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辦公室正中擺着寬大的辦公桌,桌上除了文件等物之外,還擺着不少施法者才用得上的瓶瓶罐罐。典獄長羅素先生曾經是巫師,這倒不奇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施法材料,而是桌後的那張床。

這裏沒有辦公椅,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床,床和桌子平行擺放着,上面蜷縮着一小團哼哼唧唧的生物。

随行的警衛打了聲招呼,羅素先生從床上緩慢地爬起來,趴在桌子上雙臂交疊。亞修把切爾納放在一旁的沙發上,神情複雜地對羅素打了個招呼。他本以為羅素會是個陰森嚴肅的巫師,可眼前的老人身形瘦小、病容滿面,看起來該去住療養院,而不是在這裏當典獄長。

“日安,布雷恩先生,”羅素先生有氣無力地對亞修打招呼,并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每個……咳,每個首次見到我的人,都這樣看着我。不要緊,我知道你們是好意。”

“您最近身體不太舒服?”亞修問。

巫師苦笑:“不是最近,是一直……而且将來只會越來越差。使用巫術過度就是這個下場。”

随着奧術秘盟早已勢力不再,巫師也變得很少見了。亞修好歹曾接觸過幾個,他印象中那些人可沒病成這樣。

“我不太明白,”他問,“年長些的巫師都會患病嗎?這問題如果冒犯到了您,請原諒。”

羅素擺擺手:“沒什麽。嗯……使用巫術并不會使人變成我這樣,只有‘使用巫術過度’才會是這個下場,甚至更慘點。巫術會蠶食身體與靈魂。”

說着,他望向沙發上的切爾納:“所以……巫師們往往需要強大又聽話的打手和保镖。”

切爾納睜着眼,他能聽到。

亞修問:“聽說您希望見見血秘偶。”

“是的,不只是見……”羅素剛才話說得有點急,緩了幾口氣才能繼續,“讓我直入主題吧。我有辦法延長他的活動時間,具體延長多少,得依情況而定。這需要你同意,因為你是他現在的主人。”

羅素的話令亞修有些驚訝。延長切爾納的活動時間當然是好事,不僅是切爾納能更自由些,在亞修需要他時,他也能提供更多幫助。但亞修并沒立刻同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您希望為我們做這件事?”亞修問,“我并不是在質疑您,我相信獵魔人組織。只是,凡事都需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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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接過警衛遞上來的熱飲,捧在手裏當暖爐用:“布雷恩先生,你很敏銳。确實我并不是平白無故這麽做的。我需要你們幫個忙。”

“取走那個犯人留下的戒指?”

“不,不是那件事。”羅素轉向警衛:“四級涉密。請回避。”

警衛了然地點頭,都退出去并帶上了門。亞修挑挑眉,很多人要密談時都會找個借口以支走旁人,而羅素則直白地說出涉密等級和相應的指示,看來獵魔人組織自有一套行事準則。

羅素友好而虛弱地笑了笑,似乎猜到了亞修的想法:“這裏的警衛也都是獵人,他們知道規矩。說正事吧……呃,你的朋友醒着嗎?從我這裏看不清,我希望他也聽着。”

亞修看向切爾納:“他醒着。”而且很可能他是害怕得根本不敢睡。

典獄長低下頭,在什麽東西上按出密碼,從矮櫃裏拿出一份資料。亞修接過來草草翻了翻,上面描述的東西和他以往遇見過的案子差不多,一座出現詭異事件的房子,荒廢已久,藏着超自然的秘密什麽的。

“裏面有細節,你可以慢慢再看,”羅素說,“有一些關鍵的東西,我只能對你口述。”

“請講。”

“資料中那座房子曾經是個福利院,宗教機構和一些基金會聯合建立的。大約三十多年前,那裏發生了一場屠殺,所有兒童、病患和工作人員全都死在了房子裏,一個不留……”

羅素說幾段話就要歇一會兒,亞修聽得有點急,就問:“什麽生物做的?”

“別急,聽我慢慢說……”羅素籲着氣,“案發後,獵魔人組織派了人去調查,可是上面的負責人卻下達了密令,命令外勤人員遠離這件事。不僅如此,他們還表示,如果有獵魔人成員發現其他超自然學者去調查,就必須去誤導和阻撓他們……于是,事情就這麽被擱置了。事發時我還年輕,還沒加入他們,直到最近我獲得權限,看了卷宗,我才明白是為什麽……因為,那場屠殺本來就是獵魔人幹的。他們派了一隊人,還帶着施法者,搞了個寂靜力場來隔絕聲音……一天內殺光了福利院裏所有生物。”

“為什麽?”這完全出乎亞修的意料。

“因為,那間福利院實際上是個……養殖場。或者說是食堂。他們的‘老板’是個吸血鬼,不少工作人員也是。他們飼養着老人、兒童、智力障礙者、傷殘者,與他們進行締約,牢牢控制住他們。布雷恩先生,你知道締約吧?血族分三次吸取同一人的血液,之後就可以任意驅使這個人。”

“我知道,”亞修點頭,“但締約似乎必須使用獠牙?食用血袋或者取出血再食用都不行。”

“是這樣。那裏的吸血鬼還進行了分工,每人負責締約十幾個病人,新進來的病患也很快會被締約……就和蓄奴差不多。”

亞修問:“其實只要解決了吸血鬼主人,受制的人類就能解放了,當年的獵人為什麽要将受害者一起殺死?”

羅素說:“本來獵人們也是這樣計劃的。但行動前有人走漏了風聲,在獵人們趕到之前,吸血鬼們已經撤離了……在撤離前,他們做了些非常瘋狂的事……”

“難道……”

“一兩個小時內,他們把裏面的所有人類都轉化了。”

“這怎麽可能?”亞修記得,血族的初擁過程是很繁瑣的,如果哪個細節不到位,被轉化者根本就沒法活下來。

羅素說:“如果目的是保證子嗣活下來,那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轉化那麽多人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他們……并不是為繁衍子嗣,所以也根本不講究手法溫和。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吸幹受害人的血,甚至為求速度,還用器械去抽……然後他們只喂給受害者一兩滴自己的血,這根本不夠……一半的受害人幾秒鐘內就死了,另一半成功醒了過來,但由于沒有得到安撫和引導,有些人在轉化的痛苦中瘋掉了,也有些原本清醒,慢慢卻開始因為饑餓而發狂……獵人們攻進去時,遇到的就是這樣瘋狂的場面。而那些奴隸主……早就離開了。”

不幸開始發狂的“新生命”沒有一點理智,他們會攻擊見到的任何活物,不分敵我,不知疲憊,哪怕面對火焰或陽光也不知卻步……施法者造出寂靜力場,讓整幢建築鴉雀無聲,獵人們則在絕對的無聲之中完成殺戮。亞修想象着當時的局面,還真有點不寒而栗。

“那現在這間福利院又出了什麽狀況?”他問。

羅素嘆口氣:“福利院一直廢棄着,拉着警戒線。前不久,有人看到窗口有人影閃過,那人面色灰暗,服裝也像過去的款式。獵魔人協會看到了那些照片,并把上面的人影放大,我們就看到了個非常熟悉的面孔……”

“是當年那些吸血鬼?”亞修問。

“比那還糟……”羅素用枯瘦的手搓了把臉,“是戰死在裏面的一名驅魔師。”

“是幽靈?”

“還不能确定。我們還沒派人去實地觀察過。”

“為什麽?哦,我懂了。因為你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亞修想到,羅素講述前說過這是涉密事件。

羅素點頭:“高層同意委托游騎兵獵人去調查這件事,因為我們不便派出內部人員處理……事情才過去三十幾年,也許有的人認得那個死者,這樣他們就會知道整件事。畢竟……說真的,那次行動的結果并不令人滿意。”

用“不滿意”都不足以形容那次行動。理論上,那些新生血族可以不用死,他們本身是受害者,雖已被轉化但尚未犯下罪孽。如果當年獵魔人願意加派人手或聯系其他組織來幫忙,先控制住局面,然後向守序的領轄血族求助……那麽人們總會有辦法拯救那些新生兒的。就算不是每個受害者都能得救,至少也不用全部處死。

不過現在提這些也沒有用了。亞修問:“你們沒有清理現場嗎?犧牲者的屍體就留在原地了?”

羅素回答:“那次的善後确實做得不好。三十年前,執行計劃的人員還沒學會與其他組織配合,導致……警方和消防人員趕來得太快了。”

當年的獵魔人一遇到普通社會事務就束手束腳,現在就好得多了,有其他研究超自然事務的組織可以幫他們周旋。

“我明白了,”亞修說,“您希望我帶切爾納去調查這件事?”

“是的。你與獵魔人組織沒有從屬關系,而且你們來地堡監獄一趟也算事出有因,不會太引人懷疑。”在名義上,他們是來取某犯人的遺物的,而且羅素還表示想看看血秘偶。

之後羅素又談了善後計劃和報酬,各方面都确認得差不多之後,他把警衛叫了回來,讓亞修跟着警衛去取囚犯留下的戒指。

切爾納要留在典獄長辦公室,由羅素為他施法,增長活動時間。亞修離開前到沙發邊看了看,切爾納半睜着眼,眉頭攪在一起,估計還是怕得要命。

“不會有事的,”亞修蹲在他身邊低聲說,“地堡監獄和羅素先生都很可靠,和你記憶裏那些巫師不一樣。他可以讓你的活動時間延長,這是好事。”

切爾納回答不了,只能眨眼。亞修嘆口氣,起身和警衛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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