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收徒
九品仙宗在衆多修仙門派中不過是個螞蚱,但芸懷東洲廣大,此地在芸懷東洲來說确實太過偏遠,竟然一條天然靈脈也無,當初他們祖師爺點開靈竅也是花費了偌大的力氣,立派時間又短,如今人丁稀少。但放眼四周,因資源稀缺連螞蟻都少的窘境,他們這螞蚱還是很威風霸道的。
其實這其中還是疑點頗多,趙城主這麽個少門路的人,是怎麽找到一個魔修的?此人修為雖低,但是手法老辣狠毒,卻又一觸即走毫不拖泥帶水,不該是剛出門的小魔。難不成是個奪舍的老魔?另外……悅真子到了現在才發覺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百多年的稀奇事。這地方,多凡人,少修士,按理說該是魔修所愛。他們可盡情吞噬血肉。可是如今這還是他頭一次在門派附近窺見魔蹤。
悅真子于趙城主屍身旁留下一道玉符,符中細數此間種種,又說明了廣岚山門所在。便帶着盧玳去處理此事的最後一點餘波了——靈蛇黑十七。
放出牛倌兒,由他帶路到小聚雲洞,悅真子尋到黑十七一絲氣息,順着這氣息,三人在三十裏外大山之中,找到了黑十七。黑十七已有三百多年的道行,一身黑鱗,蛇身粗壯如同水桶,找到他時,黑十七剛勒斷了一棵粗壯的百年老樹,見有來人,他盤好身子,搖搖晃晃昂起頭來,口吐人言:“我身有異狀,神志昏沉,還請避散。”
悅真子對黑十七印象更佳,媚蛇血、淫、性極重,黑十七又同是蛇類,受藥性影響必定更為嚴重。但他身上悅真子能見到一股純然之氣,又無血腥氣味,顯然他不但一直保有一絲神志不傷生靈性命,也未曾洩、身,這也是為何媚蛇血藥性到現在也未曾退去。黑十七雖是靈獸,但這毅力與堅持,怎能不讓悅真子另眼相看?
一道清心符被悅真子送出,貼在了巨蛇額頭。黑十七搖晃了兩下,如同凡人打了個哆嗦,雙眼中血紅漸漸褪去,露出一雙金色瞳孔。
“牛倌兒?”神志恢複,黑十七當即認出了人來,繼而低下頭去,下颚緊貼地面,似是跪拜之意,“多謝上仙相助。”
“并非什麽上仙,在下九品仙宗廣岚山派悅真子。黑洞主,我與你有緣,有心收你為徒,如何?”
悅真子看不出黑十七表情,臉盲的盧玳如今反而看得清楚,這大蛇渾身一震,一臉狂喜。可他看看同樣狂喜的牛倌兒,突然又冷淡了下來。
他是獸修,随時面對着被抽筋扒皮的危險,黑十七原本給自己定下的最好的歸宿,便是找個散修當坐騎,偶爾讓主人取點血剮點鱗,活到八九百歲大概也到了他去投胎轉世的時候了。至于什麽脫皮化龍之類的,黑十七連夢都沒做過。現在有個九品的門派願意收他,不是去做護山靈獸之類,而是正式收他為徒?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可是,牛倌兒并無靈根,他無法修真。黑十七走了,牛倌兒怎麽辦?
“悅真子前輩,小蛇做個護山靈獸就好,可否……可否能帶牛倌兒一起?”
牛倌兒方才狂喜不是錯以為自己也可入仙門,而是知道自家主人有了好前程。可黑十七半天不答,牛倌兒心裏着急個半死不敢插話,卻萬萬沒想到讓黑十七猶豫的是這樣的原因,當即便愣在了那裏。
“為何?”悅真子也同樣意外,牛倌兒的性情他也是很喜歡的,但沒有靈根就是沒有靈根,悅真子只想臨走的時候給他些銀錢,旁的并沒多想。
“這孩子天生體弱,為人又太好,莫說大人就是孩子也要欺負他。我撿到他時,他就險些死了。如今不過弄丢了他幾月,再見他,他就又是這個樣子,讓我如何能放下他不管。”
黑十七說完,那邊牛倌兒已經落下淚來。他被悅真子的袖子帶來帶去根本未及清洗,之前服下的丹藥雖補元氣,但血肉是補不回來的,幹瘦得幾乎就是個骷髅裹着層皮,只兩只眼睛顯得大大的。如今淚水在他面上泥污裏犁出兩道白線,他用手一抹,白線沒了,臉上污漬越發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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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倌兒就要勸解黑十七,可一張嘴就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不由驚恐看向悅真子,卻聽悅真子問。
“你修行不過三百年,也并非靈種,該是有了奇遇才開靈識,如何現在就能開口說話了?”獸類修行之路上,要過的頭一道關便是化去橫骨,開口說話。可除非天生靈種,異獸,否則尋常妖怪八百歲左右才能開口,黑十七這三百年,太早了。
“小蛇也不知得了如何奇遇,靈智開時,便一蛇在小聚雲洞中了。因知道的頭一個日子是三月十七,才起了如今這個名字。至于說話,幾年前自然而然便會說了。”
“原來如此……”悅真子看了看黑十七,又看了看牛倌兒,“我那院子中還缺個灑掃的,你可願來?”
“願……”牛倌兒跪倒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雖然奇怪為何悅真子方才不讓自己發言,但能進仙門就好,哪裏還管其他。
“黑十七,我依舊收你為徒。”
“多謝仙……多謝師父!師父,我黑十七這名不好聽,還請師父賜名。”黑十七下颚着地,蛇尾輕輕搖擺。
“好,你依舊為黑姓,名為聚流。”悅真子又看牛倌兒,“牛倌兒也并非真名吧。”
“是!小人并不知自己姓名,只是自小給人做牛倌兒,便是牛倌兒了。”
“既如此,我也給你起個名,便叫墨随吧。”
“多謝!多謝仙長!”牛倌兒,墨随大喜,便要拜倒。
“無須多禮。”悅真子擡臂,止住墨随跪拜,“日後稱我為院主便好,這是你四師兄,盧玳,墨随稱呼他四公子便好。”
盧玳一直在邊上看着,他原本也以為師父是要吃了這蛇的,這蛇妖的血肉八成他是可以嘗嘗的。沒想到反而收了它做徒弟,再嘆一聲天道神奇的同時,盧玳又有點失落。這時候黑聚流正好與他見禮,只是他那大腦袋湊到盧玳面前,對比之下,盧玳真是給他塞牙縫都不夠。
偏偏盧玳還叫了黑聚流一聲:“小師弟。”
墨随忍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繃緊了嘴。悅真子自己也忍不住唇角上彎,這到底誰大誰小?
雖然收了一蛇一人,但悅真子不準備改變之前的計劃,依舊要帶着盧玳換換而行。只是黑聚流并不精通大小變化之道,墨随又身體虛弱。悅真子便将他倆都放于袖中,自己舉了個旗幡,也做起了帶着徒弟的游方道士——分明之前他還吓唬那些村民不可聽信這些游道之言。
一路上雖然并無什麽修真門派,但是凡人的城鎮卻并不稀少。此地氣候問候,水網便利,正是凡人的好去處。
游方道士做的不只是為凡人測字蔔命代筆算賬,尋常貧苦的百姓,生了病看不起大夫也只能找道士求一道符,喝上一碗符水。
悅真子便以如此身份,帶着盧玳見識凡人的世間百态。
每個人的身上都牽扯着許多的人,就像一根繩結連着許多線,善與惡不過兩面,但你的善、我的善、他的善;你的惡、我的惡、他的惡,那卻是無數面了。
這對盧玳來說實在是太過複雜,畢竟原本的他是惡。他所做的只是吞噬、變強,變強,繼續吞噬,所有的生命于他來講都是食物,他是所有位面和生靈的噩夢。以至于當他意識到想找個伴的時候,體型大到無論找誰都會被他壓死了。
——至于那些體型和他差不多大的家夥都哪去了?當然是被他吃了。
為惡很容易,只要把自己的需要放在萬物之前,為善便艱難得多了。
“師父,你我禦劍而行,一路甘霖咒不就好了?”這日又在一個小鎮中擺下了攤子,盧玳實在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甘霖咒是極普通又是極特殊的一種咒法,此咒可滋養萬物,築基期以上修士皆可使用,但修為不同,施展起來也是天差地別。聽說若是大乘期的修士施展,甘霖所到之處近乎可以與小福地一較長短。悅真子施展起來,比不了大乘修士,但是澤被凡人足以。
“以仙人之樣貌,招搖過市,豈不無趣?”
“但現在,豈不是麻煩?”悅真子或為那些凡人掐算吉兇,或仔仔細細望聞問切,甚至幫那些自己算不清帳的小販算賬,他看起來神情愉悅,倒真的是樂在其中。然後在盧玳看來,自然百般的無趣,無奈此地民風頗好。他自己偷偷轉了不知幾圈,莫說是人販子,就是偷雞摸狗的也沒見一個。
“這些人來尋我,乃是來解除自身疑難的,你未從我們的談話中看出些什麽?”
“那也是解除自身疑難吧?”
“……”悅真子順着盧玳的指頭看去,就見一名中年人收了半個紅薯,讓一個大爺走進了他身後的破陋茅屋(此乃茅廁)。悅真子百多年的涵養險些毀于一旦,直想将這孽徒拎起來臭揍一頓屁股!
作者有話要說:盧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還是挺單純的- -,不過他本質上是個魔,可以把他想象成……巧克力夾心的牛奶糖?或者巧克力夾心的香草冰激淋?_(:зゝ∠)_總覺得這倆形容詞都太善良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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