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将他右臂擡了起來,放回了他自己懷裏。
蘇如盛詫異擡眸。
「換做腦子正常的人,當時怎麽着也不會故意再用負了傷的臂膀去拉人。」
成絮說着,微垂了眼,白皙的指尖上一點暗褐血跡。
蘇如盛面上一紅。
成絮又平靜道,「都把這伎倆使了一路了。賀神醫的藥也叫你半路扔了吧?」
頓了頓,忍不住還是點出,「而且傷在胳膊上,怎麽着也不能是轉移到腿上的。」
所以……
「蘇如盛,你……你究竟是甚麽意思。」
成絮忽然擡起眼來,直視着他,毫不避諱的問道。
帝王家向來沒有不是屬狐貍的。
所以蘇如盛也知道,當時若是放手了,估計成絮也還真就跟溫廣山跑了。
因為他并不清楚,這麽多年來,成絮究竟是服自己手中的『權』,是迫于自己的淫威,還是,還是……多少也會有點心甘情願的成分……
最後不得已只能拿最愚蠢的辦法——以往昔情分,來博一局他是否心軟。
他當時若是硬要往後回退,選一條與自己相悖的路,那自己這半條臂膀,即便得無極爺爺的靈藥,恐也是難逃殘肢下場。
只不過好在……
他如自己心下所料那般,順從的跟着自己走了。
「真是難得,」成絮輕嘆了口氣,「好多年沒見你臉紅的樣子了。」
「放、放肆。」蘇如盛這才漸漸緩過神思,猛站了起來。
仗着自己比成絮高了一個頭的身高來如以往那般不屑俯視他,「你當本王當時真就那麽舍不得你嚒?只不過是覺得自己養的狗若是跟別的主子跑了,多多少少讓我面子上不過去。」
說着又找回了點底氣,他雙手負于身後,悠閑道,「再說了,我也不想讓自己劍下多添一道亡命魂……」
「那你當時又何必搏命救我?」說着卻連告退這規矩也不遵了,轉身便走。
蘇如盛臉色又臭一分。
該死……
說甚麽三清妙音,雲裏霧裏玄的跟天上仙,凡中道似的,實則……要麽不輕易張嘴,一張嘴還真是能要人命。
果然,他這張嘴只拿來給自己含甚麽,或者叫喚甚麽才是最合适的。
蘇如盛忍不住又沖他吼道,「你給我滾回來!」
「殿下還有事?」
「你當本王做甚麽又非要你在進城時背我回來?難不成還真是為了好玩嗎?!」
成絮諱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聲色低沉道,「莫非也是……彰顯勝利品?」
說着搶先往回了一步,幾乎以撲的架勢上前去護住了他這故意折騰來、折騰去就是不肯『好』起來的右臂,好似這樣就能把自己心下的愧疚維持到陪他老死于這帝王囚籠中一般:
「殿下,聽我一句勸,你想怎樣鬧脾氣我管不着,但是這臂膀廢掉了,我卻……」
「你卻怎麽?本王又不靠這臂膀上你。」
蘇如盛說的臉不紅心不跳。
「我卻可能不喜歡不完整的你了,蘇如盛。」
成絮回的一平八穩,臉上平靜無波。
蘇如盛瞳子猛地一亮。
「……你,你方才說了句甚麽,再說與我聽聽。」
無怪蘇如盛這般訝奇。
實則是……
成絮這個人實在太不自信了。
生活在江湖裏的人總是跳脫不出那一道坎——
一道自畫為牢自命俠骨的坎。
說白了,這天下也無非是一場又一場的牢籠,從這片天逃出去,無非還有另外一處囚牢在等着你。
只要生而為人,活在這世上便得有羁絆。
羁絆則為桎梏,桎梏則生囚牢。
我們每個人無非都是這普天之下的囚徒罷了。
能掙脫出去的,不易。
但是,至少有人即便做了囚徒,也能做得開心。
這是個運氣事兒。
自祈天立了這幾十年來,蘇如盛眼見着有些不該逃出去的人逃了出去。
也見着有些不該囚住的人被囚住了。
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各自有各自的選擇。
天縱小叔當初不是不可以奪回顧師父。
因為他們蘇家不止擅出癡情種,更擅出絕情人。
只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天下。
他曾自嘲過——說是自己比不過賀樓經賦,所以甘願放手,讓他将這一身絕響華姿,帝王心術,來守這祈天海晏河清。
無極爺爺也是。
賀無極——這個神鬼莫測的醫之鬼者,無人知他蹤跡,無人知他真實年歲。雖為祈天人士,可即便暗探羽鴉部隊壯大至如今地步,也難搜此人片點事跡。
但這人,卻是他們祈天的人。
那個于危難間,定會懸壺濟世的人。
再比如莫酬風。
——這塞北莫家的莫酬風。
誓死也不入這慎獨,可自祈天立得這多少年裏,若是邊關告急,莫家也定是第一個沖上前去固守家國的名門世家。
他雖非祈天中人,卻是祈天的子民。
看似掙脫了桎梏,只不過心中揣了天下,即便隐遁世事,那也是一個『俠』者。
雖然也是被困在民心構築起牢籠中的囚俠罷了。
但反觀這成絮。
這入了自己懷中的成絮。
他比任何一個江湖上冷傲的俠客都更像俠客。
可他骨子裏卻又是最不像俠客的。
但偏偏……
蘇如盛是覺得他是沒有牢籠的那個。
囚不住。
但凡能用外物囚住的,實際都是囚不住。
蘇家的人還不至于用那麽惡劣的手段——
可他不用那麽惡劣的手段,壓根不行。
因為成絮……
真如其名,心如飛絮。
蘇如盛到現在都不知道,成絮是否是打從心底喜歡自己的。
可這人居于自己身下時,又全然是一幅盡力迎合的溫順模樣。
無論自己玩的多麽過火,無論自己是否故意戲谑他讓他難堪。
那人溫順的,就像是壓根未曾在意過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做甚麽,又被怎樣了。
這人有着最像俠客的一身傲骨。
卻也有着最不能當俠客的落魄出身。
還記得那日将他摔上床榻時,他眼底那一瞬而過的驚愕和平靜。
是的。
平靜。
就像是無論怎樣的結果,他都能接受一樣。
「成絮。」
他往往喊他名字一聲,便沒了下文。
因為壓根不知再該說甚麽好。
——畢竟在此之前,他倆壓根未曾有過交集。
無非這人在失了『剎修羅』之後,竟能舍命在一次圍困中替自己擋了一刀。
那時候自己才注意到,身邊的護衛中還有這麽一個人。
這麽一個,冷傲到甚少開口說話的『三清妙音』。
只可惜,稱號不是浪得虛名,傲骨卻是虛的。
這人渾身就是一把軟骨頭。
膚如冷玉,适合被人壓在身下,仔細耐心的好生打磨鑽研。
「成絮……」
他有時也難冷靜地自抑呼吸。
也有的時候,蘇如盛索性取拿黑綢系鈴以縛他口,便就是為聽他那一兩句支離破碎的嗚咽。
脆弱的像是一只喪家之犬。
——想當年,祈天剛立的那時候,江湖上許多人也幾多不齒。
不齒他那顧師父顧笑白。
本該是天狼之主,卻寧肯投奔到祈天麾下,成了條徹徹底底的喪家之犬。
污言入耳。
幾多難聽。
那個時候,他還沒遇上賀樓經賦。
天狼族零零散散的就那麽幾個人,經歷覆族之事,來到祈天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在無人的夜裏,如失群孤狼那般痛嚎過?
可……
可他終究是顧笑白,是自己的顧師父啊。
是祈天,最得力的幹将,最厲害的一匹啞狼。
遇見賀樓經賦的時候,顧師父本就是那獨一無二的強者。
這一場強者的對決,誰也未曾落得下風。
所以強強聯手,便更是激出了讓人不敢直視的神曜之光。
可他當時也是真不敢上前去多加詢問:
在他還沒遇見賀樓經賦的時候,在那些暗夜無光的時候——
「顧師父,當初那些痛苦又不被人理解的日子,你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是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這個法子,好來開導他的成絮。
只是後來他不必問也知道。
顧師父的所有心事都掏空在了曜芒的雪峰之上。
他走出囚籠之時,本就是一身無垢。
他再入世之時,雖然是這天地間的禹禹獨行客,行事手段又狠戾又兇辣,可他心裏仍舊存了那曜芒雪峰上,最純淨的暖芒。
——幹淨的,空白的,即便無一人再可入他心底的白茫境地。
衆人谑他為喪家之犬。
祈天立後,又尊他為開國功臣。
——無論是喪家犬還是開國臣,他是後來才知道,顧師父壓根都未将這些往心裏去過。
這個人,起了個含着笑意的名字。
卻冷的如尾字難染。
無極爺爺曾打趣過,「賀樓經賦那究竟得是多麽一個烏漆墨黑的人啊,才能把這顧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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