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為了小鯊魚和家人的這次見面，小王子特地訂做了一整套白色的禮服長袍。

小鯊魚對于穿什麽并不在意，随手就給換上了，然後用美貌成功閃瞎了小王子的眼睛。

晨光裏，看似清瘦高挑的年輕人穿着白色的長袍，銀色的長發整整齊齊地梳好，從一側垂落下來，發尾上插着一朵剛采下來的白玫瑰。他的眼睛是紫羅蘭的顏色，與他衣袍上的寶石交相輝映，他瘦削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色的镂空镯子，那雙手看上去瘦長白皙，形狀優美，比樂師悉心保養的手還要漂亮。

但是這雙手，卻可以輕易捏斷野獸的喉嚨。

小王子并不知道這件事。

他滿含激動地把小鯊魚的手捧起來，有點害羞地把一個白金的寶石戒指戴在了小鯊魚的手上。

那戒指上的寶石也是紫色的。

“走吧，母後他們在等我們了。”小王子笑着說道，牽着小鯊魚出了門。

戒指啊……

人類就喜歡這些枷鎖一樣的東西，金光閃閃，華麗而冰冷。

小鯊魚漫不經心地跟着小王子往前走。

他對于今天的會面并不上心，但是為了小王子，他會裝出一副溫柔無害的樣子，去換得人類對他的毫無戒心。

和小王子的家人見面似乎很順利。

他們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個人魚當自己家孩子的王妃了，小鯊魚全程笑不露齒，乖乖地坐在小王子身邊，他甚至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着人類的國王與王後，僞裝出了害羞的模樣。

要是讓海裏的那群家夥看見，大概要笑死了吧。

小鯊魚陰恻恻地想，但是面上依舊在溫柔安靜地點頭，全身都散發着我很好說話的氣息。

Advertisement

“霍爾，你過來一下，有個東西我要給你。”王後對着小王子招了招手。

小王子不疑有他，安撫地拍了拍小鯊魚的肩，說道，“我馬上回來。”

然後就跟着王後出去了。

再然後，小鯊魚看見，他對面的幾個王子殿下都從看着他，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溫和與善意。

小鯊魚帶着戒指的手握緊了一瞬，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霍爾閣下，我剛剛說過了，我同意我的弟弟迎娶一個小人魚，”大王子拿白色的帕子擦了擦手，他那張臉很英俊，卻跟小王子不太像，冷酷又森嚴，“但我不同意他娶一個鯊魚。”

小鯊魚的眼神陡然冷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想露出牙齒威脅對方，但這是小王子的哥哥們，他提醒自己，他不能随便傷害他們。

“鯊魚族，好鬥，兇猛，連同族之間都會發生血案，甚至有個別性情惡劣的，連伴侶都會咬死，不管那個伴侶是否有攻擊性，”大王子的眼神充滿壓迫性地看着小鯊魚，“你覺得我會允許這樣的種族，來與我的弟弟生活在一起嗎？希望你能理解，然後自己離開宮廷。”

“我不會傷害他。”小鯊魚硬邦邦地“說”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拆穿了，但是還是不肯張嘴說話。

“我為什麽要管其他鯊魚是怎樣的，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不會傷害赫莫斯，”小鯊魚轉動着手指上的戒指，“我也不會離開他，誰都不能讓我離開他。”

大王子露出一點可惜的神色，“那麽，談判破裂了。”

他話音剛落，小鯊魚就感覺到了危險，一張鐵網從天而降，即使以他的身手，依舊沒能躲開。

他被牢牢地束縛在了網裏，這鐵網上塗着魔藥，是專門針對海洋生物的，讓小鯊魚的皮膚燒灼一般痛起來。

他看着鐵網外的幾個王子。

他擡起紫色的眼睛，輕輕笑了一聲，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他伸出那雙白皙漂亮的手，在王子們戒備的視線裏，輕輕地劃開了一條鐵網。

像劃開一塊豆腐一樣輕松。

那鐵網從中而斷。

而在這個會客室的背面，小王子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會客室裏發生的談話，通過牆上的一個特殊裝置，被分毫不差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他的母後憐惜地拍了拍他的頭，“現在知道了吧？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童話故事，哪裏有這麽多落單的小人魚，只有險惡的鯊魚才會跟你回來。”

小王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很想說，會客室裏的分明是他的小人魚，怎麽會是小鯊魚。

他們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天，昨天晚上還親密地睡在一起。

他怎麽會是……一條鯊魚？

“你如果不信，待會兒可以自己親自去驗證一下。”王後嘆了口氣，“我們也不是想對一個海洋生物怎樣，但是我們不可能讓你和他生活在一起，人類跟異族，本就是敵對的，何況還是這樣一個鯊魚。你哥哥們有分寸的，把這個鯊魚捉住趕到其他海裏就行，你不用難過。”

小王子這才有了點反應。

他的眼睛紅了，吸了吸鼻子。

“別傷害他……”他低低地說了一聲，“他不壞的。”

他沒有說自己還要不要和小鯊魚在一起，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應自己母後的話。

“你可能覺得這個小鯊魚是為你來到王宮的，可惜，我的孩子，你還年輕，”王後又拍了拍小王子的肩膀，“我之前沒告訴過你，你的叔叔當年也愛上過一個海裏來的女人，我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種族，而她被你叔叔帶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有了孩子。但是等到孩子出生，所有人都對她放下戒心的時候，她卻殺害了王宮裏的侍衛，盜取了我們的國寶。你知道的，王宮裏藏着一顆“海洋之火”，那對所有海族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小王子有點驚慌地看着他的母後，他不想聽接下來的話了。

他知道他有一個王叔，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離開了王宮。

而最重要的是……

他記得，那個王叔的妻子和孩子似乎早已去世。

可他的母後繼續說了下去，“我不告訴你，是因為這個故事太殘忍了，那個海族的女人最終被殺死了，國寶沒有被盜走。但是那個女人臨死之前，用剛剛生下的孩子的性命降下了詛咒，讓我們國家承受了半年之久的災異。現在，你還覺得，你的小鯊魚，會是個善良單純的海族嗎？”

小王子說不出話來了。

他當然知道他們王國裏有一顆“海洋之火”，那是無價之寶。

他也知道百年來有無數人觊觎這顆寶藏。

但他的小鯊魚……會是為了這顆火焰而來的嗎？

“好了，去看看你哥哥們吧，他們應該處理好了。”王後牽起小王子的手，“我先說好，這次之所以手下留情，你的哥哥們甚至不打算讓這個小鯊魚受到重創，是因為怕你難過。但你是這個國家的王子，你肩上有着榮耀。”

王後打開了門，對小王子說道，“你不能做出錯誤的選擇，而傷害你的家人與臣民。”

小王子說不出話來。

在會客室的門被推開的時候，他還掙紮猶豫地想着，如果，如果小鯊魚真的被趕回海裏了……

也許他也不是不能找機會和他見面。

他還是想問一問他的小鯊魚。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為了別的而來……

可他在門打開的一剎那。

他看見那個穿着他親手訂制的白色長袍的人，站在了房間的中央，身上已經染上了斑斑血跡。

他戴着金色镯子的手，十根指甲森冷如鐵。

正掐着大王子的脖子。

而在離大王子不遠的地方，二王子被一個鐵網罩了起來，昏迷不醒。

其他兩個王子手裏還拿着長劍與權杖，嚴陣以待地看着他。

聽到身後傳來聲響，小鯊魚回過了頭。

他白得像雪的皮膚上濺着不知道是誰的血，回過頭的時候，眼神兇狠得像是在戰場上殺敵，他的嘴唇沒有抿緊，可以隐約看見尖利的牙齒……

他對上了小王子的眼睛。

那雙海水一樣藍的眼睛，滿是震驚地看着他。

然後流下淚來。

“不……”

小王子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他飛奔過來。

而王後在短暫地暈眩過後，當機立斷地去召喚了禁衛軍，她是上過戰場的女人，雖然因為創傷已經無法拿刀了，卻也第一時間判斷出了局面超出了他們的控制。

小鯊魚看見小王子向自己跑來，他下意識地松開了手上的大王子，對着小王子張開了手臂。

他想說我沒有把他們怎樣，他們還好好地活着，休養幾天就沒事了。

他們不讓我和你在一起，我才這麽生氣，但是我知道你在乎他們，所以我沒有下狠手……

可是他張開了雙臂，迎接他的卻是抵在他胸口的長劍。

小王子的身上，也是帶着佩劍的。

他不學無術，上課總是睡覺，是被哥哥們的光芒所掩蓋的王子。

但他也是受過正統訓練的王子殿下。

他十五歲那年，曾經跟着哥哥們擊潰過其他國家的武士。

只是他從不在乎。

所以除了家人，沒人知道他的武術和他的容貌一樣出色。

小鯊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劍，也看着小王子流淚的眼睛。

“放開我哥哥。”小王子的劍就抵在小鯊魚心口的位置，他的手很穩，沒有抖。他看着小鯊魚，很想問問他，你怎麽能騙我呢？

可是他沒有機會問了。

他的劍尖往前進了一點，劃開了那白色的長袍布料。

“放開他們，然後，離開王宮。”小王子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