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白駒

不論嘉成帝再如何出言刺激,寶安也置之不理,過了一陣,他也失了興致,看樣子是準備離開。

寶安不自覺地咬了下唇,只期望他趕緊走。

也不知這嘉成帝是個什麽心理,若是喜歡一個人,難道不該盼着她開心麽?

可此時寶安越是難受,越是緊張,嘉成帝便越是龍顏大悅,甚至還愉悅地揚起嘴角:“柔柔好好養病,朕先回宴上了。半個時辰後,你也回來,知道了嗎?”

末尾幾個字語氣加重,滿是危險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寶安不語。

“知道了嗎?”嘉成帝又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

寶安面色慘白,聲音微弱得幾乎像是用盡全力從牙縫間擠出了這兩個字:“遵旨。”

……柳離在心裏已經把他淩遲了一萬遍,并且用晉江一定不會過審的髒話問候了他往上十八輩的族譜。

他走後,兩人稍等了一會兒,确定他不會去而複返後,方才鑽出來。

一陣冷風灌入,讓窗戶搖曳了片刻。柳離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随後望見那天上的一輪圓月,只覺得無比諷刺。

今夜本該阖家團圓,一同慶祝,卻因為某些人渣而變得沉重不已且令人憤怒。

感知到有風吹來,寶安将被子裹得更緊了些,雙眼緊閉,一行淚卻倏然流下,啞聲道:“慚愧,寶安的醜事,讓九殿下見笑了。”

“阿娘。”柳離見不得她這副模樣,也不嫌地上髒,半跪着握寶安的手,輕輕蹭了蹭,“別怕他,我保護你。”

這句童真幼稚的話,讓寶安心裏有了一絲慰藉:“……傻孩子。”

柳離眼圈微微泛紅。

向來柔弱的寶安郡主寧柔,人如其名,連一只蚊子飛過來都會害怕,卻可以為了女兒,敢在嘉成帝面前以命相挾。

為母則剛,大抵如此。

“阿娘。”柳離搖了搖她的手,認真道,“不要怕,我一定一定會保護你的,不讓那狗皇帝……”

寶安趕緊捂住柳離的嘴,緊張地看了一眼寧子笙。這嘉成帝的親女兒,當今公主還在這呢,萬一……

只聽寧子笙道:“郡主娘娘切莫自責。罔顧人倫禮法的人,并非郡主娘娘。”

眼眸中俱是對嘉成帝的嫌惡。

寶安微怔,随即想起了寧子笙的母親是楚采女,當年招了嘉成帝的厭棄,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想來心中也是對他有怨的。

“阿娘,”柳離微微有些不忍,讓寶安揭開傷疤是件殘忍的事,可想弄死狗皇帝,就得搞清楚這事的源頭,“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這狗皇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寶安沉默片刻,将事情娓娓道來。

寶安和嘉成帝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寶安從小恪守禮法,進退有度,只拿嘉成帝當親弟弟般對待,從無他想。

寶安十六歲,定下了和柳父的婚約。

那時候,嘉成帝尚是個少年,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找到寶安,拽着她的袖子,道明了自己的心意。

原來,他一直偷偷愛慕着自己的義姐,這份感情已持續了數年。

寶安吓壞了,趕忙好言相勸,希望嘉成帝能打消這個想法。他們雖沒有血緣關系,但也是十幾年的姐弟啊!更何況,賜婚的旨意已下,寶安出嫁已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嘉成帝見她如此斬釘截鐵,便沉默地放開了手。

十幾年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寶安生下了柳離,而嘉成帝亦是從皇子變成了皇帝。

寶安初時還憂心弟弟會為情所困,後來看他三宮六院,廣納後妃,皇嗣衆多,就也漸漸淡忘了這事,只當是嘉成帝當時年少不更事,一時糊塗。

而事情的轉變,發生在幾個月前。

嘉成帝聞得寶安病重,一道聖旨将人召進了宮,順帶捎上了柳離。

在進宮的第一個夜晚,他悄悄前來寶安的住處,絲毫沒有君主風範,在她的榻前用各種越界的、下作的話,狠狠将寶安的心理防線擊潰。

“柔柔,朕想你很久了。”

“跟楚國公和離,當朕的妃子。”

寶安根本想不到,她從小長大的皇宮,竟然變成了嘉成帝一手遮天的一片地獄。

嘉成帝直接變相軟禁了寶安,甚至仗着她和楚國公暫時見不到面,将楚國公的數封來信扣下,并假扮寶安的口吻,私自回信,信中滿是對楚國公的嫌惡與厭棄!

他表面說着讓寶安安心養病,實際只想滿足一己私欲,為此不惜狠狠傷害寶安。

寶安說到傷心處,一時失态,淚水沾濕了枕巾,柳離忙為她擦拭臉頰:“阿娘別哭。”

寧子笙輕聲道:“郡主受苦了。”

強搶臣妻,倚強淩弱,很難想象,這是一朝之君會做出來的事情。

柳離今夜本來是想防止幕後之人對寶安下手,卻誤打誤撞牽扯出了這麽一串內幕,不過細想之下,種種異狀,竟然都有聯系。

首先,怪不得柳父的信中絕口不提寶安。雖然不知那狗皇帝的回信中具體寫了些什麽,但他定是被那些話傷了心,以為寶安已與他離心,這才閉口不提。

其次,兇手的身份也得以鎖定。

這狗皇帝如此渴求寶安,在藥裏做手腳想害寶安性命的的肯定不是他;況且宮裏是他的地盤,想要動手殺個人,不至于這麽偷偷摸摸。嘉成帝的嫌疑,可以排除。

但如此一來,其他人便有了想害寶安的動機。

後宮争寵之人衆多,若有人察覺了皇帝心有所屬,那定是想要對寶安除之而後快。

“阿娘,除了那狗皇帝的手下,可還有人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寶安困倦地阖上了眼:“……并無,但皇後娘娘興許猜到了幾分。她是個聰慧的人,同聖上一起來看過我幾回,是否發覺了什麽,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也看不透她。”

柳離了然。

“阿娘,你先睡會兒。”她輕聲哄道,“別着急,我在這兒陪你,時辰到了我叫醒你。”

寶安微微點頭,心中一股暖流劃過,翻過身,将溫熱的淚水盡數落在玉枕上。

她被嘉成帝威脅,将這事獨自一人憋在心裏;為了不牽連她視若珍寶的女兒,從沒想過要說出來,唯恐柳離受傷。

而今女兒長大了,知曉了這事,第一反應是要保護她,并沒有覺得她這個阿娘無能。

寶安頭一次昏昏沉沉地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只要柳離安然無恙,事情便還有轉機。

嘉成帝若真将她一家逼至絕路,她就算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要護柳離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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