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鄒鶴

“真的不需要我跟麽?”問話的小秋站在玄關鞋櫃前,面前是一個正在換鞋的盛珣。

他雖然整體來說還算面無表情,但從盛珣的視角看來,此時此刻,鬼怪從頭到腳,整個鬼就是一個大寫的“想去”。

盛珣只擡頭看了小秋一眼,他被小秋潛藏在淡然下的期盼弄得就有些想笑。

但他開口,說的仍然是無情的拒絕:“不行,你不能去。”

這是小秋正式擁有了手機後的第二個周末,在這一周周中,盛珣與那份委托材料裏注明的委托人已經聯系過,他們約在這周六見面,碰頭地址是對方給的,在緊鄰市中心商圈的一處高檔小區。

那一片盛珣還算熟悉,他今天選擇不帶小秋,自己一個人去。

“我很有用的。”小秋不太死心,他用平淡口吻有理有據地提出抗議,“我能夠幫你甄別環境,确認對方家裏是不是真有邪祟作亂,如果真的有,我也能夠處理。”

“是。”盛珣先肯定了小秋的話,他換好鞋後直起身,将臺面上擺着的手機鑰匙都塞進口袋,再才轉身面朝向還豎着兩根手指的鬼,嘆一口氣。

他用玄關櫃上給娃娃們買的小風車敲敲小秋手背:“但是再多列出幾個你能幫忙的地方也不行,這件事沒商量。”

小秋:“……”

小秋的手指就垂了下去。

他還是先縮回手指,再垂下手腕,最後放下手臂——嚴格遵循着這一整套慢動作的流程。

就充分運用緩慢動作表達出了失落。

末了還要輕輕說一聲:“……噢,我知道了。”

盛珣:“……”

本來都要開門走了,盛珣從小秋的慢動作和語氣裏品出一點又冷又怏的委屈,硬生生被拖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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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今天是真不可以。”他手按在門把上回頭,向小秋不得不改口。

他換了種更具有回轉餘地的方式說:“至少今天不行,我先去與對方見一面,看看情況,然後——”

“然後下次帶我。”

小秋迅速替人補足了話,非常擅長抓住每一個回轉時機。

就這麽,背負起一個下次一定要帶鬼的約定,盛珣才終于順利出門,去往目的地。

那厚厚一沓委托材料的內容總的概括起來,是一位叫鄒鶴的委托人家裏頻頻遇見怪事,懷疑自家有不幹淨的東西,所以發出委托,尋求幫助,希望能夠幫他鎮宅驅邪。

盛珣在剛看見委托人姓鄒,并不姓褚時頓了一下,随即便發覺自己陷入了思維誤區。

褚室當初将這份委托材料給盛珣時,說的是委托人是褚家的“一位旁親”,盛珣當時下意識的理解為了對方是褚家親戚,委托信又是由小褚家來傳遞的,那麽委托人當然應該姓褚。

而直到他自己将委托材料仔細看過一遍,方才注意到那個“旁”字。

鄒鶴是小褚母親那邊的親戚,只比褚室大上幾歲,不過輩分高了一輩,小褚學弟得喊對方小舅舅。

根據材料及這位鄒先生本人在電話裏所說,他在家中出現怪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聯系褚家這個職業特殊的親家,希望獲得褚家人的幫忙。可不巧的是,褚家全員上下最近都忙的起飛,自己也正陷入人手危機,似乎是正面臨着一樁關乎家族的大問題。

于是一來二去,盛珣的名字正好經由褚室購入犀角香的事為人所知,褚家就做了一回“中間商”,把鄒鶴的求助推到了盛珣面前。

厚實的大信封裏不僅裝有鄒先生的自述,他多角度拍攝的關于自家的照片,還有褚家某位代表客客氣氣寫給盛珣的介紹信,并且介紹信背後就是褚室所說的報價單。

有那麽幾個瞬間,盛珣都覺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份委托材料,而是像在審閱一份商業項目的合同。

小秋指認的核桃就擺放在鄒鶴家裏,他非常确定那就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盛珣把整個信封袋裏的東西來回浏覽了至少三遍。

與思維比較直來直去,一發現自己的東西下落就只想立即去将核桃取回來的小秋不同。

盛珣微妙的從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真的就有那麽巧,小秋前腳才做了一個關于過去的夢,後腳便有現成的線索上門,還将指向記憶的關鍵物品就明晃晃擺在顯眼地方嗎?

按着這位鄒先生的說法,是因為褚家人最近都很忙,他的事暫時無人能抽身接手,才剛好被推到了盛珣這裏。

不過依盛珣所見,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宅不寧的問題,褚室那一背包的小道具沒準都可以應對。

真的有必要那麽大費周章,還要呈上一份面面俱到的委托函件,把他的事推到盛珣面前嗎?

結合小褚學弟的說法,他家裏對自己有試探之心,想要探一探金光護體的虛實,盛珣可以理解對方想要靠一份委托來與他接觸的行為,但這不影響他覺得就連那份委托本身都透着古怪。

在這樣的前提下,再考慮到信封袋上曾沾染過能傷到小秋的不明物,今天與鄒鶴的這場見面盛珣當然不可能讓小秋來。

他相信小褚,小褚對小秋的态度是友善的,這位學弟并不是一個精于僞裝的人,對方甚至比他更早一步意識到了小秋的存在。

出于某種仿佛發自本能的保護心理,盛珣對褚室背後的褚家則要謹慎上許多。

他不會貿然把小秋帶到偌大一個玄術師家族面前晃悠。

盛珣準點到達鄒鶴與他約定見面的地點,位置是對方小區樓下的一家咖啡廳。

鄒鶴家的小區緊鄰中心商業區,小區樓下也是商業氣息濃厚,臨街是整整一條商住一體的小樓,從小型商超到咖啡蛋糕點心坊都一應俱全。

這位鄒先生沒有上來就大喇喇的要求被委托方直上他家,很保守的選在了樓下咖啡廳裏先碰個面,要求當面詳談幾句。

盛珣一走進咖啡廳內,他目光投向左邊,在一盆吊蘭掩映半邊的雙人卡座上,有一個人便已經提前坐到了那裏。

“謝謝,我看我要找的人了。”盛珣禮貌的與試圖為他引位的人說了一句,擡腳朝那個位置走過去。

“請問是鄒先生麽?”他在座位旁站定。

位置裏的男人擡起頭:“……盛先生?”

老實說那是一個有點尴尬的場景,對方回應了盛珣的招呼,還準确喊出了他的姓,那麽便說明盛珣沒有找錯人,眼前這位确實就是今天約了他見面的鄒鶴,褚室的那位小舅舅。

而人是沒有找錯,尴尬的點在于——他們倆可能都有點不符合對方的預期。

盛珣并不清楚褚家那邊是如何向鄒鶴介紹自己的——他甚至不清楚對方有沒有拿到過自己的資料。

不過單是看他自己這邊,他雖然有鄒鶴的詳細委托資料,還有對方一份粗略的自我介紹,可介紹裏并不包括一張這位鄒先生的照片。

盛珣按着介紹去猜想過鄒鶴的形象——二十六歲,研究生畢業,走科研方向,下一步疑似準備攻博,那麽或許是個書卷氣很重,整體沉穩內斂的人。

結果這位二十六歲的鄒先生有着一張娃娃臉。

他臉頰上還留有成年後也沒退幹淨的“嘟嘟肉”,因為對盛珣的形象也感到驚愕而眼睛瞪得滾圓,頭發還是偏淺的棕色。

乍一看,盛珣覺得這不像是褚室的小舅舅。

他覺得這像褚室他弟。

确定了褚室的娃娃臉基因一定是從媽媽那邊遺傳的,盛珣定了定神,他率先終結了這有點好笑的沉默,重新自我介紹說:“我是盛珣。”

這位長得很像褚室弟弟的舅舅就終于眨了一下眼睛,讓他過分撐開的眼皮獲得了短暫的休息。

“我的天。”他維持着一臉驚愕說,“我現在開始懷疑小室真的在搞一些違反他們家規矩的小生意了——你真是他們給我介紹的那位高人?你不是小室為了應付我們,随便從同學裏雇來幫忙的吧?就跟……跟大學裏幫忙代課的那種兼職一樣?”

鄒鶴先生長着一張娃娃臉,聲音也清亮,就是一張嘴語速嘚啵嘚啵,跟他剛接觸陌生人時講話戰戰兢兢的外甥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是褚室的學長。”盛珣先回答說。

鄒鶴立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盛珣繼續說:“——可如果你家只是碰到了普通的‘污染問題’,我願意去看一看,因為我也确實有可能能幫你解決問題。”

鄒先生的“果然如此”果到一半,就又僵住了。

半晌,他視線直直落在盛珣臉上,像是試圖用他做科研的細致來從盛珣面上挖掘出說謊的蛛絲馬跡。

盛珣坦然與他對視,正好趁這個機會同樣在觀察他。

之前因為鄒鶴那張與想象出入太大的娃娃臉過于富有沖擊力,讓人第一眼看過去,只能想,這位“小舅舅”怎麽舅得跟弟弟一樣?

此時,盛珣的注意力能夠被分到其他地方,他就發覺——其他令他覺得違和的地方姑且不論,暫時只看這位鄒先生的面相,對方似乎的确正飽受困擾。

鄒鶴的眼睛裏藏着紅血絲,眼底的青黑沉沉墜着,眼袋快要趕上他的眼睛那麽大。

他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疲态,是典型的被穢氣侵染過後的症狀。

“算了。”鄒鶴在觀察盛珣好一陣後說,他沒睡好似的撐住自己額頭,用力揉了揉額角,“反正假如你是小室喊來演我和他家裏人的,待會只要上去看一看,假的真不了,自然會露餡的。”

說完這麽一句,鄒鶴深吸一口氣,終于告訴了盛珣更多他沒在材料裏寫出來的詳情——

作者有話要說:  奔波一天手機也沒有修好,我發現自己昨天拜錯了人——我應該拜盛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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