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審案

李老漢早年喪妻, 一直打着光棍。

收養了李二狗少年後，他見這少年話不多, 但幹活勤快, 人也聰明，就真将李二狗當兒子了, 準備以後讓李二狗給他養老送終。

為此李老漢還拿出了存了許久的二兩銀子, 請村裏的鄉親和裏正作為見證人, 正式确立了收養關系, 表明李二狗就是他老李家的人啦。

李二狗少年雖然記着自己的父母和兄長，可是關中和隴右距離何其遙遠，他一個小娃娃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再加上李老漢待他特別親厚, 還救了他一命，李二狗少年就認真地對李老漢磕了三個響頭，表示認了這個父親。

這年頭，在地裏刨食雖然安穩, 卻沒什麽前途。

恰好天下初定, 鄉禮祭祀等四時祭禮大典也在禮部官員的宣揚下重新開始。

某年裏正帶着兩個役人到村子來舉行春分的祭祀之禮，全村人都參加圍觀。

一番流程走下來, 等祭祀結束後，李老漢招呼着李二狗回家。

一回家, 李二狗就流利地将祭文背了一遍：“日神煌煌, 佑我鄉梓……”

末了他就問李老漢：“這是什麽意思？”

李老漢：“……………………”

李老漢二話不說帶着李二狗去了村長的家。

然後李二狗就在全村的支持下開始學毛詩, 一步步考上了童生, 堪稱雞窩裏出了個金鳳凰的典範。

李二狗考上了童生, 自然不可能再叫李二狗這個名字。

當時的裏正苦苦思考，最終為李二狗取了李靜仁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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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是希望李二狗能靜心凝神好好讀書，仁是希望李二狗的性格不要太偏激，要仁和寬忍。

總的來說，這是個不錯的名字。

于是李二狗搖身一變，成了李靜仁，并在全村殷切的期盼中，前往雲深書院求學了。

剛開始李靜仁的求學日子過的并不好。

他畢竟是農家子，家貧而出身卑微，村子裏集體籌的銀錢大部分都被他買成書卷了，剩下的錢堪堪夠吃飯，再無多餘的錢財供他交友或者深入學習。

然而某一年，定國公世子林晞入學了！

從那一年開始，整個雲深書院的夥食和日用紙筆消耗都被鎮國公包了！！

李靜仁這才存了些銀錢，認識了一些朋友，并想辦法入了雲深書院院長長孫榮的青眼，參加了幾個文會，有了些許微薄的名聲。

有名聲，有才學，又出身清白，李靜仁順理成章地考上了秀才。

可以說雖然鎮國公從未踏入書院一步，卻在不少學子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于是當李靜仁聽看守他的獄卒說，案件的主審變成鎮國公時，李靜仁本來平靜無波的心突然顫動了起來。

傳聞鎮國公是鎮守楚朝國門的軍神，這樣的人……會袒護那兩個用兄長當替罪羊的老兵嗎？

不等李靜仁思考太久，就有差役帶着他去受審。

鎮國公看完了資料，總要見一見這個李靜仁，核查一下卷宗裏記錄的情況是否屬實。

就在鎮國公看卷宗時，大理寺卿也過來了。

大理寺卿劉桐，今年四十有三，正值壯年，他面白無須，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杜文清連忙上前行禮，并小聲說了鎮國公的要求。

劉桐點點頭，他的目光掃過低聲介紹案情的謝寧，并未上前打擾鎮國公，而是拿起旁邊的資料看了起來。

雖然這個案子是三司會審，但由于那兩個案犯還沒押送到京，刑部那邊就派了個員外郎過來做審案記錄，禦史臺倒是來了個鼻子恨不得上天的小年輕。

這小年輕進來後還算知禮，見過諸位大人後，就直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聽他自我介紹，說姓周，官任監察禦史。

周禦史坐下來後下意識地環視一圈，正看到了鎮國公背後站着的女郎。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周禦史眨眨眼，能步入官場當禦史，這小子也不是傻子，他看了看一本正經的杜文清，又看了看大理寺卿劉桐，再看看耷拉着腦袋奮筆疾書做記錄的刑部員外郎。

最後，周禦史有些憋屈地開口：“謝國公，下官有一事不明。”

鎮國公正要派人将李靜仁提過來審一審呢，就聽到了周禦史的問題。

鎮國公看向周禦史。

周禦史說：“不知您身後這位女郎……”

鎮國公沒說話，謝寧笑了笑，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禮。

“下官謝寧，忝為單于都護府中軍校尉，如今随鎮國公回朝，任兵部庫部令史，調令剛下來，卑職尚有半月假期，所以就暫時跟在鎮國公身邊做親衛。”

聽完了謝寧的話，包括杜文清在內的幾個人都心中啧啧不已，畢竟他們都沒想到鎮國公身後的女郎不僅是他女兒，還在軍中任職！

而直接問出這個問題的周禦史表情變了幾變，他深深地看了謝寧一眼，不再說話。

校尉是這麽好當的嘛？別是鎮國公徇私吧？

周禦史琢磨着回去就向上官禀報此事，定要去兵部查一查任命文書是否有問題！

周禦史年輕，周圍坐着的幾個人都是人精，他心裏想什麽幾乎都能猜出來。

鎮國公不以為意，謝寧也沒将周禦史放在眼裏，倒是杜文清和劉桐倆人心下搖頭。

傻小子，陛下有意鎮國公去兵部當尚書，兵部本就是鎮國公的地盤啊。

既然人湊齊了，鎮國公就讓人将苦主李靜仁押上來，他要審一審。

所有人都沒意見，刑部那個員外郎以及周禦史還很好奇，他們倒要看看，鎮國公會怎麽審案子。

人帶上來，鎮國公仔細打量面前的小子。

李靜仁今年二十有二，可謂風華正茂，雖然被胖揍了一頓，還吃了幾天牢飯，但看上去精神還行，儀容不差。

由于他身上有功名，所以沒帶刑具，不過屁股被打了幾十棍，站也站不穩，這厮索性口呼拜見鎮國公，然後利落地跪下了。

……反正鎮國公戍邊多年，保一方百姓安寧，是值得尊敬之人，他又吃了那麽多年鎮國公府的飯食，跪一跪沒什麽。

鎮國公挑眉，仔細打量了一下李靜仁，心裏得出結論：是個精明擅變的小子。

鎮國公也不問李靜仁怎麽看出他的身份的，反正他穿着國公禮服，只要不是傻子，憑服飾和年齡也能大致推斷出。

他一拍堂木：“李靜仁，你是李老漢的養子，如今又說代親父狀告朝廷命官，怎麽回事？”

李靜仁冷靜地将事情說了一遍。

內容基本和卷宗上記載的沒什麽區別。

李靜仁的父親發現自家長子被當成替罪羊後，苦無門路，最後心一橫，跑到京城打算告禦狀。

李靜仁的父親為了救大兒子，早就花幹了積蓄，不得已，他一路乞讨來到京城。

恰好那天李靜仁和同窗去逛街，看到街邊的乞讨老漢，心生憐憫，想起自己幼年遭遇，就上前給了兩個糙面窩窩。

李靜仁這一伸手，就露出了手腕下的痣。

乞讨的老漢看着這顆痣，再看看李靜仁的面貌，可不就和自己過逝的婆娘無比相似嗎？

于是一場喜聞樂見的認親就發生了。

認完了親，李靜仁一打聽，好嘛，自家要家破人亡了！

原來自從那年他被拐走後，他的母親就一病不起，最終去世了。

他的父親帶着他的哥哥一路尋到敦煌，遍尋無果後，就在敦煌定居了。

李靜仁的哥哥到了年歲，沒錢取媳婦，正自發愁，聽人說出去運貨可以賺大錢，就傻乎乎地去了。

可誰曾想，這運貨運的卻是走私貨，更倒黴的是，運貨的總管還被仇人檢舉揭發了！

簡而言之，就是明遠侯麾下的幾個将軍因分配不均而造成了背刺行為。

于是李靜仁的大哥就被關入了大牢。

走私是重罪，不過李靜仁的大哥是從犯，且什麽都不知道，就被判了枷號游街，并服勞役三個月。

李靜仁的父親雖然心痛，可兒子還活着，就足夠了。

可沒曾想，等了三個月，居然沒等到刑滿釋放的兒子，而是被告知他兒子被判了死刑，秋後問斬！！

李靜仁的父親頓時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他變賣了一切家財，總算得了一點消息，原來上面的将軍們已經達成和解，被檢舉揭發的總管花錢買平安，死刑被乾坤大挪移，轉到了李靜仁的大哥身上了！

這是典型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于是李靜仁的父親就千裏迢迢跑到京城，打算拼死告禦狀了。

李靜仁既然知道了親生父親和兄長的遭遇，總不能坐視不理啊！

這年頭，孝乃一座大山，壓在身上根本避不得。

更何況這事本來就是李靜仁他哥被冤枉了。

鎮國公聽完後氣樂了。

他鎮守一方時也搞走私，畢竟要為國庫省錢嘛，開源節流是每個将軍都要會的特殊技能。

但他從沒想過，明遠侯麾下幾個将軍居然會犯如此愚蠢的錯誤。

或者明遠侯腦子進水，居然沒能搞好将軍們的內部分配，讓他們窩裏反了！！

他們是不是傻！！？

就算要找替罪羊，去抓幾個馬賊啊！！

他們就差出去圍剿劫持商路的馬賊的功夫和精力嗎？非要找良民當替罪羊？！

看！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