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方刃解開安全帶，緊緊抱住方行洺，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謝謝你。”

“現在我們應該做什麽，”方行洺把手機拿出來，“你說是先向爺爺交代遺言，還是直播這次飛船爆炸？”

人固有一死，如果說他還有什麽遺憾的話，第一是答應了要把孩子生下來，如今做不到了，還沒能讓他看看這個美麗的星際。

第二是他想拿遍影帝獎杯，這個數量可能永遠停留在“1”了，不知道他死後，《地球往事》能不能參加其他的電影獎評選，他還能不能當影帝。

第三是還沒來得及孝敬爺爺，這下不但唯一的孫子沒了，連他心心念念的曾孫也沒了，也不知道他一下子接不接受得了。

第四是宮家，還欠了幾個大人情沒還，他死之後只能一筆勾銷了。

第五是他的粉絲們，說好要回去卻再也回不去了，希望他們不要傷心痛苦太久，沒了他方行洺，這個世界仍然會運轉。

方行洺想得越多，就越不想死。

“別開玩笑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方刃走到擋風玻璃前，忽然發現攻擊已經停止了，那兩艘飛船跑得無影無蹤，而另外一群飛船正勻速向他們行駛而來，按照雷達顯示，最多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到達，前提是他們有那麽好心來查看這艘孤零零的飛船。

“行洺，我們有救了，”方刃激動地說，然後繼續發動飛船，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沒事兒，等他們過來，我們就可以向他們求助了。”

方行洺搖了搖頭，“剛才我已經看到了，能源箱不僅洩漏，還着火了，要不了幾分鐘，飛船就要爆炸了……任關汐想跟我讨債也讨不到，算了，我還是先給爺爺發個消息吧。”

“別那麽悲觀，”方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方行洺懷孕之後情緒一直不穩定，又很依賴自己，他不能辜負方行洺的依賴，如果他也放棄了，那方行洺就真的失去求生欲望了，“我記得飛船裏有逃生艙，只要還能成功彈出去，就還有救。”

飛船的檢查一直是方刃在做，逃生艙他起飛之前也再三确認是正常，能夠使用的，但是仍然有個問題——任關汐是獨行俠，他的飛船只有一個逃生艙。

誰都沒料到有人會那麽大膽，在随時會有巡邏艦經過的地方，對民衆使用重型武器，所以方刃也沒料到逃生艙竟然真的會在這時候發揮作用。

方行洺扶着腰站起來，“不早說，我差點就要……”

Advertisement

“就要什麽？”

當然是方行洺死前遺憾的第六點，還沒來得及回應方刃的愛，之所以把這一點剔除了，是因為他原本準備死之前再說的，說出來再做一對亡命鴛鴦，也就不遺憾了。

“就要放棄了啊，”方行洺笑嘻嘻地說，“走走走，帶我去看看逃生艙長什麽樣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每次執行任務都做得特別完美，還從來沒有用到過逃生艙這個東西。”

“我當然相信你，”方刃說，“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信。”

“對了，我聽說逃生艙進去之後就只能等別人來撈我們了嗎？”

方刃很想告訴方行洺，不是撈“我們”，而是撈他一個人。

他曾經許下永遠不會離開方行洺的諾言，現在卻要食言了。

方刃恨不得把他知道的一股腦塞進方行洺腦子裏，他說：“逃生艙有四分之一的透明材質，裏邊的氧氣大概夠一個人使用四十五分鐘左右，進去之後就沒辦法從裏邊打開了，這是為了防止意外操作導致暴露在真空中，只能等救援隊回收逃生艙，然後從外部打開。”

“只夠一個人活四十五分鐘，還不夠巡邏艦開過來的時間，不過本來我們倆一起進去的話都要憋氣一段時間是我，只是時間長短的區別而已，這飛船還能再燒五分鐘，等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我們再進去，我上次測量的時間比這個長多了，你呢，要是你憋不了多久的話我可以多憋一會兒，就是不知道你兒子會不會缺氧影響發育，不過活命要緊，就算他變成智障我也會養他一輩子，”方行洺的腳步慢慢停住，“方刃，我們都會活下去的，對吧。”

“行洺，”方刃雙手放在方行洺的肩膀上，四目相對，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那個逃生艙只能裝得下一個人，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留下。”

方行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往後退了兩步，轉過身，眼尾紅得像化了眼妝，“是嗎，趁我現在打不過你，還肯吧機會讓給你，你走吧。”

方刃從後邊把手搭在方行洺的肩膀上，語氣平和地勸道：“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除了你，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茍活着有什麽意思，你不一樣，你有親人朋友，有億萬粉絲，還有我們的孩子，你活着的價值比我大得多。”

方行洺從沒懷疑過方刃對自己的忠誠，他知道方刃會把活着的機會讓給他，擔心不代表他就能坦然接受。

“方刃，你沒名沒姓，他們肯定是沖着我來的，是我拖累了你，”如果這時候他都還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那就是真的瞎了，“連去死的權利你都想和我争嗎，別忘了我還是你的主人，我快死了，現在我的最後一個命令，進入逃生艙，等我死後，我允許你作為我的未亡人替我收屍和處理後事。”

方刃說：“我想要的從來不是你承認我的身份，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哪怕一輩子只是以保镖的名義，行洺，我愛你，沒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你讓我走，不如讓我陪你一起死。”

方行洺眨了眨眼，眼淚從眼眶中飄出，一粒粒晶瑩剔透，飽含愛意，他回過身，鄭重地說：“好，我們一起死。”

方刃只是想勸說而已，沒曾想方行洺竟然當真了，他想了想，往駕駛艙後邊跑過去，大喊道：“你在這裏等我，也許還有轉機呢。”

“傻瓜。”

方刃去船艙側面的地方，踢開放逃生艙的已經被撞變形的大門，他打開逃生艙，把上邊貼着的“最大承受質量150kg”的标志給撕下來放到衣兜裏了。

沒有重力，但質量不會消失，方刃和方行洺兩個身高185+和195+的大男人，質量遠遠超過了，沒辦法，這個逃生艙原本就是單人間，即使它為了身材壯碩的人考慮，設計得很寬敞，也無法掩蓋它不是雙人間的事實。

“警報！警報！船艙漏氣，請盡快乘坐逃生艙脫離船體。”

方刃去把方行洺扶過來，讓他看清逃生艙的內部，“你看，我突然發現我們兩個人擠一下，應該可以一起坐進去。”

方行洺說：“那你剛才為什麽說只裝得下一個人？”

“快進去吧。”方刃的手擋在上邊，防止方行洺撞到頭。

“你說不說，不說的話我就不進去。”

方刃無奈地笑了，“要不是這麽逼你一下，我還不知道你已經有那麽喜歡我了，未亡人，嗯？”

“我可什麽都沒說，”方行洺進去，找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那是我去世的情況下，随便你說你是我的配偶或者情人，你說你是我兒子都行，反正我也聽不見了，我還活着，你只能從床伴做起。”

“那我一定努力。”方刃自信地說。

方行洺說：“你怎麽還不進來。”

方刃說：“我去設置一下定時啓動裝置，不然彈不出去。”

方刃說完剛想走，方行洺就站了起來，又被逃生艙頂部撞倒，一時頭暈眼花。

“你這麽激動幹嘛。”方刃不得不回來給方行洺按摩幾下腦袋。

“我怕你去了就不回來了。”

“我都說了，坐兩個人可以的，我還沒有讓你承認喜歡我，我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死掉。”

方行洺擡眼，聲音清冷：“方刃，我記性不好，如果你死了的話，我會把你忘得幹幹淨淨，然後把你的孩子流産掉，去給宮郕生孩子，所以你不能離開我，要一直跟在我身邊，提醒我你是誰。”

“好。”方刃應下，如果他死了，那方行洺忘了他也好。

走了幾步，方刃又回過頭，“行洺，我能再看看小狐貍嗎？”

“待會兒看不行嗎？你這樣怎麽覺得像在交代遺言一樣。”

“是你太敏感了，”方行洺故作輕松，“我就要去辦一件大事了，讓它鼓勵我一下不好嗎？”

方行洺便把小狐貍放出來，等方刃摸爽之後，他起身親吻了一下方刃的臉頰，矜持地說：“這次不是在發情期。”

方刃整個人都圓滿了，他去駕駛室那邊，定了三分鐘後彈出逃生艙，然後去找方行洺，跨進逃生艙中，以守護的姿态，讓方行洺窩在他的懷抱中。

方行洺緊緊地抓住方刃的手臂，逃生艙彈出之後，依靠飛船給的動力迅速遠離飛船，他問方刃：“我們安全了嗎？”

方刃沒說話，安撫地揉了揉方行洺的頭，方行洺極速跳動的心髒也漸漸舒緩下來。

在他們逃離後不久，已經被燒了小半的飛船終于爆炸了，在浩瀚的宇宙中微不足道，方行洺甚至覺得只有自己知道那裏發生過什麽。

爆炸後産生了很多煙塵，大量的碎片漂浮在宇宙中變成了太空垃圾。

然後方行洺就感覺到身後溫暖的方刃的懷抱消失了，只剩下輕飄飄的一件衣服披在他背上。

“別開玩笑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個逃生艙只能裝得下一個人，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留下。”

“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

“能和你繼續糾纏，我為什麽要陰陽相隔。”

方刃，你這個大騙子。

宇宙寂寥無聲，沒人聽到方行洺絕望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