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亞修快醒過來時,迷迷糊糊地聽着艾爾莎和賽哈依正在讨論有關家人的事。

賽哈依每天都要施法偵測血親們的動向,還可以知道他們施展了什麽法術,可是現在看來,那些人似乎在慢慢定位艾爾莎,賽哈依卻沒能發現。這解釋起來也很簡單——賽哈依再次提起了那個亞洲面孔的女孩子,應該是她在施展定位法術,她不是焚靈之民,賽哈依當然察覺不到。

亞修看了看表,剛到午後。手邊那個微涼的觸感不見了,一側頭,果然切爾納不在旁邊。

他瞬間清醒了過來,站起來四下環顧,裏間門內傳來一聲嗤笑:“你是被人摸走了錢包嗎?”

賽哈依站在門縫邊,對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亞修的視線越過他身邊,發現切爾納在屋內躺椅上,艾爾莎已經醒了,坐在旁邊的輪椅裏。看到滿面疑惑的亞修,賽哈依主動說:“希望你別介意,剛才我們幫了切爾納一點小忙。”

“什麽?”

“現在他每天的行動時間是九小時了。”賽哈依說完,艾爾莎微笑着舉起手腕,她手上有一條剛剛幹涸的血線,和亞修手上“契約書”皮繩的位置一樣。

這變化太過突然,亞修愣住了。“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賽哈依追問,“你光瞪着眼,我都看不出來你想表達什麽。”

“沒什麽高不高興的,”亞修說,“我只是有點吃驚……你懂巫術?”

“懂一點點,很少。但我畢竟是魔女,魔女總是比較擅長掌握新法術,這是血脈給我們的優勢。”

“你從沒提過可以幫他延長行動時間……”

“以前我确實不會啊,而現在我有把握了。無論是他還是我們,都需要讓他的活動時間長一點,不是嗎?”

亞修走過去,發現切爾納還沒有醒。艾爾莎看着血秘偶,像看着另一個孩子一樣:“剛才他是醒着的,賽哈依施法需要他醒着,現在他又休眠了。放心吧,法術很成功。”

亞修仍然有點難以置信:“幾天前賽哈依還不懂這個巫術,現在突然就會了……魔女血裔都是這樣?”

賽哈依自豪地挑挑眉:“誰說我是‘突然’會的?我可是很不容易才學會的,這還要多謝那位老驅魔師的大量藏書。當然,和普通施法者比,我這個速度确實是太快了點,一般人修習幾十年才能掌握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就像學會做一道菜一樣簡單。魔女就是這樣。”

亞修忍不住揶揄他:“這比喻不适合用在你身上,我一次都沒見過你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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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莎擡擡手,制止了兒子們無意義的調侃:“對了,亞修,我可能知道切爾納是被什麽攻擊的。”

亞修拖了兩個圓凳過來,與賽哈依坐在躺椅旁。艾爾莎繼續說:“我年輕時見過那種東西,也見過類似的傷口。有一種改造虛體生物的法術,可以把邪靈、幽影之類變成武器。虛體有穿過物體或閃現的能力,行動時可以慢得像煙霧,也可以快得像風,作為武器,它們能自行行動,不需要施術者專門瞄準,所以命中率奇高,而且它們不會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普通偵辦人員根本分析不出是什麽兇器。”

她閉上眼長嘆了口氣:“我見過母親用這個法術。那時她正在給費達和哈桑做示範,操縱着兩個幽靈武器攻擊一個陌生人……那是個外國男人,他跪着,被綁在石柱上,戴着腳鐐,蒙着眼……費達學得很快,哈桑倒有點笨拙,當然了,那時他才五歲左右。哈桑練習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我母親,她的左小臂被刺透了,可是在場的人卻拍着掌笑,誇獎費達和哈桑學得快……”艾爾莎搖搖頭,把這些久遠記憶中的畫面暫時推開,“對了,賽哈依,昨天你看到費達了嗎?”

“沒有,”賽哈依說,“昨天我只看到了賈米拉,還有那個陌生的亞洲女人。”

艾爾莎一愣:“等等……說起那個亞洲女人,昨天你只看到她一個?”

“是,怎麽了?”

艾爾莎往後靠了靠:“應該不是當年那兩個人吧……這麽久了,他們不可能挺過折磨活到現在。”

她所指的,正是剛才提到的被作為活靶子的外國人。那時艾爾莎已經有了幾個孩子,平時沉默寡言,對任何人都表現得畏懼、服從,所以家族不再嚴格看管她,有時她也可以求別人帶她走出屋子,看看天空。她看到了母親訓練兩個外孫的場面,也看到了那個俘虜生不如死的慘狀。男性俘虜在攻擊之下慘叫時,地牢中還關着一個女人,艾爾莎聽說他們是一對兄妹,兩人都是施法者,他們裝作誤入焚靈之民的村落的游客,實際上卻在暗中刺探、研究那些絕不外傳的焚靈魔法。

男性俘虜多半會死在這場“教學”裏,至于女孩的下落,艾爾莎就完全不知道了。當時她并沒留心過女孩的命運,反正不管過程如何,俘虜早晚會被折磨死。

“當年我沒怎麽看清女俘虜的長相,只知道是亞洲人,”艾爾莎回憶着,“我可以确定的是,她很年輕。如果昨天出現的是她,她現在至少應該和我的年紀差不多,而不該仍然是十幾歲的模樣。”

賽哈依想了想:“呃,亞洲人都是娃娃臉,十幾歲和三十歲的女人差別不大。”

“二十歲和五十多歲是不可能一樣的,”艾爾莎說,“也許我們能查到她的身份。”

“要怎麽做?”

“不管她是誰,既然她現在跟着費達到這來了,至少她肯定坐了飛機,辦理了各類表面上合法的入境手續。還有,當年那對兄妹失蹤前,肯定有游客身份的各類記錄。也許他們的國家還找過他們,那麽就會留下些舊新聞或者使館發出的通知……”

“這個交給我,”亞修立刻說,“這地方沒法連網,我可以出去查查這些。外面的施法者不認識我,我只要留意不被注意到出入路線就好。”魔女母子談起過去時,他插不上嘴,談施法問題,他還是插不上嘴,現在總算有他身為獵人能做的事了。

亞修去收拾背包時,魔女母子繼續談着家族,也說起已經死去的賈米拉。艾爾莎手肘撐在膝上,托着額頭:“我只記得賈米拉還是個孩子時的樣子,昨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長大的她……也是最後一次。賽哈依,你說……她真的死了嗎?”

聽到這句,亞修有些不解,那女人全身都被燒成炭了,怎麽可能還不死?難道艾爾莎擔心她像賽哈依一樣暫時複活?可是複活需要生母的身體作媒介,只要艾爾莎小心謹慎,就可以避免……

賽哈依回答:“她的車子爆炸之後,我也沒看清,不過血族們說她确實死了。她的随從中有幾個倒是避開了爆炸,血族們趁他們傷重無力反抗,把他們都清理掉了。”

亞修暗暗驚訝,賈米拉的死狀根本無法用汽車爆炸解釋,那些随從也都成了血肉碎片,這根本不是爆炸造成的。

明明出城時艾爾莎和賽哈依在一起,可她竟然對“汽車爆炸”深信不疑!似乎她認為,是賽哈依讓對方的車子爆燃,給血族們創造殺死賈米拉和其随從的機會……雖然本質上都是血親相殘,但如果這樣去理解,場面卻多少比亞修見到的正常一些。

亞修離開屋子時,賽哈依也自覺跟了出來,壓低聲音:“昨天你是不是看到了?”

“搞成那樣,你還期望沒人看見?”亞修說,“不僅是我看見了,估計今天的報紙上也到處都是!你到底幹了什麽?為什麽艾爾莎不知道?”

“我給她下了點迷幻劑,然後弄了個幻術……她會有些眩暈,失去對外界的判斷力。別擔心,這都是暫時的。我肯定不會傷害她。”

“你殺了你妹妹。這個我不管……但有必要弄成那種場面嗎?”

賽哈依一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你肯定覺得我是個變态。”

“你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做的事情都是有必要的。賈米拉不僅是死于法術,更是死于儀式。我把她送進了焚靈的煉獄,讓她永遠也不能爬出來。”

賽哈依說話時的樣子令亞修有些發冷。賽哈依把亞修的沉默理解成了疑惑,于是解釋道:“把祭品送給焚靈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把活祭綁在沉寂之塔上,讓鷹隼啄食,活祭會進入至高之地,成為焚靈的子民、仆從甚至友伴;而另一種,就是我做的事情了……把人送進焚靈的煉獄,他們的靈魂會永遠承受焚靈的怒火。”

在亞修看來,這些就像神話:“所以你這麽做的意義是……宗教層面的?”

“當然不是,”賽哈依說,“你以為焚靈之民們優于其他魔女的力量是怎麽來的?當然是靠向神獻祭換來的。”

亞修本來想質疑“神”是否存在,但他忍住了。近代以來,無論是古魔法研究者、驅魔師還是巫師,人們都逐漸接受了一個觀點:魔法與宗教信仰基本無關。神聖力量、不死力量、光明力量、黑暗力量,還有元素中諸如水火之類的力量……這些東西雖然很難被普通人掌握,卻一直和萬物共同存在着的,它們雖然神秘難懂,但并不依托于特定神明。一條咒語可以從格陵蘭島傳到塞倫蓋蒂大草原,從印加神廟被帶到到耶路撒冷,只要施法者們去研究,不管他們是什麽宗教、什麽人種,都能理解并掌握。在人們之中,比起宗教和地域問題,像亞修這種天生對法術不太敏感的類型才是最難學會施法的。

但是凡事無絕對,亞修也不想全盤否定賽哈依的說法。從前人們言之鑿鑿說魔鬼在中世紀時就已被滅絕,結果幾年前西灣市一座大樓竟然被魔鬼切碎了,還引起過很大轟動……萬一賽哈依口中的“焚靈”并非信仰中的偶像,而是真實存在的某種生物呢?

亞修問:“既然是獻祭,為什麽還分兩個不同的方式?一個是送人去幸福的地方,一個是去受折磨的地方?”

賽哈依在出口不遠處轉進拐角,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解釋起來也挺長的。你就當成是……就像買理財和投意外險一樣——受益人不同。”

地下工事的出口藏在丘陵林地間,非常隐蔽。外面正是下午,馬場正在營業,湖邊別墅附近也熱鬧了些。亞修心裏突然冒出了個念頭:最好是由自己和切爾納帶艾爾莎到山楊城去,而賽哈依和這夥血族都應該留下,負責慢慢和魔女們周旋。

想完之後,亞修又覺得這念頭幾乎有點惡毒。他搖搖頭,去SUV上取了自己的吉他包,走向湖邊的服務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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