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就管你這一回
第7章 就管你這一回
伏城大腿根疼,手出汗打滑,往下掉時心髒發涼。高樁他摔過,這兩年摔得格外多,師哥不在,別的獅尾經常接不住。
兩樁柱回頭跳時摔過,向前連續推進飛躍時摔更慘。自己高,比別家獅館的獅頭高了10厘米不止,獅尾沒默契,他連摔帶砸往下滾。
鉗腰鉗不住,別家獅尾也不願意豁出命去救他。
小時候最怕摔,後來有了師哥,上樁爬塔什麽都不怕,最近兩年最怕高。
可預料中的後腦勺挨地沒等來,身後一雙手把他的腰鉗得死死的,像齒輪卡住。又因為鉗得太過用力,直接捋起校服,一捋捋到了肋下。
熟悉的鉗制感,伏城轉過頭笑了,第一反應是師哥真硬。
腕力比3年前硬多了,骨頭也硬,手很涼,像冰塊塞進褲腰裏。第二反應是師哥身上淡淡的汗味還在,像一根巨大的鹹水冰棍。
“師哥,剛才解散之後我想叫你。”伏城再用力一笑,“你沒聽見,走太快,我也沒跟上。”
蔣白聽不清,一個托舉的動作喚醒了頭疼峰值。烈性偏頭疼造成左耳暫時耳鳴,連手都顧不上收。
不能動,動一下疼得想吐。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摔死。”徐駿松一口氣,“你爬不上去說一聲,我讓張霖給你換下鋪……我靠,你還有腰窩呢?”
可不是,不仔細看看不見,蔣白這一接剛好兩側掐腰,拇指摁腰眼,印進兩個凹入皮肉的坑裏。
蔣白偏過頭看徐駿,把重德的短袖T恤狠狠地往下拉一拉。
伏城雙腳終于沾地,擦擦臉,顴骨的細小血珠立刻沒了。“師哥你……”
“滾。”蔣白扶着床邊躺下了。伏城試了試,自己大腿哆嗦可能真上不去,站在床梯前不尴不尬。
徐駿正忙着上分,挺大方地拍拍床。“來,上班長床上歇會兒。”
游戲戰況激烈,徐駿說完也沒工夫再理會,反正按照炮仗的性格大概不會過來,可沒想到人影一晃,炮仗真在旁邊坐下了。
這怎麽回事?突然想和班幹部搞好關系了?徐駿抽空瞄一眼,炮仗不僅坐旁邊了還脫了上衣,大概是嫌熱。
腹肌練得不錯,小肌群像綁在腰身上。徐駿本着班長的善心問:“沒受傷吧?真不行就去醫務室。”
伏城沒理他,就光看他手機。
徐駿瞬間明白了,差點笑出聲。還以為和小漂亮搞好關系多艱巨,敢情這小子好奇心重,一個手游就給騙過來了。
“沒玩過手游?”徐駿問。
伏城點點頭,老爸從來不讓自己碰這些,唯一玩過的游戲就是掃雷,還是師哥教的。
“來,班長教你啊。”徐駿剛好退出戰局,拇指滑一滑,各路英雄琳琅滿目,“我是個巨巨,大佬,什麽都能玩兒,你想看哪個?”
蔣白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
伏城不懂游戲,但不妨礙他選漂亮人物。“這個,這個胸大。”
徐駿眼底閃出贊賞之光。“可以啊你,果然品味和我相同。以後我們酷帥二人組帶你一個,蔣白負責酷,我負責帥,你負責二。”
剛才還興奮等待大胸英雄的小漂亮,瞬間變成一手能砍死自己親爹的炮仗,眼神不善。
“我開玩笑。”徐駿看向他肩頭,“诶,你這釘子埋進去疼不疼?”
“打麻藥,不疼。”伏城沒看見大胸英雄,冷冷淡淡,“你是班長,我和你反映一個情況。”
“說。”徐駿豪邁。
“我書包不知道被哪個傻逼扔了。”伏城說,“重德的書包,雙肩背,藍色。”
徐駿緊盯游戲界面。“現在開始組隊,馬上開局,我教你打游戲。”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又過來了,站在面前把光擋住,鬧得手機屏幕都跟着瞬間一暗。徐駿擡頭,就看蔣白伸手捏起炮仗的後頸皮,給拎走了。
“游戲好玩兒麽?”蔣白不懂自己怒什麽。
“不好玩兒,不好玩兒,我睡覺。”伏城夾着脖子往床上爬,這地方可能有開關,一掐掐他整條脊椎骨。蔣白你個幾把人就會拎我。
力氣很大,脖頸上瞬間一塊紅,掐出手印了,疼得伏城直躲。蔣白掃着他的肩,發現肩膀兩邊各有一塊皮膚在發亮,像長年被摩擦,被磨破,成了兩塊對稱的薄繭。
床梯5條橫杆,爬到一半屁股被助力猛托,伏城這回穩穩當當上了床。就是腿太長,差點踹師哥臉上。
蔣白眉頭緊鎖,偏頭一躲。大王經常夜裏鬧騰,指甲挂在貓爬架上,然後鬼哭狼嚎地叫喚,仿佛成心吵醒自己。
對,就他媽是成心,自己好不容易睡着它就折騰,和伏城爬床梯一樣,爬上貓爬架還用後爪踹一腳,把黑肉墊怼自己鼻梁上。
床架重新晃動,猛地一沉,伏城揉着脖子趕緊躺好,生怕師哥一個不爽給自己拎下去。徐駿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是小漂亮有毛病,還是蔣白有毛病。
午休後集合,蔣白大步流星離開宿舍,把伏城甩出幾米遠。自己的症狀剛穩定,半年不複發,現在徹底反噬,時時給自己顏色看。
疼還不是最主要,蔣白怕惡化。失憶症能控制住最好,控制不住,還有巨大的記憶力滑坡等着他。
離那個伏城越遠越好。蔣白站回大排頭,等了很久,那身靛藍才從宿舍樓挪出來,慢慢站回了第二排。
胡一虎專門來高二3班隊列找人,老遠看到那身藍,用戒棍一指:“第二排的大排頭,出列!”
又來?伏城往前幾步。
“為什麽不換校服?”胡一虎用棍子點他的肩。
“不願意。”伏城聲音如鐵,“要罰就罰,老子他媽怕你啊?”
胡一虎将棍一揮,棍身有劃痕的地方抵在伏城膝窩裏,猛地頂開。“腿打開,站樁,站穩了。其餘班級跑步前進!”
蔣白目視前方,神經末梢像被火花塞打了一下,肌肉被拽住,抻動,右手的手指奇怪地彈動數次。直到被徐駿推了一把,邁開腿跑步。
下午的武校是一口沸騰的油鍋,遍地都是喊殺聲。
初中不分專業,在操場和跑道上練習基本功。高中分出了訓練方向,套路專業班在演武場,散打專業班在正義樓,跆拳道班和硬氣班在室內館,誰也礙不着誰。
演武場有三層樓高,空如廠房,四面多為玻璃。牆根碼放各式冷兵器,刀槍棍劍都有。牆上貼着大字,“為武為人,弘揚精神”,正山的校訓。
還貼滿口號,比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慣例先熱身,大小胯和肩全部壓開,再是腰。蔣白活動極快,高個子,軟韌帶,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從小在哪個教練手裏苦練,把關節都壓開了。
然後是枯燥的步态、腿法,一字排開從羅強手裏過幾十遍,直到兩條腿踢到擡不起來,才算訓練到位。套路班也分不同,1班2班是普通班,3班偏向專業。
專業班今天練刀法,蔣白随手拎了一把,身形左轉帶着風,刀把朝前刀尖朝後,整片刀刃藏在左身側。
繼而身體左旋起跳,空中擺蓮,彈跳力和穩定性超越同班太多,姿勢一下分出了高低。武術刀在風中響,人落地重心前移,再單腳騰空翻,刀花從臉旁繞過去,鏡子一樣,映出那張沒表情的冷臉。
羅強挨個指點,唯獨蔣白不用。蔣白已經能上競技武術C級難度套路,再往上興許還能上自選難度。可他這樣的刀法不能上交流賽,班裏沒人跟得上,光那幾個大翻越就考驗體力。更別提有人能和他舞鏡面套路。
3個小時訓練轉眼過去,所有人的餘光裏多了一條釘子樣的靛藍。走很慢,遛着牆根挪過來,兩條腿打顫。
馬步紮狠了,可校服還是沒換。蔣白不懂他堅持什麽,也不想管,只想他離自己遠遠的,越遠越好。
可他偏偏朝自己過來,仿佛認識好久,一個親熱的稱呼就把自己當貓薄荷了。
伏城很想裝酷,周圍最起碼幾百人,自己穿着母校的校服走成內八。大腿根和小腿串着酸,馬步耗得不僅是腿,還有小肚子。
小腹酸得像想尿尿之前被人摁了,扶着牆,勉強站得直。
師哥估計剛練完吧?脫了上衣正休息呢,轉身時脖頸牽動肩胛骨,背肌有起伏的弧度。小肌群練出來才有這樣的變化,一聳肩、一立背,肌肉帶動肌肉,而不是平平板板一面軟乎乎的肉。
背上的勾邊已經洗掉了,伏城的視線化為紋身槍,把那只白澤仔仔細細描了一遍。現在只留下白色的淡疤,汗滴流過那些疤會頓一頓,再直淌直下。
“咳,他又找你來了。”徐駿戳蔣白。
幾百人看着這邊。
伏城終于走到蔣白身邊,笑着蹲下。“師哥,你練完了?”
徐駿悄悄往外挪了一步,這集我看過。锲而不舍地炸油田,不是普通炮仗幹得出來的。
蔣白在落汗,劉海貼在太陽穴上。“最後警告你一次,別惹我。”
伏城繼續笑,把小梨渦那半臉朝向他。“我真認識你,幾年前,我在青少年全國錦标賽上被你打過。師哥你想切磋嗎?我套路不錯。”
“切磋?”蔣白爆發了,揪着他領口從地上拔起來,一路拎他往存刀處拖,“磋,輸了你就滾。”
“疼疼疼疼疼……”伏城一路倒吸氣,大腿受不了,“師哥你輕點,我腿疼,腿疼腿疼……”
“我他媽不認識你!”蔣白松開他,“選什麽,自己挑。”
兵器很多種,伏城動動右手腕。“棍,棍行嗎?”
“不行,重新選。”蔣白吼他,吼得他往後一躲。這小子可能真是來挑事的,自己最不能碰哪個,他選這個。
爸媽說自己沒練過棍法,可自己明明就是會,但握棍時沒有一次不發作。
完了完了,大慶要炸了要炸了。幾百人不敢吭聲,只有徐駿往存刀處跑,生怕這些刀裏多出一把真家夥,讓油田把炮仗劈了。
好在都是明晃晃的武術表演刀,軟的。
刀法,也行。伏城順手去撩刀柄,随便舞了幾個刀花,還沒等面對面,冰涼的刀片已經壓在他鎖骨上。
目光對視,師哥的臉沒怎麽變,眉峰高,雙眼皮內窄外深,到眼尾像使勁壓了一下。伏城想起6歲時第一次拿刀,師哥教自己持刀禮,特意選了一把沒開過刃的。
自己怕刀,師哥說不開刃的刀就沒事。自己又問,以後對練滑着自己怎麽辦,師哥說,以後我不拿刀刃沖着你。
邱離和青讓也怕,讓師哥教他們。師哥說,師兄弟間一碗水要端平,你們找教練去學。
現在刀刃怼在自己脖子上,伏城的冷汗一層層往外冒。表演刀也是刀,蔣白你個幾把人。
“服了吧?以後滾遠點。”蔣白把刀偏了偏,光線剛好打在刀尖上,一偏就是一個光斑,在伏城臉上,照着梨渦明明滅滅。
于是蔣白丢下刀,剛好第一次下練鈴聲打響,他丢下所有人,往洗手間跑。
在水龍頭下拼命沖臉,起身時旁邊多了一個人。沒有小梨渦,是金丞。
“別緊張,我來洗個手。”金丞也結束練習,耳朵上夾着一根煙,“現在我看你沒什麽意思了,找着更好玩兒的。”
蔣白閉上眼,聽見自己磨牙聲。
“李叢說,你們班新來的那個,重德的,挨打時候說他是你師弟。”金丞把手一撣,“是不是,你給句準話。”
“別動。”蔣白緩緩站直。雙手不自覺攥成拳。
“別動什麽?”金丞沒聽懂。
一滴水流進蔣白左眼。“人。”
“那就看我心情了。要是你師弟呢,我下手就狠點,要不是呢,我打一次兩次也就夠了。”金丞關上水龍頭,笑着出去。
還有3小時的訓練,蔣白沒回演武場,去教學樓頂層抽煙。一個人的時候時間變得很慢,頂層剛好能看到太陽往西落。
落吧。蔣白弓着背。
6點,第二次下練鈴聲也響了,蔣白光着上身,格格不入在朱紅色中逆行,回演武場拿他的校服。
演武場靠西的那條座椅上,只剩一個人,抱着自己的校服。沒人理他的時候,就自己玩鑰匙,像大王自己玩逗貓棒。
視線撞在一起,他就起來了。
“師哥,我幫你看着衣服呢,沒丢。”伏城一瘸一笑地走過來。
蔣白原地不動,想把他踹出8米遠。他每往前走一步,頭疼又近一步。
拿回校服,蔣白邊走邊穿,左袖口撸到肩上。身後腳步聲陰魂不散,比15歲的蔣白還有毅力。
“師哥,我想問問你,正山在哪裏辦飯卡啊?”伏城餓了,“我昨天光顧得打架,沒找到,你要是沒事能不能……”
“你滾不滾?”蔣白猛然回身,手不聽使喚,一把捏住伏城的下巴尖。
很小很尖,一只手剛剛好,杵在掌中央,大拇指能摁住他的梨渦。
捏完蔣白迅速變臉,佯裝成拳抵在伏城臉上。“不滾我動手了。”
伏城怕了一下,但迅速挑起了嘴角。“沒辦飯卡,學校裏到處有人找我打架,師哥你帶我去吧?”
“我他媽不是你師哥!”蔣白暴怒,醫生說憤怒不易于恢複,又一次揪住伏城的領口,“你吃不吃飯關我屁事?”
伏城舔了下嘴。“餓了。”
“你餓死和我有什麽關系?”蔣白真想打他,和大王一模一樣,什麽屁本事都沒有就會到處撓人打狗。
“中午沒吃飯。”伏城灰溜溜的,偏着臉躲蔣白的拳鋒,“沒飯卡就沒吃。”
“你……”蔣白的手蜷握,骨節泛白,頂起伏城的下巴想拆了它,“我就管你這一回,明白麽?”
伏城用小到只有兩人才聽見的聲音。“明白明白,謝謝師……”
蔣白皺起眉毛,伏城立刻不說了。等他松開拳頭,伏城跟着他,挺高興地說了一個哥字,把剛才沒說完的補上。
腳步聲時輕時重,蔣白壓着下巴,身邊那個梨渦終于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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