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請求
其實在發覺小秋的左手疑似神秘消失時,盛珣就大概猜到,這位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鬼多半是要用這只消失的手去尋找對方口中的辦法了。
他确實做好了看見鬼手在其他地方出現的準備。
……但他就沒能料到,小秋的辦法會這麽簡單粗暴。
當那根理應在地面上發出聲響的教棍悄無聲息被鬼手推過來,還被明目張膽放到了女孩擡起的右腳前方。
盛珣眼角的神經微微一跳,他被這一手給看得愣住,等反應過來,那對前方狀況毫無覺察的女孩子就已經一腳踩到了滾動的教棍上面。
那個抽泣的女孩本來還在抹眼淚,壓根就沒有看路,而她的同伴一手攬着她肩膀,與她幾乎頭挨頭地說着安慰的話,另一只手還伸進了校服外套口袋裏,大概是在摸索紙巾想拿給她。
不僅是被小秋默默選中的女孩沒看路,她同伴也沒看。
這就導致女孩驟然失去平衡,她在短促驚叫一聲後身體重心往前撲的時候,同伴被這突生的變故一驚,猝不及防也被她帶着一個趔趄,眼看兩人就要雙雙在辦公室門口滾成一團——
那只公然絆人的手就又瞬間移動到盛珣身前,默默拽了盛珣的T恤袖口一把。
盛珣在好歹是及時伸手扶穩兩位小學妹,條件反射的說了聲“小心”的提醒後。
他在說完提醒後心情就十分複雜,因為覺得自己像個碰瓷的。
“怎麽回事啊?”
“不,不知道,我好像突然踩到了什麽東西。”
“啊?等等,這地上哪來的教棍,從辦公室裏滾出來的嗎?”
兩個差點摔跤的女孩驚魂未定,在靠着盛珣站穩後第一反應是互相關心,都忘了關注将她們拉起來的人。
……也忘了把手從盛珣身上拿開,還在本能的把手下的“東西”當安全護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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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是小秋主動出手,又是推棍子絆人又是拽盛珣衣服,表示他的辦法已經準備好了。
此時此刻,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冷眼旁觀了片刻兩個女孩遲遲沒對盛珣撒手的畫面,好像又不太滿意。
于是“咕嚕嚕”的動靜響起來。
是那根絆倒了女學生的教棍仿佛忽然被風吹動,又在稍顯斑駁的地磚上繼續朝前滾走了。
兩個女孩被聲音驚動,她們終于發覺自己還扒着別人的手臂,也緩過來一些,知道是面前的人剛剛出手幫忙。
遇上了怪事的女孩眼眶還是紅的,眼神閃躲不敢看人,面上有着被精神折磨過的憔悴。
她的朋友是個個頭小巧的女孩,擔當着她的保護者,将她往自己身後帶了帶,擡頭就要代表兩人向盛珣道謝。
“謝謝……咦,是你?”
朋友的話音中途變了個調,驚奇中還夾雜着一點驚喜。
盛珣注意力從小秋身上挪開——他剛剛莫名從鬼手又推棍子的動作裏看出一點負氣,下意識去看小秋表情,又發現對方面色一切如常,沒看出有什麽特殊情緒。
盛珣不由就多對着鬼怪看了一會,聽到道謝,他目光轉回來,這才第一回 看清這兩個女孩具體長什麽樣。
眼神猶不敢看人的女生有着一張陌生面孔,說了“是你”的小姑娘看着倒真有幾分眼熟。
盛珣反應了一下,記憶順利連線,就記起來,這是那天他們送走陶盈之前,曾在地鐵上幫助過的那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姑娘。
這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就是這麽巧,對方的的确确是個小高中生,還正好就讀于盛珣的中學母校,四舍五入的算起來,是盛珣的“嫡系學妹”。
沒料到居然能在學校裏又遇見那天地鐵上的好心人,小姑娘看起來也頗興奮。
不過惦記着自己眼眶發紅的同學,她盡量把不太合适宜的高興按捺下去,只牽過同學的手,輕聲跟對方說:“這就是我上次說過的那個人,在回家地鐵上碰到的那幾個好人之一,沒想到他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學長哎!”
最後語氣詞的尾音上揚,小姑娘的歡欣沒完全按住,還是兀自冒出一點頭來。
那躲着人的女孩就也終于微微擡頭,飛快與盛珣對視一下。
她小聲說了句:“謝,謝謝你。”虞兮正裏。
“不客氣。”盛珣嘴上是這麽自然的應答的。
他只在心裏又湧現出自己是在碰瓷的複雜情緒,覺得,這兩回道謝都收得十分虧心。
兩個女孩上午還有最後一節課,是在利用大課間的時間來辦公室接受面談——盛珣他們曾幫助過的女孩餘萌主要是陪幻聽當事人虞淼淼來。
餘萌看起來是還有話想要對盛珣說的樣子,奈何鈴聲很快響起,在與盛珣打過招呼後,她就不得不和虞淼淼在鈴聲的催促下匆匆趕回教學樓去。
盛珣把小秋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教棍給還了回去,又在辦公室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目送了片刻餘萌和虞淼淼步履匆忙的身影。
他問小秋:“有變化嗎?”
盛珣還是看不見所謂“氣”的色彩變化,虞淼淼又是個才第一回 碰面的小姑娘,也不能像跟老羅那樣直接去檢查對方身上是否留有“印”,更沒法确定盛珣的碰觸是否起了反應。
小秋是盛珣目前唯一的識別依仗,他把判斷權交給對方。
鬼怪站在盛珣身後,只把眼角餘光分給樓底下遠去的人類,說:“有,但和你那位室友的情況不一樣。”
盛珣又問:“怎麽不一樣?”
小秋就不說話了。
等待了半晌沒等到接腔,盛珣不明所以朝小秋扭頭,就發覺,小秋這時給人的感覺與之前對方突然又推棍子時很像。
小秋冷淡的臉上莫名透出來一點不高興,好像是又在負氣。
盛珣完全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過還好很快,小秋到底沒有一直晾着他,只是臨時改變話題地道:“還去不去逛學校?”
大概也就只有情緒起伏約等于沒有起伏的鬼,才能把疑問也說得像陳述。
盛珣雖然沒弄明白小秋不太高興的原因,但這不妨礙他肯定地說:“去,當然去。”
盛珣的中學母校是一所建校超過六十周年的老校,不久前才辦了六十周年校慶。
這種但凡是建校時間長一些的學校,它們的校園通常會呈現出一種新舊混雜的狀态,既能在學校裏看見嶄新洋氣的科技樓、體育館以及多媒體綜合樓,也能在校區擴張行程的犄角旮旯裏找到尚未拆除的低層小樓。
像盛珣和小秋之前路過的那棟矮樓,就屬于身處新舊交替夾縫間的“遺留物”。
概因拆除起來麻煩,學校也還沒規劃好要在推平的新地上建什麽——又或者是規劃好了但資金尚未到位——于是老建築姑且保留,還能當做校園一代代擴張改造的見證。
偶爾有外賓或外校師生來參觀交流,這種“遺留物”還能勉強算作一道景觀。
說逛校園就逛校園。小秋情緒來得沒頭沒腦,去得似乎也很莫名其妙。
他主動提出陪盛珣回矮樓那轉了一圈,轉完沖盛珣輕輕搖頭,表示之前看見的“小東西”已經又不在這裏了。
盛珣接着就帶他去了操場、小花園、中央噴泉、通往宿舍食堂方向的百花長廊以及宿舍樓底的小廣場。
夏日的蟬鳴一陣接一陣,盛珣身上略微起了一層薄汗,他在終于帶小秋看完非教學區的最後一站,又領着對方開始往教學區走時,小秋就忽然對他說了聲:“對不起。”
“嗯?”盛珣正很不講究地拎起T恤領口擦汗。
這個動作很容易被做得邋裏邋遢,但盛珣可能是占着臉好的天生優勢加成,做出來只讓人覺得率性。
小秋安靜看着他,之前的負氣感早消失殆盡,只依稀是表露出歉意:“你很希望我能記起來一點什麽,但我沒有,對不起。”
盛珣就才明白鬼怪是在為什麽道歉。
剛剛基本每經過一個地方,盛珣都會細致地帶鬼轉個遍,希望能夠喚起對方哪怕一丁點回憶。
他沒想到的自己過于細致反倒成了一種壓力,讓持續給出“沒有印象”反饋的小秋漸漸都萌生了歉疚感,認為好像對方什麽也記不起來,就是對不起盛珣帶他轉這麽一輪。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弄清楚了前因後果的盛珣失笑,“能一次就找到線索當然好,找不到也沒關系,我們再從其他地方多找幾回,反正我會一直陪你。”
小秋就又變得安靜,不說話了。
繼續前往教學區的路上,盛珣只一路都能感覺到他那雙靜靜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逛完非教學區耗去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盛珣帶着小秋踏進教學樓的時候,上午的課程就已經接近尾聲。
離他們最近的教室在上歷史,盛珣旁聽了兩句,聽出大概是在講近代史那個單元的內容,他繼續經過教室往前,走了幾步又意識到不對。
他在教室前門附近轉身,就看見,小秋不知道什麽時候暫停了自動跟随,是還站在教室後門那裏。
鬼怪的目光穿透玻璃,正落在黑板上的板書上。
盛珣都還沒來得及分辨清小秋的眼神,只在觸及那樣的目光時內心倏地一動,仿佛一個塵封已久的開關被試探着按下一秒。
下課鈴聲恰好就響起來,蜂擁而出的學生快速填滿他們之間的空缺。
盛珣和小秋被湧出的人潮分隔在走道兩頭,這讓盛珣幾乎是本能的開始逆着人群前行,他想要去小秋那裏。
而幸運的是,小秋似乎也是這麽想的,并且鬼怪非人的軀體做起這件事來更輕易。
小秋很快就回到了盛珣跟前,他說:“我過來了。”
人來人往中,盛珣不便說太多話,他低低應了一聲“嗯”,好像撿回一顆焦躁的心。
小秋置身人群,卻還是那副“全世界我只能看見你”的樣子。
盛珣知道從別人的角度看來,他是無緣無故地矗在了走道中間,十分礙事。
他帶着小秋往一旁的欄杆處走,沒想到又很快被屬于女孩的聲音叫住。
是餘萌。
餘萌這會沒和虞淼淼在一起,她好像是專門來找盛珣的,在确認了他的方向後就徑直小跑過來。
“之前在辦公室裏,我其實聽到老師們說你的話了。”餘萌跑得很急,終于到達盛珣面前後還撐着膝蓋喘了幾口,然後生怕盛珣會跑似的,她用很輕的聲音快速說,“我之前就想要找你說話,但是時間上沒來得及,你就當是我病急亂投醫也好,學長,能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嗎?我真的想要和你說一下淼淼幻聽的事情。”
“我們其實私下裏都覺得,那不是幻聽。”
“淼淼可能是遇見了‘髒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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