幾塊,也不用都換,就這一角的換了就成。”說着,仿佛又怕她嫌棄自己幹的不好:“你放心,雖說頭一回幹這個,剛才問了那送瓦的,保證能修好。”

他看上去很有些滑稽,身上的月白織金袍子上蹭的都是泥,滿頭滿臉的汗,順着臉頰淌下來,混着泥灰,黑一道白一道的,還偏裂着個嘴,露出一嘴的白牙,頭上的帽子也歪了,挂在腦袋邊兒上,那樣兒說多傻就多傻,嘴裏還一個勁兒說着讓自己放心,仿佛生怕自己嫌棄他似的。

縱然時潇再煩他,這會兒也實在有些不落忍,抿了抿嘴道:“你下來。”

葉馳一聽以為她嫌棄自己幹不好呢,剛要再說幾句讓她放心的話,卻聽他家媳婦兒道:“你下來先把衣裳換了,這麽好的衣裳沒得讓你糟蹋了,我們可賠不起。”

葉馳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那感覺真跟三伏天吃了個冰碗子似的,渾身說不出怎麽舒坦,忙着下來,大約太興奮,下來的有些急,剛踩在地上,衣裳勾住梯子角,撕拉一聲,扯了個大口子。

時潇急忙過來,蹲下瞧了瞧道:“怎這般不小心。”

葉馳低下頭瞧着他媳婦兒,心裏美的直冒泡,見他媳婦兒皺着眉又覺心疼,忙道:“不妨事,回頭讓人縫上就是了。”

時潇搖搖頭:“便縫上,總歸可惜了,你先脫下來,一會兒我尋個差不多的線,對着試試,或許好些。”

葉馳忙把衣裳脫了,時潇進屋,尋了件她爹的舊袍子遞給葉馳道:“你先穿這個,恐有些小,好過你糟蹋這樣的好衣裳,你頭上的帽子也摘下來吧,好好的蹭了一下子泥。”

招呼寶柱去拿了塊舊藍布給他裹在頭上,打扮完了,時潇一瞧,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見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話真對,剛雖說狼狽,好歹也是個富家公子的樣兒,這會兒穿上她爹的舊袍子,因為有些小,下擺才到膝蓋上,葉馳嫌礙事,撩起來塞在腰上,頭上的細羅涼帽,換上舊不拉幾的藍布,除了臉白淨些,莫一瞧,跟城門哪兒蹲着等活兒的苦力巴沒啥區別。

葉馳哪管自己什麽形象啊,只他小媳婦兒一笑,讓他裸奔都成,更別提就換件衣裳了,望着時潇眼睛都直了,心說,我媳婦兒就是好看,這一笑更好看。

得祿在一邊兒瞧着他家爺那傻樣兒,真是恨鐵不成鋼,他家爺自落生就金尊玉貴,天生的富貴命,如今可倒好,讓這丫頭給糟蹋成了力巴不說,瞧他家爺笑的那傻,乍一瞅,還以為是誰家的傻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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