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羅傑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就立刻脫下了那件衣服。

在衣領上,之前被水濺到的那一小塊地方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呈現出了焦黑的痕跡,就好象幾分鐘前羅傑斯是在蘭德家做電焊工一樣。

一股很淡的腥味從那塊衣料上散發出來。

羅傑斯面無表情地打量着手中的衣服,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與花俏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的房間十分的簡單,一張床,一張椅子以及一個堪稱巨大的工作臺,地上沒有地毯,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地方顯得特別的話,恐怕就是牆壁上貼着的做過處理的楊木木板了,在那些木板後面則墊着海綿吸音片,簡單的來說,無論羅傑斯在這個房間裏做什麽,聲音恐怕都很難傳遞到外面去。

他将衣服拿到了工作臺上,打開了紫外線燈,在特殊的燈光下,那一小塊痕跡閃現除了耀眼的熒光。

“哦,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羅傑斯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微笑,他偏過頭對着床上的人形說道。“我可不覺得那是一條普通的魚,老實說,它讓我想到了那個東西……你覺得呢?媽媽?”

他在提到“那個東西”這個詞組的時候,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那只義肢上,手指在DW的标志上輕輕地摩挲。

……

羅傑斯等了一會兒,房間裏一片寂靜。

他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但是在短暫的幾秒鐘後他聳了聳肩,帶着一絲包容用輕快地語調繼續開口說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看着他的,不,媽媽,我怎麽會嫉妒,我和他永遠都會是你的孩子,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更加親密的家人了,我愛他,就像愛你一樣。”

然後他将那件襯衫放在了特殊的塑料袋裏,貼上了封條。

他又打了一個電話。

“我會送一個東西去你那裏檢驗……”

他對着電話裏的人說道。

在羅傑斯的背後,一絲銀色月光清澄地自沒有完全拉好的窗簾縫隙落到了床上——幹枯的手從白色的被褥下方露了出來,黑色的皮膚已經完全萎縮了,緊緊地粘在那一根又一根的人類骨骼上。

羅傑斯說着電話走了過來,将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攏回了被褥之下,自始至終,他的态度都輕柔而甜美,充滿了幸福……

而在羅傑斯和蘭德的門外,那條公寓走廊的陰影處,一個女人正神經質地從口袋裏取出煙點燃然後塞到了自己的嘴裏。她的手有一些顫抖,畢竟她已經挺就沒有碰那些粉末了……她新弄來的那點錢根本買不了多少東西,更何況她一直還欠着她的前男友一大筆錢,後者不巧正好是堪薩斯唯一一個沒有将“方塊A”列入黑名單的du品販子。

“……哦,親愛的,別這樣,我馬上就可以弄到錢的,我發誓……這一次我絕對可以賺不少,給我留一些貨,我馬上就可以過去……哦,你最好不要問,總而言之我有我的辦法……”她伸出舌頭舔着自己幹裂的嘴唇,掌心滿是汗濕,“你不會相信的,你知道深白的西弗斯對吧……沒錯,我搞到了能讓他們付錢的東西……哦,該死——”

“方塊A”聽着電話裏的忙音,臉部的肌肉一瞬間扭曲了起來。在她把自己的那個小秘密拉起了一點帷幕之後,對方顯然并沒有像是她想的那樣相信她。

相反,在一陣嘲諷的大笑後,他竟然直接挂了她的電話。

“你覺得我是個瘋子麽?混蛋,你會後悔的!”

“方塊A”幾乎想要直接把手裏的手機就那樣砸出去,但是幸好最後關頭她的理智回歸了,她想起來在這寶貝的過時手機裏還保留着她這輩子最大也是最棒的籌碼。在對着手機嘟囔了幾句話之後,“方塊A”轉過了身……

“哦,上帝啊!”

她被那個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的男人吓得差點尖叫了起來。

“噓……”

有着鮮豔發色的男人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玩味地凝視着“方塊A”,在對方那一連串的咒罵脫口而出之前用手點在“方塊A”的嘴唇上。

“你不是這兒的住戶,”他看着“方塊A”那因為長期吸食藥品而變得毫無神采的眼睛,用一種古怪而甜蜜的語調開口說道,“你是誰?”

羅傑斯幾乎是在推開門的瞬間就注意到了陰影中的那個女人。

他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一件嶄新的珍珠色外套和桃紅色緊身哭,他換了腮紅的顏色,并且重新畫了眼線。總而言之他已經做好了應該有的準備去和蘭德共享一晚電視之夜,但是,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個極為不和諧的音符,在最開始就讓羅傑斯的前奏變得不那麽順暢。

只需要一眼,羅傑斯就可以判斷出她不屬于這裏。

看得出來,女人實際上有好好的把自己打扮過,但是那過于暴露的裙子和誇張并且質感極差的便宜首飾(更加不可忍受的是那一身可怕的廉價香水),無一不在透露她的地位。

一個妓女,一個瘾君子,一個無業游民……或者三者皆是。

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她都與這棟公寓裏應該有的住客搭不上關系,畢竟,這棟公寓的房租可不算便宜(雖然與最頂尖的高級公寓相比還有一些距離)。

羅傑斯還注意到了女人被刮破的絲襪和她膝蓋上的灰塵,一些蜘蛛網還挂在她的頭發上——她甚至都不是從大門進來的,大概是因為要登記的緣故?她顯然是從換氣窗那爬進大樓的。

在考慮到他之前聽到的那句話——讓西弗斯給錢的東西——羅傑斯望向“方塊A”的目光變得是如此冰冷,以至于這個混跡于底層的娘們背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遺憾的事情是,盡管已經察覺到了那無形的恐懼,“方塊A”卻并沒有足夠的智慧讓她沉默下來,當然,就算她真的沉默了恐怕也沒有什麽用。

她因為那奇異的緊張感而愈發神經緊繃。

“……我在這裏當然是有我要做的事情,他媽的管你屁事!”她壓低了聲音,又快又緊張地對羅傑斯抒發了一連串混雜着詛咒與威脅的咒罵,末了,她看了看羅傑斯的裝扮,輕蔑地開口,“該死的人妖,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的屁眼就夠了!”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羅傑斯的牙齒在嘴唇後面輕輕地碰了一下。

“哦,好吧,”他的眉毛微挑,輕快地開口道,他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抱歉。”

“方塊A”在看到他的舉動後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仿佛那一杆抵住她後腰的無形的槍被移開了一樣的輕松感。她甩了甩頭發,傲慢如同一只自豪的母雞般伸着脖子自羅傑斯的面前走過,準備去敲響蘭德的大門。

随後,她只感覺到自己的脖子後方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蘭德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他把晚上要吃的烤肉放入烤箱,匆匆地跑到了門前拉開了門。

然而門口什麽人都沒有,不過對門的羅傑斯卻正好探出了一個頭來與蘭德對視。

“羅傑斯?剛才有什麽事情嗎?我聽到……”

“我的一個朋友臨時來了,”羅傑斯對他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他有一些東西要給我,然後要去趕回舊金山的飛機,我待會會帶着啤酒去你家的,這用不了多久。”

蘭德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

“哦,代我向你朋友問好。”

他說。

他自然不會知道,在與他溫柔對話的羅傑斯的身側,門板的後面,一個女人正瘋狂地摳着自己的喉嚨,她的雙腿無力地在地上亂蹬,臉已經變成了紫紅色,眼珠充血——然而,蘭德家的電視機裏正放着比賽前固有的喧鬧宣傳,此外還有芒斯特在水族箱裏發出的抗議拍水聲……那一些輕微的動靜甚至都沒有傳到他的耳朵裏。

羅傑斯倒是聽到了,他臉上的笑容未曾發生哪怕最輕微的一絲改變,而在他手裏,那根勒在女人脖子間的塑料紮口帶卻變得越來越緊。

當羅傑斯與蘭德寒暄完畢關上門後,“方塊A”已經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女人的屍體躺在那兒,一些頭發擋住了她的臉,她脖子和指甲上都滿是血跡,那對眼睛睜得大大的,毫無生氣地看着地面上的某個東西。

羅傑斯怏怏不快地用腳尖踢了她一腳,異常煩惱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該死……我剛買了奶油,冰箱裏可放不下你……”

……

一個小時後,蘭德看着電視上的倒計時皺了皺眉頭,他打開了門然後敲了敲羅傑斯的房門。

“羅傑斯?我想比賽快要開始了,你确定今天還要來?”

他有些失望,畢竟能夠與朋友一起看比賽一直以來都是他的某個小小夢想——對于有些人來說可能有些難以理解,但是,蘭德在這之前可從來都不是善于交際的類型。

為了這個晚上他甚至還做了烤肉漢堡,配合着黃芥末和啤酒會是相當不錯的美食。

羅傑斯猛地拉開了門,蘭德聞到了他身上屬于沐浴露的香味。

“真的抱歉,我已經好了……我剛才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所以不得不去洗澡然而你知道洗澡前我得卸妝這可真是個大麻煩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我的那些朋友都如此熱愛咖啡……”他發出了哦一連串的抱怨。

蘭德不自覺地透過了那扇門的縫隙看到了羅傑斯的客廳,在茶幾上有一個已經空了的咖啡杯。

“你的朋友已經走了?好安靜我什麽都沒聽到。”

蘭德與羅傑斯心不在焉地說道。

羅傑斯笑了起來:“哦,是的,我覺得他簡直瘋了,他幾乎都快要晚點了……哦,說起這個……”

羅傑斯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沖回了自己家,然後帶着一大袋散發着濃烈血腥味的肉塊出現在蘭德面前。

“這是?”

蘭德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他瞪着羅傑斯手中的東西,那玩意散發出來的味道讓他莫名的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鹿肉。”羅傑斯微笑着說,“我的朋友在開車的時候撞到了一頭鹿,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什麽心理……大概是想要捉弄我,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馬上要回舊金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那頭死鹿……反正他把這堆惡心東西給了我。”

蘭德的臉色慘白。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為什麽要給我這玩意?如果你不想要你可以把它丢了。”

“事實上我正準備這麽幹,但是我忽然想到你家的那只小寵物。”羅傑斯拎着那袋肉走進了蘭德的家門。“它的食譜裏如果有雞肉和牛肉,我想鹿肉它應該也不會拒絕。”

“不,我想我還是……”

電視裏的比賽已經開始了,但是蘭德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感到一陣焦躁,絞盡腦汁想要拒絕羅傑斯,可是後者一旦強勢起來就會變成蘭德最沒轍的那種人。

蘭德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羅傑斯——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樣的燦爛,聲音低沉,可是他看上去就像是熱愛哄騙人類的惡魔。

你知道有什麽地方不對,可是你永遠都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它的發生。

羅傑斯走到了廚房,從抽屜裏翻出了叉子,将那塊血淋淋的“鹿肉”插在了叉子上,然後他把它遞給了蘭德。

“只是試一下嘛,也許芒斯特會喜歡呢?”

羅傑斯壓低了聲音,輕聲誘哄着蘭德。

蘭德有些恍惚地看着羅傑斯。

他甚至有種莫名的感覺,似乎在很久以前他曾經也遇到過同樣的事情。一種強烈的虛脫的感覺爬進了他的大腦,等到蘭德打了一個機靈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水族箱的旁邊。

他無奈地将那塊肉放到了水族箱的上方,眉頭緊緊皺着。

“嘿,我真的覺得這不太好,而且芒斯特剛吃過東西,我想它不會有食欲……”

然而他的嘀咕被芒斯特打斷了。

那只該死的小怪物嘩啦一聲直接沖了上來,并且以蘭德從未見過的兇狠方式吞下了那塊肉。

“看,它喜歡這個。”

羅傑斯眨了眨眼,對着蘭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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