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燭影
這句話從面容冷若冰霜的少女嘴裏說出來, 本該是別有一番滋味,至少也能讓人稍稍怔住。
可柳·不解風情·離則不然,她只是撓頭道:“殿下,別這麽小氣呀。這宮裏這麽多人, 難道我跟誰稍稍來往, 你都要不高興?那幹脆整日都不用幹別的, 淨糾結這些事了。這樣白鬧得你心裏不愉快,沒有必要。”
現在倆人已經很熟了,沒必要再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寧子笙這毛病也該改改,不然影響以後的人際交往和身心健康, 柳離想。
寧子笙聽着她說了一大段話,轉過頭去, 又低下身子揀了顆小石子,把玩了半天, 悶悶地道了一聲:“哦。”
聽着孩子那委屈的語氣, 柳離瞬間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嘆了口氣, 起身将身旁地上僅剩的一朵小花折下, 靠近了寧子笙。
“好了,我就那麽一說,別不開心。”
少女溫熱的軀體靠近,将秋日殘留的最後一抹鮮豔輕巧地別在了她耳旁的發上, 随即滿意地摸了摸寧子笙的腦袋。
“我們九殿下人生得好看, 随便配朵花兒都好看。”
寧子笙僵硬地沒有回頭,任憑柳離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聽着她随口說出的話, 忽然很不解。
明明被她好生責怪了一通,卻怎樣都生氣不起來;明知道她現在只是打一棒子後再給的甜棗,卻還是心裏甜絲絲的,無法自抑。
寧子笙聽見自己輕聲道了句:“別叫我殿下了。”
先前明明叫過名字的,為什麽不知不覺又變回了殿下。
聽起來好生疏。
“哦。”
柳離清了清嗓子,知道寧子笙是想聽自己叫名字,卻壞心眼地沒順她的意思,眼珠轉了一轉,将下巴搭在寧子笙的頭頂上:“小九妹妹。”
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被柳離從背後抱着,攏入懷裏,讓寧子笙想起了在冬日的清晨醒來時,包裹着周身的是最最柔軟且溫暖的被褥,讓人很有安全感。
盡管如此,這稱呼可沒讓她滿意,九殿下的自尊心并不允許柳離這麽說:“亂叫,你我明明同歲。”
柳離心說我怎麽可能承認跟你這個小孩兒是同齡人呢,笑眯眯道:“同年出生怎麽了?不管晚幾天、幾個月,只要生得晚些,都算是妹妹,不是嗎?”
湖面映出兩人的身影,柳離還将水當鏡,挽了挽垂落下來的頭發,眉眼彎彎。
“我都叫你小九妹妹了,你呢,還叫我郡主?不叫聲好聽的?”
她對着湖水,又将寧子笙頭上的花兒撥了撥。
十幾歲的少女,正是出水芙蓉的年紀,花簪于發上,卻不如她的唇色鮮豔。
可謂是人比花嬌。
寧子笙甫一垂眸,便能看到柳離白皙的手腕正時不時蹭着她的脖頸。她是極怕癢的,現下那處皮膚也感到酥麻極了,可就是不想推開柳離。
“……叫什麽?”
“你說呢?小九兒。”柳離懶洋洋地看着天邊鳥兒自由自在地飛過,口頭上放肆地調戲着寧子笙,“你是小九妹妹,那我是什麽?”
寧子笙不說話了。
“喲。”柳離從水中倒影裏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麽異常,手摸了摸寧子笙的臉頰,觸手便是一陣滾燙,“害羞了?”
“……”寧子笙只想狠狠把柳離那張嘴堵上,這個人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
偏生她又貪戀極了此刻的氛圍,生怕自己一鬧脾氣,便會将其毀了個幹淨。
不就是叫聲姐姐嗎?這有何難。
“淳寧……”
實踐時才知道有多困難,那兩個字明明都已到了嘴邊,卻就是無法說出來。
柳離知道寧子笙是個驕傲的崽,也沒想着硬逼她叫出來:“好了,逗你玩的。”
寧子笙聞言松了口氣,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柳離心念一轉,便将系統面板切出來,覺得有點奇怪。寧子笙的好感度怎麽好久都沒動過了,穩穩的85已然持續了好幾個月。
莫非在寧子笙心裏,普通的君子之交最多只能到這個程度?
當夜,嘉成帝翻了陳美人的牌子。
從近日的事情看來,江家竟有想和施貴妃化幹戈為玉帛的端倪,嘉成帝自然不能坐看其發生。于是,在他有意無意的放任之下,這兩方的矛盾更加激烈。
他們鬧得越歡,嘉成帝的位子坐得也就越穩,所以江世子和寧子靈之間的糾葛并不急着處理,拖就行了。
只有讓這兩方之間有永久的芥蒂,才能避免他們成為一條船上的螞蚱。
陳美人是十五皇子的生母,雙十年華,活潑可愛。嘉成帝已經受夠了江皇後的端莊自持和施貴妃的嬌蠻,只想在溫柔鄉裏休息休息。
皇帝召幸妃子,其過程自然不必多說。
可正當燭影搖晃,芙蓉帳暖之時,嘉成帝驚恐地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怎麽回事!
他下意識将陳美人推開,可此種異樣怎麽能瞞得過身旁之人,陳美人臉上滿是來不及收回去的震驚。
聖上正當壯年,怎麽會?!
守夜的太監在外面沒站一會,便聽嘉成帝沉聲道:“來人,将陳美人送回去。”
幾位太監面面相觑,心道莫非是陳美人惹了聖上不高興?
陳美人離開後,嘉成帝獨自呆了許久,心中的恐懼幾乎要将他吞沒。他不知道自己中了藥,滿腔對自己的懷疑。
以及——他早就圖謀着臨幸寶安,現在這樣,可怎麽得了?!
這夜嘉成帝是獨自入眠的,夢裏,他見到了寶安和柳離。母女兩人關系融洽,執手相伴,言笑晏晏,可他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兩人的背影,無能狂怒。
尤其是柳離還扭過頭來,丢下一句話。
僅有兩字,卻讓他不禁跌坐在地。
夢中話音未落,嘉成帝便猛然驚醒,滿腦子都是柳離那日在禦湖邊留下的話,和夢裏所聞盡數重疊在一起,不絕于耳,侵蝕着他僅存的防線。
“就這?”
“就這?”
嘉成帝倉皇失措地再次叫了人:“快,給朕傳太醫,隐秘點,不許教任何人知道!”
宮裏的消息傳得迅速,很快衆人皆知陳美人一夜失寵。她是嘉成帝繼位後進冷宮的第一位宮妃,自然讓人議論紛紛。
這陳美人平時是很得嘉成帝歡心的,還育有十五皇子,究竟犯了什麽大錯,讓嘉成帝一夜将她貶入冷宮?
十五皇子當日來了國子學,卻紅着眼睛在外頭跟人吵了起來。
“我母妃沒有犯事!”
幾個同齡的皇子依舊不屑地指指點點着:“都被父皇打入冷宮了還嘴硬,啧啧。”
“你阿娘犯了事,就是罪人,你也是罪人之子,哈哈!”
“罪人之子,罪人之子!”
都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本該是童真的年紀,卻能肆無忌憚地說出如此惡毒的話。都說童言無忌,可有些時候,小孩子說的話卻最往心眼子裏戳。
十五皇子已經憋不住眼淚,顫着聲喊了一句:“不許你們說我母妃!”
眼看這幾個小孩就要打起來,卻見一人擋在十五皇子面前,将那幾個熊孩子輕輕推開。
“幹什麽呢?”柳離回頭摸了摸十五皇子的頭。
沒過一會兒授講就要開始了,要是這會兒打起來,怕是全都得受罰。
她比這幾個小豆丁高不少,一下子用眼神和身高震懾了他們,登時就不敢再造次,灰溜溜地走開了。
“好了。”柳離蹲下,拿出帕子給十五皇子擦了擦小臉蛋,看着小孩肩膀一抽一抽的樣子,有點心疼,“別哭了。給別人看到,多丢人。”
十五皇子才不到五歲,白白受了這份委屈,自然眼淚流個不停:“郡主姐姐,他們都說我母妃是罪人,可我母妃是好人,不是那樣的。昨天晚上母妃回來的時候,我醒了,她一直在說什麽……父皇不舉。雖然沒聽懂,我還是感覺到要出事了。”
“噓。”柳離連忙警戒地捂住他的嘴,好在周圍人都走光了,沒人聽見,“你沒跟別人說吧?”
她今早聽說的時候,就隐隐約約猜到了原因,卻沒想到這麽快在十五皇子口中确認了。
歸根結底,陳美人是間接被柳離害了,讓她的心頭不禁又多了一絲負罪感。
可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就是這樣,若柳離不按照系統給的方向走下去,今日倒黴的就是她和寶安。
她明白這點,卻無能為力。
“沒。”十五皇子惶恐地搖頭。
“嗯,乖孩子,別跟任何人講,否則會有殺身之禍。聽姐姐的話,知道了嗎?”柳離幫他把臉擦幹淨,叮囑了道,“好了,授講快開始了,你也不想讓太傅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樣子吧?成何體統。”
十五皇子畢竟也是從小受到皇家教育的,很快便止住了哭泣,甕聲甕氣地朝柳離大聲道:“謝謝郡主姐姐。”
送走了十五皇子,柳離轉頭便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拎着書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柳離對寧子笙的這種別扭情緒已經很熟悉了,頓時有些頭痛,想着剛哄完十五皇子,該不會又要哄九殿下了吧?
卻沒成想九殿下抿着唇,微微歪過了頭。
柳離立即看見了她臉頰上沾着嫣紅的水珠,像是花瓣揉碎後淌出的汁液,不知是怎麽弄上去的。
“我的臉也髒了。”
寧子笙的左手攥得緊緊的,沒人能看見裏面是一團不知從哪弄來的花瓣,将整個手心都染得通紅。
幾乎沒怎麽張口,這些話就這樣一字一字從她的唇齒中生生擠了出來。
“不幫我擦擦嗎?淳、寧、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小寧:請大家珍惜我還會紅着臉叫姐姐的純情時光 ̄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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