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職校
還沒過元宵,不少米粉店都還沒有開張,今天又是趕集日,人-流量非常大。田家米粉店距離農貿市場并不遠,且就在鄉下進城必經的轉彎角,這裏停着縣城到鄉鎮的私人面包車。正過年鄉下來的人們都舍得花錢,樂意掏幾塊錢在外邊找東西填肚子,所以田家米粉店今天的生意比往常都要好。
“老板娘收拾一下桌子吧,這麽邋遢沒法吃啊。”一個帶着眼鏡的二三十歲男人皺着眉頭指着桌上道。
“哎,馬上就來。”羅秀梅朝着那人抱歉一笑,轉向田文勤怒罵,“傻愣着幹嘛,趕緊去收拾!”
田文勤正給人燙米粉,鍋裏正燙着三碗,後邊還有四五個客人在等着。可他不能說自個忙得抽不出手,否則肯定又一頓臭罵。田文勤趕忙将三碗米粉燙好遞給羅秀梅,趁着這空擋,趕忙操起抹布沖到外邊去收拾桌子。
“老板娘,你這生意太好,得多請人啦。”一個等在一旁的客人調笑道。
羅秀梅無奈搖頭,“哪有錢請人哦,今天肉漲了一塊,米粉每斤漲了五毛,一碗米粉才兩塊錢,本都快撈不回來了。”
羅秀梅因為漲價今天一天都沒有好臉色,一想着心裏就抽疼,這得少賺多少錢!
說道物價上漲,大家都有話說,米粉店裏更加熱鬧起來。
“現在都初五了,肉價沒跌反而還漲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可不是,要以後都是這個價,都吃不起肉了。”
“不僅肉漲價,現在菜也漲了不少。以前青菜也才五毛錢一斤,現在都要一塊了,漲得也太狠了。”
“過年才這個價,以後應該會跌吧?”
“甭想了,跌不下來。”
“工資多少年沒動了,物價倒是蹭蹭蹭的漲老快。我記得剛工作的時候一碗米粉才一塊錢一碗,現在都翻倍了我的工資也沒多多少。”
田文勤手腳麻利的收拾桌子,心裏暗想十年後工資他們縣裏工資還是沒漲多少,可一碗米粉賣四塊五了。之前他就曾聽說以前一個同學在縣裏工作,家境不錯給他買了車,結果連油費都付不起。小縣城生活安逸,可同樣有自己的辛苦。那時候像他這麽大年紀的,在縣裏做普通工作的,想不靠家裏基本上不可能。
“你這娃真勤快,上初中了嗎?”有個老頭望着忙得團團轉的田文勤問道。
羅秀梅望向田文勤一臉嫌棄,“都上初三了,這娃腦袋不靈光,就能幹點這種不用腦子的活。”
圍在一旁等候的人聽到這話,紛紛側目,都初三了個頭才這麽點大,長得也忒小了點,也不知道有沒有一米六。本地人雖說平均身高很低,男人上一米七就算不矮了,可這小孩也還是太矮了,矮就算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好像營養不良似的。
那老頭不贊同,“這話可不能這麽說,現在孩子都獨,這娃能放假的時候幫家裏幹活就是個好的。”
羅秀梅撇撇嘴沒接茬,大家也不在意又繼續下個話題。
一直到中午,店裏的客人一直絡繹不絕,桌子都擺到大街上還不夠坐。田文勤從早上忙活到現在,連坐一會的工夫都沒有。
“乖仔下來啦,你等等,媽給你煮米粉吃。”羅秀梅看到田文博從樓上下來,臉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田文博皺緊眉頭,“又吃米粉,我都吃惡心了。那東西又沒營養,我現在特費腦,米粉哪夠補啊。”
“媽實在是忙不開。”羅秀梅一臉懊惱,也覺得老吃米粉不是個事,“衰仔,給你哥做飯去。”
田文勤正在收拾碗筷,還好現在米粉店都是用縣衛生局發的消毒碗,不用刷洗只需要收拾到一邊等專門人收就行,否則又是個大工程。
田文博不樂意了,“他做飯難吃死了,哎呀,算了,我喝牛奶就行。”
羅秀梅還沒開口,田建軍就不答應了,“這怎麽行,你是我們家的狀元,光喝牛奶非垮了不可。孩子媽,你去做飯,這裏有我和老小就夠了。”
羅秀梅有些猶豫,不管是田建軍還是田文勤放肉都沒個數,可看田文博一臉不樂意,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悄悄叮囑田建軍煮米粉的時候別放太多肉,這才上樓給田文博做飯。
店裏人多,大家都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心底唏噓,這家人真是夠偏心的。不過不關自己的事,也就視而不見。
羅秀梅一走,店裏更忙了,田文勤這麽長時間連口水都沒得喝,早飯又沒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兩眼發暈。
“小夥計,你臉色煞白的,是不是不舒服啊?”有個穿着頗為講究的女人道。田建軍認識這女人,是工商局副局長的老婆,平時招待的時候都特小心。
田文勤腦子餓得發懵,幹活都是機械性動作,停了好一會才反應是跟他說話,“啊?你說我?”
田建軍脾氣不好,一看到田文勤這蠢樣就來氣,直接一個巴掌呼過去,“你耳朵聾了啊,人家跟你說話呢。不好意思,這孩子腦子不好使。”
田文勤被打得踉跄幾步,把那女人都唬了一跳。
“你這人怎麽動不動就打人啊。”
田建軍讨好的笑道:“我這小子蠢,不打不成器。”
那女人撇撇嘴明顯瞧不慣,可又不好說什麽,只道:“你這兒子看着臉色不好,不會得什麽病吧?”
飲食行業最忌諱就是員工得病怕傳染,女人聲音不小,不少人都紛紛側目,看着田文勤煞白的小臉不由有些擔心。
要不是這女人身份不一般,田建軍就要跳起來跟人幹架了。田文勤這時候腦子也反應過來了,為了避免又挨罵連忙解釋:“我沒事,就是肚子有些餓,一直忙活,從早上到現在沒顧得上吃飯。”
田建軍也道:“幹我們這個就是賺個辛苦錢,別人吃飯的時候我們只能看着。”
這麽解釋不少人也就沒在意,這時候店裏很多客人是鄉下來的,他們很容易理解別人的辛苦又不大講究。而那女人原本打算在店裏吃,現在改成打包。
有人笑着插話,“老板,你這店真該請人啦,你兒子要是一開學,你這不得忙暈了。”
田建軍望着田文勤頗為鄙夷道:“這娃上不上就那樣,純屬浪費時間浪費錢。”
“話也不能這麽說,書還是要讀的,以後才能賺大錢。對了,縣裏職校好像從今年起就不收學費了,可以免費讀。初三的學生進去,能保證拿到畢業證。而且據說讀一兩年之後,學校就帶着學生進工廠實習,還有錢賺呢。我侄子成績特差,老師就讓他新學期去職校讀。”
田建軍:“啥?還有這樣的好事?你不會是蒙我的吧?”
“我蒙你幹啥,據說這是國家的一個啥政策。不僅是這些小孩,村裏的勞動力也能上,據說還有補助拿,不過不是錢是上學期間免費吃喝,但是以後得跟着學校進工廠。據說外頭現在鬧民工荒,所以弄了這麽個政策。”
有人也湊起熱鬧,“我也聽說了,我一個哥們就是職校老師,據說他們還有指标呢,每個老師必須招到多少個人。介紹一個進工廠,據說還有提成拿。”
田建軍這些年一直窩縣裏,對外頭的事并不大清楚,思想還停留在九十年代初農民出去難找事做的時間段裏,聽到這話覺得很不可思議,“啥?現在那些工廠還求着人進吶?”
“現在和以前那會可不一樣了,人工越來越貴了。而且那些工廠也喜歡這種有組織的,相對知根知底方便管理。由職校分配去工廠也有好處,至少不怕進了無良企業白幹活不發工資。”
這年頭在城市裏在外頭找活幹并不難,可就怕有些無良老板拖薪欠薪。這麽一聽田建軍很是心動,把這事記在了心裏,又找那個人問了幾句,心裏有了盤算。
田文勤抿着嘴不做聲,上輩子他上學注冊沒多久,學校裏就動員學習成績差的學生去職高讀書,避免這些學生會考時候拉低畢業通過率。田文勤的成績雖然不算好,但是也不至于差到這個地步,會考還是沒問題的。
可當時爸媽愣說他成績差,逼着他去職校說好歹能拿到個畢業證。高中啥的就甭想了,他要是能考上母豬都要上樹了。當時班主任還私下找過他談話,說他成績也不至于差到這個地步。
班主任平時雖然經常因為他無法完成作業上課又老打瞌睡而對他冷眼,可也知道他家裏的情況,所以平時還是挺關心的。縣裏的職校很亂,根本不是學習的地方,進去之後就是混日子,根本沒法學到什麽技能。縣裏中學很少有學生會去職校,基本都是鄉下中學的學生會去。田文勤的成績并不算很差,班主任也就不大建議他去職校,中考之後去外頭教學條件好點的中專更合适。
可這些哪裏由田文勤決定,而且那時候他很怕父母,父母說的都聽,懦弱膽小根本不敢反抗,最後還是進了縣裏的職校。果然如同班主任說的很亂,都是一群學習成績差的,其他中學不願意留的學生聚集在一起,想想就知道會是什麽個狀況。
田文勤那時候依然沒有放棄學習,希望能參加中考。職校老師還很不錯,雖說平時上課漫不經心,也是因為大家也不聽的緣故所以也不盡心,但是田文勤願意學願意問,他們還是很樂意輔導。為此還有些看他不順眼的學生在他上廁所的時候,把他痛打了一頓。不管在什麽地方,異類總是容易被人排斥。
田文勤是真的很喜歡讀書上學,哪怕後來他每個月賺得不少大學生還要多他也依然向往,從骨子裏透出的喜歡。可最後他還是不能中考,因為家裏人壓根就不讓他去。
中考試後要借用教室做考場,職校放假。第一場又是趕集的日子,田爸田媽早得了消息不許田文勤出門讓他在家幫忙,田文勤當時根本不敢反抗,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被父母左右命運,雖說人生不是只有上大學這一條路,也不是必須上了大學才能成功。但是這是他的夢想和遺憾,許多東西并不是金錢能衡量得失。重來一次總要走不同的路、擁有不同的人生,至少于他才有意義。
既然不管他怎麽做都得不到父母的肯定,那不如就朝着他想要走的路前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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