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夢境
鬼也會做夢嗎?
盛珣過去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而命運的奇妙之處就在于,作為一個過去甚至連對鬼的存在也持懷疑态度的人,他卻又在親眼見證它。
“他要過多久才能醒?”盛珣說這句話時都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仿佛是怕将衣襟閉上眼睛的小秋驚醒。
就在剛剛,差不多十分鐘前,在小秋對于娃娃的提議點了頭,同意嘗試一下安迪的新能力後,那自安迪手中浮現的白色光球便輕飄飄飛了起來。
它像一滴質地有些厚重的水,飄到小秋面前,又在真正沒入他衣襟前停下來。
“你最好是先找一個地方躺下來。”控制着小光球停下的安迪當時說。
小熊在一旁補充:“一旦将它送進去,被力量接觸到的人可能會睡得很快——我剛才就是這樣的。”
小秋對于這個說法就非常不置可否。
他看娃娃們一眼,好像還覺得對一名鬼用“睡得很快”這種形容很怪。
不過小秋對娃娃們的提醒俨然不打算聽,一個漫不經心的他有另一個盛珣來操心。
鬼什麽都還沒說,就感到自己肩膀被敲了一下。
盛珣拿了一本大開本的書,正用那既寬且長的書脊輕輕抵住小秋肩膀,接着,人類的意圖很明确,他用書把鬼一路抵着往次卧的床旁邊推。
“躺着聽起來是會更好一些。”盛珣說,“如果這真的對你有效,一會你會開始做夢。”
盛珣還說:“我們家不興站着做夢。”
最後那句話裏的“我們家”疑似正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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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對盛珣的話本來也基本都聽,都被人用書推到了床邊,這回他是一點反駁意思也沒有地躺了下去。
懸浮着等待了片刻的光球在小秋正式躺好後終于沒入他身體。
眼下,距離他閉上眼睛又已經過去了好一會。
“睡着的時間長短應該是和回憶內容的多少相關。”小熊回答了盛珣提出的問題,它在這方面是第一體驗人,說起話來比有說服力,“我之前夢見的回憶片段不算長,所以從睡着到醒過來,好像只過去了一兩個小時,換做人的話,做夢的時間或許會更長一些,也許他要睡上小半個晚上,也可能需要一整夜才能醒。”
盡管小秋是鬼,器靈比一般人更能分辨出鬼怪在力量上的不同,但對于長期與人相處的小熊來說,鬼在它眼中,也就只是另一種形态下的人而已。
安迪在小熊說完後又道:“當然,也不排除我的力量對他來說起不了太大效果,他只閉上眼睛一會,轉頭就會立馬醒來的情況。”
聽完娃娃們的熱心解答,盛珣站在床邊看躺下“熟睡”的小秋——對方正以一個左手搭在身前,右手放松壓在枕頭下的姿勢躺着。
因為右手手肘還有一個輕微回勾的動作,小秋腦袋便向枕頭一側微微偏過來,小半邊蒼白的臉埋在精心曬洗過的枕套裏。
頭發被臉和淺色的枕頭襯得更黑,有一些鴉黑的發絲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散在枕套上,還有一縷剛好搭在鼻梁。
盛珣總覺得那些垂落的頭發會搔得人發癢,很影響睡眠質量,他想要伸手去幫忙捋,手都快伸到近前,才忽然又意識到他并不能真正碰到對方,小秋也只是看起來像睡着了,無論頭發正如何在臉上搗亂,鬼是不會受這種細節影響的。
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席卷上來,讓盛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他手指才輕輕一蜷,又收了回去。
“那我希望他能睡久一點。”盛珣輕微搖了下頭,像借着這個小動作把剛才的雜念晃出去,他目光仍落在躺着的小秋身上,叮囑對方似的說,“夢做長一點,把以前的事情多想起來一點。”
已經身在夢裏的鬼怪沒聽到叮囑,更不會回答。
小秋做了一個與現實季節完全相反的,有着紛紛揚揚的大雪與寒氣的夢。
他站在屋外的長廊下面,背後是緊閉的木質房門,眼前的小院四四方方。
目之所及,這間小院似乎只是偌大一處宅邸裏的一個小角落。
不過這裏整體的建築風格也都差不多,都是青黑色的牆,顏色更深的頂。
深色再加上方正,便讓這整片地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好像人一進到這個古舊的大宅裏,就接受着無形的層層束縛,越往裏走,則被壓抑得越深。
這應該是冬月裏某一天,鵝毛似的雪花在冷風吹拂下打着旋,院子裏的青石磚地上也積攢了厚厚一層雪。
可廊下的人像感覺不到冷,在這樣的大雪天裏,他就穿了一件單衣,站在一個剛好能看見院門的位置,目光靜靜投向小院之外的天地。
我在看什麽?
這個念頭模模糊糊的浮現在小秋心裏。他的意識仿佛一分為二,一部分主導着這具軀體,遵循着他已經遺忘的記憶做着他當時應做的事情。
另一部分則和他一樣,擔任着“外來者”的角色,即使正身處這個身體,卻對自己在當年這一刻做的事情毫不知情。
與這處小院的寥落冷清不同,院外的世界裏斷斷續續傳來人聲,好像是還挺熱鬧,這間沉郁大宅內像正舉辦着一場難得的活動,外面的人興致都很高,偶爾,還有一陣陣的爆竹燃放過的硫磺味順着風飄進來。
也不知道自己是站了多久,終于,小秋便發現自己動了起來。
他邁開腿開始朝院門外走,厚重的積雪地上只留下若幹淺到幾乎辨別不清的腳印。
院門外好像是出現了他感興趣的東西,他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可小秋能感覺出來,他的心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從冷眼旁觀變得起了波瀾。
依稀是有點高興。
不過等出到院子外,令他感到高興的未知事物還沒映入眼簾,門口剛好經過兩個穿着眼生的年輕人。
那兩個年輕人的着裝帶有一種年代感,不夠現代化,卻也說不上是古香古色,像是正處在一個時代由傳統走向革新的過渡期間。
“你出來做什麽?”兩個年輕人都被小秋的出現吓了一跳,像是完全沒想到他會出院門,其中一個飛快擡手按了一下胸口,接着豎起眉毛沖他嚷,“不是已經提前說好了,今天是難得在本家辦喜事的日子,你會一直呆在院裏不出來嗎?”
另一個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但與他口快的同伴相比,他似乎有着更深的顧慮與忌憚。
他不動聲色在背後拉了旁邊人一把,另一只手按在後腰:“如果你是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去傳個口信,但各類慶典喜事你不方便露面是已經持續很多年的規矩了。你不會想要在今天壞了規矩,對吧?”
從寥落院落裏走出的人沒有接腔,冷冷淡淡看着他倆。
氣氛正僵持,眼見兩位路過的年輕人神色越來越緊繃,手按在後腰的那個都快要從腰後拔出什麽了。
忽然,那已經握住鞘的手指就被什麽東西給打了一下。
年輕人受驚而起,弓身騰轉的樣子像只被驚飛的鳥,
“別慌。”後方新來的一人說,“就是一顆幹紅棗,還不值得擺出你們家獨門的起勢招。”
雪地裏果然靜靜躺着一顆大紅棗,果實飽滿,表皮幹燥。
剛才就是這玩意精準砸上了年輕人之一的手,打斷了他蓄勢待發的動作,他與同伴齊齊轉身,神情戒備。
小秋一時被兩人忘在身後,如同影子一樣緘默的人也朝來者擡眼——
前方的風雪之中,那人迎着紛揚的雪花走過來。
他披一件大氅,滾着毛邊的外套一看就很厚重,但他肩膀平整有力,那用料紮實的大氅也能給熨帖撐開。
雪粒夾在風裏打着旋的直撲人臉,小秋在有雪沫濺上眼睛時輕微閉了下眼。
等他眨去眼睫上那遮擋視線的一抹白,人就也已經走到了跟前。
有一只溫熱的手非常自然地貼了上來,他方睜開眼,便感覺屬于另一人的指腹已經擦到了眼尾。
“雪落眼睛了?”那人溫聲問。
小秋沒出聲,只把頭點了點。
對方似乎也就很習慣他的沉默,能夠有個動作回應便挺滿足,還輕輕笑了一聲:“這還是得怪你自己。”
這好像就并不是自己預期中的寬慰,小秋明顯感到自己愣了一下,他沖來人流露出一絲疑問。
在得到一個令人信服的回答前,他的眼睫被那本就湊在近旁的指尖撥了撥。
“怪你睫毛長這麽長。”那人說,“兜雪。”
“……”
小秋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把那只作亂的手指給捉了下去。
但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他此時此刻的“冷臉”,與剛才面對那另外兩人時截然不同。
從聽到眼前這人出聲起,他心裏就又萌發了與方才出院子時如出一轍的高興。
他就是為迎接這個人才走出的院門,被對方故意逗弄也毫不生氣。
“你出門游學就學了這個?”小秋聽見自己開口,嗓音和他後來當鬼時也沒有太多差別,最多是話音裏潛藏的無奈讓他聽起來更富有一些人氣。
被他質問的人眨了眨眼睛,風雪也吹落了部分到對方頭發與眉宇間。
他随手幫這人拂去身上的落雪,比他略高上一些的青年在他伸手去碰頭發時,就配合着把腦袋低下來,高度剛好能令他不用費勁。
他們配合默契得像是已經這樣做了成百上千回一樣,并且旁若無人,自然親昵。
“我還學了不少別的東西。”那人在小秋幫他打理好落雪時說。
他先低着頭沖小秋一笑,再才直起身:“不過——旁邊的兩位,看夠了嗎?”
小秋打從這人出現起,就沒再分給旁邊的二人眼神。
他視線只停留在眼前人身上,目光描摹過對方五官。
這個人有着一張他相當熟悉,在做鬼後又已經看過許多遍的臉。
——盛珣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秋的夢令我卡文兩天,終于先憋出來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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