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心念
陰暗的小巷裏,潮濕的空氣也趕不走外面一層層的熱浪,覆着青苔的石牆立在小道兩旁,镂空的窨井蓋裏冒出怪味,直熏的人捂住口鼻,黑夜賦予這地方隐藏的顏色,在這黏稠的空氣中,連呼吸都成了奢侈。
小道不遠處,一個模糊的影子緩緩走來,漸漸清晰了起來,是一個略白的纖細少年,他的腳步并不多麽穩健似乎還有些虛脫和惘然。這個巷子他很熟悉,每天都重複走着,只是今天這條路似乎特別長,借着遠處道路上透過來的微弱光線,他将暗袋裏的一張銀行卡掏了出來,許是覺得自己的手太髒,剛接觸到卡的表層就惶惶挪了些,截住邊角,撸了把不知什麽時候流出的淚水。
這銀行卡是于澄曾經給他的那張,只是裏面的錢都取光了,整整2萬塊錢一夜之間沒了,如果有人問安宣恨不恨只知道賭博的母親,他也說不出來,就算沒盡到養育的責任,但她也是被生活壓迫成現在這幅模樣,如果沒有他這個拖油瓶也許她也不會和父母斷絕關系,孤兒寡母的生活将她最後一根脊梁也壓折了,他不恨,只是難過罷了。
這張空卡只是個空殼,沒人奪了去沒人槍了去到是成了唯一屬于他的物品,于澄并不是唯一幫他的人,卻是第一個不求回報的,想到曾經的自己以為讀書好,看不上那些“害群之馬”,現在才知道沒有誰比誰高貴,在他以為幹淨的世界突然被潑了濃稠粘膩的漿糊,将他的人生觀搗渾了。
遇了形形色色的人,才知道像于澄這樣的富家子弟至少沒有傷天害理,至少還有良心。
苦笑出聲,鼻子一酸,像是小珠子似得眼淚搖搖欲墜的要挂下,狠狠抹了一把将臉都糊花了,孰料從拐角處無聲無息走出一個男人,這男人40上下的年紀,立體的五官和那雙暗綠色的眸子顯示這人并非亞裔,那雙眼中沒有過多的情緒,看上去就是擁有極強意志力的男人。
“你是來找我的?”安宣這一兩年跟着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一點眼色還是有的,面前的男人絕對是練家子,舉手投足的勁道都彰示着力量。
這條路白日裏走的人也不多,更不必說是這個時間點,有這種身手又在路上截住他,沒必要至他于死地,如果要害他也用不着到來到他面前,那定然是有所圖謀。
“小聰明不少,不過如果待會你擅自耍聰明的後果可不是你負擔的起。”冰冷的表情浮上不明顯的譏诮。
對方這話說的随意,捏住那張銀行卡,長長的睫毛顫抖着,牙齒咬住要出口的話,曾經有棱有角的安宣已被現實打磨的沒了脾氣失了性子,他聽着對方的下文。
“的确要和你确認一件事,你是安家的二爺在年輕時和一位名叫原慕青女人的私生子,沒錯吧”無七像一條毒蛇,綠幽幽的盯着面前的獵物,似會随時吐出豔紅的信子分泌毒液腐化。
原慕青,這是自己母親的名字!由不得他錯辯。
安宣扶着牆,單薄的身子晃了晃,似乎一陣風都會吹走似得,“怎麽可能?”
這段時間對這座城市上流社會的了解,就他現在服侍的那位小幫派的頭目也對安家幾位掌權者點頭哈腰,長在貧民窟的自己怎麽會和這樣的大家族扯上關系,他從小沒有父親,母親也緘口不提生父,他只以為是失蹤或者早有家室。
“看來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了,現在我告訴你是已确認的消息,不需要懷疑。接下來我會讓人幫助你認祖歸宗并得到安家的一部分財産,你只需要配合我們做一些事情。”對于一個渴望有錢脫離現狀的人,身份地位是最需要的,無七抓住了對方軟肋,讓安宣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安宣藏着不安的表情像是迷路了似得,為取信安宣,無七将所有查到的資料都複述了一遍,幾乎分毫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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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付出什麽代價……”對方顯然把自己給調查的很徹底,那話安宣已經相信了八成,但他并沒被這突然下落的餡餅砸暈,還保持着一絲理智,将欲取之必先與之,若不是圖謀很大又怎麽會抛出這樣金貴的橄榄枝。
“安家将和林家小姐聯姻,你只需要取得和林家大小姐林茜的婚姻即可,最好讓她愛上你,如果她對你有意,你會得到安家所有財産成為正式合法繼承人……”無七的聲音猶如被打開的魔盒,吸引人堕落。
“為什麽選擇我?”像安家那樣的大家族,排除流落在外的骨肉,單單是直系子孫就有不少,安宣完全相信對方有更好的選擇。
這點……無七眼睛閃了閃,只是藏匿在這暗夜中無從察覺。若不是今天晚上的事情,Boss還真不打算臨時換人選。
“只能說你運氣很好,認識于澄。”顧不得安宣還想問什麽的模樣,無七決定速戰速決,要知道今天還有不少事要處理,“明天會有人來帶你走,将有人教授所有上流貴族所需要學的,還有必要的戰鬥訓練,為期三個月,過了這三個月你必須拿下與林茜的婚約,還有取得于澄的信任……”
天際将亮,黑夜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将光明傾瀉而出,如輕煙般的薄霧渲染了整個地平線,安宣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微涼的風讓他打了個激靈方才如夢初醒,而那歐洲男人早已在說完就離開。
本就淩晨回到公寓的于澄是被一道痛苦而尖銳的喊聲擾了淺眠,穿上拖鞋就急忙來到隔壁傳來聲音的客房裏。
微白的光線從玻璃窗上透了進來,落在屋內鋪成了一圈青白色的濾光,整個房間就像于卓昱的人一樣,幹淨整潔卻攜着清冷。
于卓昱蜷縮在被子裏,似乎在做什麽噩夢發抖的厲害,宛若被雪水沖刷過的落葉,額頭上是泌出的汗珠,晨光打在上面反射出晶亮的光澤。
眼皮沉沉的垂着,猶如千金重似得緊閉,于澄叫了幾聲他也沒絲毫回應,不禁急了才湊近聽他說了什麽,于卓昱發青的唇抽搐着,嘴中不停重複着微弱的聲音“不要……孩子……我要見他……見他……”
不明所以的于澄放棄了,正要起身去廚房為他找快濕帕給他擦汗,卻被一雙手緊緊抓住,似存着堅定的信念,這樣抓着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撫了下他的額頭,并不燙,許是被噩夢靥到了,于澄複又坐回床邊回握那雙同樣冒着冷汗的手掌,他能撇下清醒的人卻狠不下心抛開這樣的于卓昱。
于卓昱覺得自己像是在地獄和人間徘徊,周圍籠罩着黑暮,就像被壓縮的污水鋪滿周圍,難受的喘息着。
在夢裏,他不是現在的男兒身,而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她将自己擠壓在那狹窄的角落裏,似乎那樣能夠稍微熱一點抵禦冬夜的嚴寒。
這是空蕩蕩的木屋子,在狂風呼嘯中老舊的木板咯吱作響,凜冽的寒風伴着雪花從縫隙中鑽了進來,如在一間天寒地凍的冰山中,稍稍一動就會被撕開皮肉,外面繼母的叫罵聲穿透了木頭牆鑿進她的太陽穴,生疼生疼,“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竟然未婚先孕,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
“賤人,騷貨,看我待會不打爛你肚子裏的野種,絕不能把那孽畜留在世上!”
女人顧不得九月的身孕,吃力的爬向殘破的木門,無力的敲打着,淚水像是開閘了一般掉了下來,鹹濕的眼淚滲入她幹裂的肌膚中,痛的大口大口的呼吸,卻扯開了臉上的裂紋,絲絲血珠吐了出來。
她的聲音凄楚的令人揪心的痛,“媽媽,不要傷害寶寶!求求你,他/她是我的命,沒了他/她我也活不下去了……”
“是于澄留給我的,您不能殺了他/她……”
“求您了…不要……”
聲音越來越凄楚,幾乎聽不到她微乎其微的懇求,手背敲破了,卻因為凍得麻木而感覺不到絲毫痛苦,凍得發紫的手指上閃爍的鑽戒讓她重燃了力氣,死命撐大着要閉上的眼睛,眼看着不遠處的窗戶。
她半撐着挪了過去,小心的護着肚子,寶寶,你要保佑自己和媽媽,我們都要活着見到爸爸,好不好?
緊緊抱着肚子,她就這樣撞上了二樓的窗戶,從空隙間跳了出去,瞬間砸進冰冷刺骨的雪地裏,撕心裂肺的痛苦從肩膀上傳來,大約是碎了,也許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響起了叫罵聲。
雪釘子打到臉上,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大片雪地,不能放棄,于澄,等我和寶寶來找你……一家人團聚好不好?
眼見于卓昱臉色比剛才更差,抖得也越發厲害,僅僅這一兩個星期的發燒惡化,竟是将一個身材颀長的男人瘦成了紙片兒,将于卓昱輕摟入懷中“卓昱,醒來!不要再睡了!”
不知喊了多久,于卓昱似有所感應,但眼皮就像被不幹膠黏上了,好不容易拉開了一條縫,模糊中像是看到了熟悉的神情,那樣透着關心焦急的臉孔,和夢中心心念念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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