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賽哈依正在和一個女孩子跳舞,她伏在他背上興奮地說着什麽,似乎是關于剛才公路上的事……在音樂和酒精的影響下,賽哈依基本沒聽清,只覺得被她這樣從背後摟着有種安全感,她柔軟而冰涼,讓他能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很熱,像所有人類一樣熱。

“她……”身後的女孩大聲問着什麽,賽哈依叫她重複一遍,她說:“我是問,她叫什麽?”

“賈米拉,”賽哈依大聲回答,“我妹妹。我離開時,她還那麽小……至于跑掉的那個女孩我就不認識了,她明顯是個亞洲人,會是誰呢……”

他向吧臺走去,想點一杯什麽,卻想不起來酒的名字。酒保給他倒了半杯金黃色的液體,他喝了一口才發現竟然是蘋果汁。

酒保對他聳聳肩:“領主大人不希望你酗酒,他應該親口和你說過。”

“我喝的又不多,這也能叫酗酒嗎?”

“以他的标準算是。”

女吸血鬼跟在他身邊,想繼續聽他聊魔女們的轶聞。賽哈依無奈地端着蘋果汁,卻思考起了那個陌生的亞洲面孔:“普爾小姐,你記得賈米拉好像喊過一句什麽嗎,她好像叫了那個亞洲人的名字……”

“應該是名字,米尤?是這個。

“那個米尤不太對勁。她是施法者但不是魔女,最不對勁的是,她看起來太冷靜了……你記得嗎,我們弄死那些人的時候,她好像并不吃驚,更不害怕,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_

普爾回憶着,點點頭:“是啊,我記得。她的右肩被彈片擦過,雖然傷得不重但肯定也很疼,她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保證她是人類,看傷口就知道她是活人……你确定她不是魔女血裔?”

“我當時看得不仔細,一時也沒法下結論……”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血族鑽過人群,恭敬地對賽哈依颔首:“先生,領主大人提醒您該休息了。”

“現在幾點了?”賽哈依問。

“清晨六點。”

“你們才該休息了啊!早晨了,血族該休眠了!我是人,人為什麽要早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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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您一夜都沒睡,先生。人類在這方面比血族更脆弱。領主大人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卧室。”

“我不累,你幫我謝謝他的關心。”

“可是……”

“唉,我就知道你不會聽別人的勸。”

熟悉的聲音響起,狂歡跳舞的人們漸漸安靜了下來。

克裏夫走進大廳,對左右人群點頭致意,小聲叫他們不要拘謹、可以繼續好好玩,廳中才又漸漸熱鬧起來。普爾和前來傳達消息的血族都已悄悄退了下去,連酒保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喧嚣聲浪中人們各自玩樂,只剩賽哈依一個人靠在吧臺邊。

賽哈依面向吧臺,背對着來者。從皮鞋和手杖在地板上敲出的穩定節奏可以聽出,克裏夫就在他身後,只要他回身,兩人間距離就近得可以接吻。

“賽哈依,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克裏夫伏在他耳旁,“本來我還以為只是幫幫羅拉的朋友而已,卻沒想到因此再見到了你。久別重逢,你就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嗎?”

“你想聽地堡監獄的故事嗎?可有趣了。”賽哈依小口抿着蘋果汁,沒回頭。

“我似乎聽說,你死在裏面了。”

“是嗎?也不奇怪,如果我死在裏面,不正是因為你麽?”

克裏夫知道這并不算是個回答,他突然伸手到賽哈依身前,輕輕按住他脖子上的血管。

“有血流,有心跳,皮膚溫暖。你還活着。”說完,克裏夫放開手,稍向後退了一步,“賽哈依,轉過身來看着我。”

賽哈依頓了一下,放下杯子,慢慢轉過身。

“過來。”克裏夫微笑着做了個邀舞的姿勢,賽哈依猶豫着,最終還是伸手搭住了他的手。

“跟我來。你該休息了。”

領主牽着魔女的手穿過人群,離開清晨時仍在狂歡的大廳,向更安靜的地方走去。克裏夫為賽哈依準備的卧室距離臺球室不遠,藏在七拐八繞的小岔路裏,房間的門僅容一人通過,看起來很容易被誤認為是配電室或者雜物間。

克裏夫打開門,像迎賓一樣對賽哈依伸手、躬身:“你可以放心,母親艾爾莎女士睡得很熟。還有你的……算是沒有血緣弟弟?他執意要看護艾爾莎,正好現在臺球室裏也沒人了,我就讓他自便了。哦,他帶的那件東西也和他在一起。”

賽哈依輕笑,走進自己的房間:“亞修肯定不願意聽你這樣稱呼血秘偶,他對血秘偶可寶貝得很。”

“是的,我看出來了,”克裏夫跟在賽哈依身後,也走了進來,随手帶上了門,“他還往血秘偶的頭下面塞枕頭。他真的是個獵人?他難道覺得血族還有得頸椎病的可能性嗎?更何況,那東西都不能再算是血族。”

賽哈依環視四周,房間不大,裝飾得卻頗為精致,地上鋪了三層地毯,最下面的是普通毯子,最上面的是整塊的天然皮毛,能把人的雙足都陷進去,角落的四柱床上堆滿了絲綢軟墊和抱枕,床頭矮櫃上銀托盤裏有冰桶和兩盞杯子,以及一瓶賽哈依曾非常喜歡的牛奶甜酒。

“這裏和你離開前一樣,是不是很懷念?”克裏夫兩手從身後扶着賽哈依的肩,歪頭在他耳邊說,“我會定期找人做保潔,讓這裏保持原樣,随時能接你住下來。你睡前喜歡喝這種酒,我也一直為你準備着。”

“你不是不喜歡我喝酒嗎?”賽哈依有些慵懶地說。

“沒有,我喜歡你喝酒時的樣子,我只是不喜歡你酗酒。來,看着我的眼睛,賽哈依。”

魔女青年回過身,眉頭微蹙,慢慢擡頭盯着克裏夫。

“現在我不是在威脅你,也不是在羞辱你,都不是,”克裏夫捧起他的臉,“我是真的願意幫你。我會盡可能保護你的母親,幫你擊敗你的敵人。本來我當然沒打算做這麽多,但當我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做出決定了。過去我們之間有很多……誤解和嫌隙,現在時過境遷,你難道不希望一切變回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賽哈依剛想開口,克裏夫又說:“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傷害你了,絕對不會。”

“哦,這個我倒信,”賽哈依嗤笑,“你肯定會想出新的方法來傷害我。”

克裏夫的手從魔女的雙頰上慢慢滑下來,眼中近乎狂熱的癡情褪去,轉為審視獵物時的冰冷。

“随便你吧。不過,現在你确實該休息了。”血族說着,指向房間一角。那裏有賽哈依熟悉的玻璃整體浴室——是全透明的,并非磨砂的玻璃。浴室略嫌狹小,不大的浴缸裏冒着熱氣,此時水溫恰到好處。

“脫掉衣服,去洗個澡,換上我為你準備好的睡衣,然後到床上去。”克裏夫在他耳邊溫柔而清晰地說。

賽哈依無聲地走向浴室,慢慢脫掉衣服,坐進浴缸。

蒸騰的水汽略微遮住了克裏夫投來的目光,也掩蓋住了魔女自嘲的笑容。

================

清晨來臨,血族們紛紛離開了臺球廳,只有凱特去而複返。

“布雷恩先生?”她試探着推開一條門縫,“你怎麽還不睡覺?我知道你是人,可是人也不能整夜不睡啊。”

也許因為她的言行都更像人類,亞修也不自覺地用對待人類女性的态度對她:“謝謝,我沒事。你呢?還沒到休眠的時候嗎?”

凱特走進來:“我正要去,但不着急。我年齡夠大,不會在清晨來臨時立刻變虛弱的。”

“如果是這樣……”亞修坐在沙發邊,低頭看着切爾納,“方不方便幫我個忙?”

女血族走近了點,但又不肯靠太近,隔着一張矮方桌探着頭觀察:“血秘偶怎麽了?有什麽情況不對嗎?”

“來的時候他受傷了。受傷後,他用過一點我的血,還有一點其他人的血,可能是不夠……現在他的傷口不再往外流血,但基本一點都沒恢複。到這來之後,你們給了他兩份血袋,他似乎好了一點,但還是……”

說着,亞修慢慢掀開切爾納身上的薄毯,剛才再次為他檢查傷口時,亞修已經脫掉了他被染黑的衣服。薄毯內部稍稍沾上了一點黑血,切爾納身上的傷有幾處收了口,還有幾處仍然不見好轉。如果是平時,清晨這個時候切爾納應該已經休眠了,現在也許是傷口太痛,他緊閉着眼,眉頭皺成一團。

凱特又伸着頭看了看:“這麽嚴重啊……通常我們不太怕穿刺傷,只要傷口暴露面不大,我們能恢複得很快。他受傷後已經用了那麽多血,就算是砍傷也差不多要恢複了……”

亞修奇怪地看着她,“你怎麽了?恕我冒昧,你是不是……不想靠近切爾納?”

凱特縮肩一笑:“真抱歉。你們是領主和羅拉女士的朋友,我這樣真是很失禮。但我只是……呃,本能地……”她頓了頓,“血族多少都有點怕血秘偶……就像人類都本能地畏懼屍體一樣。”

“會嗎?”亞修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這也許解釋了臺球廳裏血族們異樣的目光,“但是我認識的另一個血族卻并不怕血秘偶。就是卡爾,那位羅拉女士的血族之子。”

凱特面帶尴尬地攏了攏頭發:“我不認識卡爾,不知道他是什麽性格……也許他天生膽子大,或者因為他在無威脅群體庇護協會供職,見多識廣吧……你看,你是游騎兵獵人,你不怕我們,但普通活人會非常怕不死生物,對不對?血秘偶是被毀滅了一次又被喚醒的血族,你們獵人應該懂,不死生物沒有‘死亡’這麽一說,我們被毀滅後……按說是不可能被救活的。所以我們對血秘偶就或多或少地有點……”

“好了,關于這點以後我們可以和艾爾莎聊。”亞修打斷她的話,切爾納還醒着,能聽到這些,亞修不太希望他在被傷痛折磨時還聽這些。“現在的問題是,怎麽做才能讓他痊愈?”他問,“應該再給他繼續喂血袋嗎?”

凱特絞着手,下了很大決心才慢慢挪近了一點:“這樣吧,我給他一點我的血試試?”

“這樣會更有幫助嗎?”

“應該會。血液越力量充足,就對我們越有幫助,如果一個年輕血族瀕臨死亡,人血救不了他,那麽惡魔血或高位血族的血也許可以。既然血秘偶要進食,就說明在這方面他和我們差不多。”她站到了切爾納頭部一側,捋起袖子,“也許你看不出來,我有兩百多歲。只要我的血裔位階比他高,那麽我的血一定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來,幫我打開他的嘴。”

亞修照她說的,輕輕掰開切爾納的嘴。“位階?就是你們和自己祖先的距離?”

“對,其實就是輩分。比如,按人類的說法,我們的領主克裏夫可以說是那個卡爾的舅舅。”

她伸出獠牙,把自己的手腕咬開,向切爾納口中擠入一串黑色血珠。切爾納緊閉的眼睛張開一點點,有點迷茫地看着頭頂上的紅發女人。血族的傷口總是恢複得很快,沒多久,凱特腕上的皮膚就平複如初了,她能看到切爾納身上的傷口确實在繼續愈合,但卻非常緩慢,并未如預想中一樣加速好轉。

“不會吧……”她看看那些傷,又看看切爾納痛苦的表情,“他……天哪,他的位階比我高!”

廊裏響起腳步聲。克裏夫剛從隔壁出來,聽見談話,他象征性地輕敲了兩下門,也走了進來。亞修看着穿一身快消品牌的凱特向“領主”行了個傳統女性屈膝禮……這畫面還真有點滑稽,克裏夫颔首回禮後,凱特大致向他說明了血秘偶的情況。

“是嗎……”克裏夫倒一點也不畏懼血秘偶,征得亞修同意後,他半跪在沙發邊,同樣咬破自己的手腕,把血滴進切爾納口中。

片刻後,克裏夫蹙起眉。他盯了切爾納好一會兒,才遲疑地擡頭看向亞修:“你的血秘偶……這麽說吧,當他還是個普通血族時,他的血裔位階比我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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