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緣滅(二)

“不可能!你說的不是真的……”簡葇惶然抓着岳啓飛的衣袖,像是垂死的人抓着最後一點求生的機會。“你別跟我開玩笑,這個玩笑不好笑!”

“我哪有閑心跟你開這種玩笑?”岳啓飛看看盡力控制着顫抖的她,又看看她撒了一身的酒水,以為她是驚喜過度導致的,不禁啞然失笑,“用得着這麽驚訝嗎?你這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殺父仇人呢?”

“殺父仇人”四個字像是觸動了她最脆弱的神經,燈紅酒綠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被摧毀,剩下的只有一片灰燼。

不會的,這種狗血的情節只會在偶像劇裏出現。鄭偉答應過要對她一輩子負責,答應了只養着她,還是合法的。

她拼命搖頭,“不是,一定不是,你肯定搞錯了!”

看出她的神情有些不對,岳啓飛也收起了調侃的笑意:“我聽伍建帆說的。開始我也不信,後來特意讓人查了,他的确是鄭耀康的兒子……你沒事吧?”

伍建帆?!

伍建帆是鄭偉的朋友,他絕對不會搞錯,而且憑她對岳啓飛的了解,他也不是個搞不清楚狀況就随便亂說的人。

這麽說,鄭偉真的是呂雅非的兒子!

她一向最怕冷,可今天她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徹骨之寒了。她的血液好像已經被凍成了冰,凝固在全身的血脈中,連呼吸也凍結了,她拼命喘着氣,身體還是在不住地戰栗。

外面的天空雷聲轟鳴,暴風驟雨淩亂的打在晶瑩剔透的玻璃窗上。

她的眼前又出現了她最怕面對的一幕,爸爸從高空中墜落,摔在她腳下的青石板上。血從他的頭顱濺出,他睜大的眼睛始終不肯閉上,一直望着她,好像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任她怎麽抱着他冰冷的身體哭喊,哭到嗓子都沙啞,他也沒能再跟她說一句話……

她的眼淚也像外面的驟雨一樣,淩亂地從她的臉上跌落。唱歌聲消失,喧鬧聲也消失,包房的所有人都在訝異地看看她,又看看岳啓飛。

“你怎麽哭了?”岳啓飛一見她流淚,哪裏顧得上劇組其他人的側目,伸手就幫她擦拭。“我說錯了什麽嗎?!好,你說不是就不是,我搞錯了,我胡說八道,你別哭了……”

……

電閃雷鳴的雨夜,簡葇推開岳啓飛,一個人沖出包房,沖進大雨。

傾瀉而下的雨水打在身上,帶給人冰冷的疼痛,可她全然不顧雨水的冷冽,一心向前跑。天與地一片昏暗,仿佛已經淹沒在一片汪洋中。她的世界已經在汪洋中坍塌,就剩下讓人窒息的雨水和走不到盡頭的黑暗。

岳啓飛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卻被她超乎尋常的力道推開。他急忙又追上去,用盡全力将她抱在懷裏:“你瘋了!這麽大的雨,你要去哪?”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她像個受傷的小野獸一樣,拼了命地掙紮,“你放開我!”

“你告訴我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明亮的閃電在黑暗中一閃而過,雷聲的巨響轟隆而來,簡葇愣愣地冰冷的大雨裏。

是啊!她要去哪?去S市?去找鄭偉?讓他面對面親口告訴她,他不是鄭耀康的兒子,他的媽媽不是呂雅非。

如果他說“是”呢?她該怎麽辦?

如果他問她:為什麽要問這些?

她該怎麽回答?

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呂雅非,她也不能完全肯定。

看見她冷靜下來,岳啓飛總算松了口氣,擁着她僵硬的身體往車的方向走,“走吧,我先送你回家,有什麽事慢慢說。”

……

半小時後,岳啓飛送簡葇回了家。他逼着她換下了滴水的衣服,擦幹了臉上和頭發上的水,又給她泡了杯紅茶,才安下心坐在她身邊。

“鄭偉從來沒跟你提過他的家世?”他問。

她捧着手中的熱茶點點頭,濃郁清透的茶香讓她的心緒寧靜了許多。“我以為那不重要,不管他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我都一樣愛他,不會改變。”

“既然不重要,那你現在為什麽這麽介意?!”

“……”

“你怕他們家人反對你們在一起?”岳啓飛自作聰明地猜測着,“還是怕他只是跟你玩玩,沒打算跟你有結果?”

“……”以前她的确擔心過這些,然而,現在這些也不重要了。

擡頭看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的位置,盡管她知道岳啓飛對她完全是處于關心,別無目的,她還是面無表情說:“很晚了,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了。”

岳啓飛也看了看時間,理了理身上濕透的真絲T恤衫,“好吧,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你等一下!”

正欲出門的岳啓飛站在門前,看着簡葇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男款的外衣,又拿了一把雨傘遞到他手裏。“雨傘你不用還了。衣服就放在公司前臺吧,我有空過去公司取。”

他接過了傘,卻沒有接衣服,留下一句:“如果不需要還,我或許不介意穿一穿。”

他走進了雨夜。

******

狂風無休無止拍打着孱弱的玻璃窗,簡葇坐在沙發上,微顫的手猶豫着拿出了手機。

極少打通的電話,這次竟然意外地在幾聲等待音後,接通了。

夜半時分,鄭偉的聲音浸着柔軟的笑意,沁人心脾:“想我了?”

她的唇開開合合,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嗯。”

“你是不是想問我在幹什麽?”

“……嗯。”

“我在看《娛樂零距離》的重播……”說着,他聲音裏的笑意更濃:“超越問我怎麽好意思送這麽小的鑽戒,他不仔細找都找不到鑽石在哪兒。我告訴他,你看上的是我,不是鑽石。”

她低頭,握緊戴着鑽戒的手,眼睛分明已經閉緊了,眼淚還是擠出了眼眶。如果他永遠封存在傾盆大雨的記憶裏,從不曾出現,該有多好。

沒有這段甜蜜的記憶,沒有對彼此的付出和期待,就算沒有未來,他們記憶中也都是對方最美好的樣子。現在,她把全部都給了他,她不想放棄,也沒辦法放棄。

“鄭偉……”她顫聲喚着他的名字。好在外面響起了轟隆隆的雷鳴,掩蓋了她聲音的顫抖。

“嗯?”

觸摸着窗前的仙人掌,她說:“我愛你……如果有一天,我說我不愛你,你一定別問我,是真是假。好麽?”

因為,那一定是他們的緣分盡了。

他忽然笑了出來:“不行,我一定要問,你一天聽不見你說愛我,我就睡不着覺。”

“……”

“對了,這周六中午你有空嗎?我要帶你見見未來婆婆。”

仙人掌的尖銳的刺深深刺入她的手指。

刺痛讓她一反常态的冷靜:“未來婆婆……是呂雅非麽?”

片刻的沉默,于她幾乎耗盡了一生的氣力。

他問:“你知道了?!”

她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我周六有空。”

“好,我去你家接你。”

電話在眷戀不舍中結束,簡葇躺在床上,一夜無聲的淚水濕透了厚厚的枕頭。

然而,他眼中所見的卻是她在電視上比蜜糖更甜的笑臉,聽見她勇敢而堅定地說:“只要他敢娶,我就敢嫁!”

……

******

從那晚開始,簡葇的體溫便持續高升,有時甚至高達四十度。這是她在父親時落下的病根,只要身體稍有不适,一定會發高燒。

連續兩天,她沒離開過房間。餓了就去煮點蔬菜湯喝,渴了喝點白開水,渾身發疼的時候,她便摸出抽屜裏的退燒藥,看都沒看就吃了一捧,又縮在床上繼續睡。

夢裏,她見到的總是爸爸從樓上摔下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還有,簡婕一身是血躺在病床上,右腿一片血肉模糊。醫生要她們簽字,給簡婕做截肢手術,還纏着繃帶的媽媽說什麽也不肯簽,跪在地上求醫生:“我女兒才十六歲,沒有了右腿,她這輩子就完了…….我求你救救她,別截她的腿……”

昏天暗地睡了兩天,她身上的熱度才退了下去。

一大清早,她剛感覺有點精神,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你是簡葇嗎?”陌生的女人聲音傳來。

她沒心思多想,直接答:“嗯,我是,你是……”

“我是《影視圈》的記者,網上有人貼出你和岳啓飛在大雨裏擁抱的照片,聽說你和岳啓飛就讀同一所小學,同一間中學,岳啓飛就是你的初戀男友吧?你在《娛樂零距離》戴的戒指是他送給你的吧?你們是不是在交往?”

一連串的問題讓她還來不及清醒的大腦又陷入一片混沌。

“你說什麽?我和岳啓飛?!”

“是!你在《娛樂零距離》高調曝光初戀,是不是有意在逼岳啓飛承認你們的關系?”

她毫不猶豫否認:“不是!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要亂說!”

“那麽,為什麽你在日本出事時,岳啓飛第一時間去日本幫你解決。他在日本滞留了一個多月,和你住在同一家酒店……”

她揉着劇痛的額頭,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話。

“網上已經貼出的你們在大雨裏擁抱的照片……”

聽到這句話,簡葇馬上挂斷電話,跌跌撞撞爬下床。

打開電腦,她在搜索引擎裏輸入了她和岳啓飛的名字,馬上就有一連串的匹配的網頁出現,她點開某門戶網站的娛樂新聞的網頁,昏天暗地的大雨中,她和岳啓飛相擁的照片永遠定格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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