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自說自話
冰消散了,霧淡了一些,雨絲從鉛灰色的天空飄下來。
“您不能再這麽做。”阿芙拉鄭重地對赫莫斯說,後者已經收斂不了他的尾巴和面頰上的鱗片。
“我也無意再來一下。”赫莫斯說。
“你老是喜歡這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沒腦子到讓我心疼。”約翰的聲音又出現了。
赫莫斯嘲諷地笑了一下。
“哦,”那個聲音于是說,“你該不會想說,‘他才不會心疼我’吧?”
阿芙拉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眼赫莫斯,卻發現他沒笑。
“你難道沒意識到嗎?”那個聲音繼續說,“我本來就不是他,我是我啊。”
“我很抱歉。”約翰說。
“您對我沒什麽可道歉的,大人,”法爾蒂娜回答他,“您應該對雷蒙娜道歉。”
門就在那裏,一股寒意讓約翰打了個哆嗦。
“您膽怯了。”法爾蒂娜說,“您并不想見一見我們的雷蒙娜的亡魂。”
“不,我想。”約翰說。可是見一見又有什麽意義?你們都死了。你們,都,死了。只有我活着。而你們都死了。
也許這就是個陷阱,他不該相信這個法爾蒂娜的說法,也許她是那所謂的迷惑人心智的海霧的産物,想把他引誘到大海。
約翰退了一步。現在回去,回到房間裏,等赫莫斯回來。
“您就逃吧,”法爾蒂娜的話阻斷了他的腳步,“您自從複活就一直在逃避。起初您逃避您的記憶,現在您逃避您的過去。您逃避您當初做的那些好事的後果——您不想見我,因為您對不起我;您不想見拉德利他們,因為您也對不起他們;您最不想見雷蒙娜,因為您親手把她推向了恨你的位置。您逃吧,逃回去,永遠別再想過去那些往事。反正我們已經死了。您可以永永遠遠高枕無憂,因為死人的怨恨是傷害不了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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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我。”
“我不恨您。但我作為一個母親,憎恨她的女兒所憎恨的人。”
她轉過身,走上了樓梯,抛下一句話:“您逃吧,您逃一輩子吧。”
“自從你遇到那個真的以後,你有多久沒有到你的幻想裏看過我了?”這迷惑人的幻影再次顯形,站在赫莫斯面前,“你真的總能讓我發笑,親愛的,這麽多年之後,你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真的那個不可控制,他會傷害你,你無法抵抗他。可你能抵抗我,你能控制我,我是你想象出來的,所以我會愛你,我會每時每刻都愛你。”他虛無缥缈的手指搭在赫莫斯的嘴唇上。
“哇哦,”阿芙拉在旁邊笑起來,“您的性幻想可真是栩栩如生。”
“您這樣說就錯了,雪梨小姐,”幻影一本正經地說,“我曾經有過生命——”
冰把它打散了。
“你不高興我在雪梨小姐面前提起嗎?可我偏要提。”聲音又在別的地方出現,“你給過我生命,你最後一次複活他的嘗試失敗了,你徹底絕望,自暴自棄地把我從你的精神裏割出來,放進魔像裏。”
阿芙拉不可置信地看着赫莫斯。
“可是誰也不贊同你的做法,”幻影再次出現了,迎着赫莫斯冰冷的目光,“他們逼你把我吃回去了。你當時哭得多難過啊——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已經懂了,假的可以比真的更好。”
“假的不可能比真的更好。”赫莫斯說。阿芙拉抓住了他的手腕。
“別被影響。”她對赫莫斯說。
“雪梨小姐,”幻影突然說,“你老婆快死了,你不去看看她嗎?”
阿芙拉猛然一震。
“我不會被影響的。”赫莫斯對她說。龍女看着那個幻影,露出愠怒的表情。
“您不要暴走了。”她對赫莫斯說,接着去找翠絲塔。
“多好啊,現在就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了。”幻影微笑着走近赫莫斯,“你在瞄準嗎?沒關系,在你把我戳成肉醬前,我們來好好聊一聊吧。你不是一直期待我和你聊聊嗎?”
“我不期待自說自話。”
“你在垂死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請求我一直陪着你。”
赫莫斯沒有說話。
這個帕雷薩瞧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你覺得到頭來,”他慢條斯理地說,“究竟是你找到了我的破綻,還是你找到了你自己的破綻。”
“我沒有破綻,”赫莫斯說,“你只能重複我早就知道的東西。”
“比如說,你操他的時候總有種渴望,想把他一口吞掉,肉體連帶精神,共同被你消化。死神帶不走他,誓約沒有違背,他不會死,也不會活,他成為你的一部分,他會成為你,你完完全全占有了他,你希望這樣完完全全占有他——”
赫莫斯把他打散了。
“你看,”幻影在他背後說,帶着帕雷薩所常有的直白和殘酷,“重複你早就知道的東西,仍然會讓你難堪。”
“我不會把想象實施。”
“可你已經實施過了,親愛的。你說等他想起那個諸神給你們的夢裏,你對他做的一切——為了懲罰他逃跑踩碎他的腳踝,為了懲罰他自殺把他開膛破肚,用他的女兒威脅他,讓他喪失所有自由和尊嚴——你說,他會怎麽對待你?”
“他最終會原諒我。他已經原諒過我。”
“你真信他?”
帕雷薩的幻影把赫莫斯轉過來,和他對視。幻影看着赫莫斯眼神裏的痛苦,臉上是從來不會在帕雷薩那裏出現的同情和憐憫。
假的可以比真的更好。真的那個只會冷冰冰地看你笑話,可假的會溫柔地擁抱你,安慰你,像吸飽了感情的海綿一樣,随時都能擠出溫情出來。假的會一直用他的眼睛看着你,用他的眼神對你說,他愛你。
赫莫斯的尾巴纏上幻影的腳踝,雙臂抱住幻影的身軀。
龍看着這個他曾經戀戀不舍的替代品,然後宣布說:
“我贏了。”
冰幾乎把這個幻境核心紮成了篩子。
霧變得十分稀薄,沉悶的雷聲響起來,雨滴變得沉重,風在嚎叫。
“不,你輸了,”幻境一邊崩潰,一邊說,“你知道他不愛你,你宣稱一百遍他愛你,他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他只是基于過去長久以來的慣性,他需要找一個人陪他,你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你是一個合格的生活必需品,你不是愛人。等他真的找到另一個他真正愛的女人,另一位法爾蒂娜,你就連生活必需品都不是了。他的愛是有條件的,你不符合他的條件,他就一點溫情都不給你了。”
“他說過,不論我如何對待他,他都會愛我。”
“在你證明你可以奪走他的一切後——這不過是屈服和妥協——讓他屈服沒那麽容易,除非你想對他再做一遍那些事情。”
“如果我需要的話,我會。”
幻影的臉上露出了帕雷薩的刻薄和嘲諷的表情。他張張嘴,好像還要再說點什麽,但它的能量已經耗盡了,它消散了。
赫莫斯轉身。他突然感到了一種沒來由的不安,緊接着,誓約的另一邊傳來短暫但強烈的——
他出現在船尾,有海怪正在伸展它們的觸須,暴雨傾盆而下,雷電的光照亮一只只醜陋的眼睛。空氣中有特制的香料味道,那是專門用來吸引海怪的。阿芙拉化成原型,盤旋在半空中,狂轟濫炸地把一堆一堆冰棱刺進那些貪婪的眼珠。
“馬勒戈壁,”赫莫斯轉身,看到翠絲塔抱臂站在他身後對他說,“普爾基涅把他帶走了。”
我來黑小七了。
順便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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