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逝者如斯夫
關于帕雷薩将軍到底愛不愛他的女兒這個問題,就算在當時,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見解。拉德利,帕雷薩的庭臣和騎士,看着帕雷薩怎麽把雷蒙娜抱上馬背的人,他覺得帕雷薩是個混賬,但毫無疑問,他是愛他唯一的女兒的。安娜亞特,帕雷薩的第二任妻子,見證帕雷薩把女兒當作籌碼抛給北地的人,她覺得帕雷薩對雷蒙娜的愛不過是在作秀,為的是加重這個籌碼的分量,誰信誰就輸。雷蒙娜,帕雷薩的女兒,她對這個問題笑而不答,避而不談。
“我和雷蒙娜一度是朋友。”龍王對帕雷薩說。
“一度?”
“就像您和白塔法師一度是朋友。”
帕雷薩笑了一聲。
“柏蒙特還向他的弟子提起過我嗎?‘我認識那個死掉的帕雷薩将軍,我和他一度是朋友哦。’”
“老師提起過您,但沒提起過你們是朋友。我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這确實是他的風格,”帕雷薩嗤笑道,“所以你是說,你和雷蒙娜也像我和柏蒙特一樣決裂了嗎。”
龍王沒有接這個話。
“我聽聞說過您的很多事跡,”她說,“那些廣為流傳的,那些鮮為人知的,也許比您想象中的多。”
“那可能都是假的,”帕雷薩毫不在意地回答,“人們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把一個人說成另外一種模樣。我想我大概不需要想象這些讕言被您聽去了多少。”
“您說的的确有道理,”龍王回答說,“雷蒙娜曾向我多次描述過您,描述您和她一起呆在海勒堡時的生活,現在想來裏面大概有許多謊言——她從來沒提過第七的存在。”
“……那她都提到了些什麽?”
“她提過您在她小的時候抱着她去森林騎馬,等她稍微大點時送了她一匹小馬駒。她說她給這頭小馬駒起名叫熒光,她喜歡跨在她背上在訓練場上奔馳的感覺。她告訴我您鼓勵她進行騎士訓練,讓她在拉德利男爵的指導下和男孩子一起奔跑厮打,學習射箭,騎術,劍術。她說,很可惜,後來您死了,她沒完成她的騎士訓練,沒有實現您和她的期望,沒有成為大陸上一位聲名斐然的女騎士。”
帕雷薩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他故作輕松地說:“她大概會意錯了,我沒有這樣期望過。”
“也許她沒有會意錯。她故意那麽對我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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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像您,對吧?”
“她長得比較像她的母親。”帕雷薩回答,“至于這些小心機,我可并不打算承擔什麽責任——她八歲以後,都是安娜亞特夫人在教養她。如果您要把對她的印象沿襲到我身上,那我必須說,這是極為不明智的——”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稱謂,“陛下。”
“您叫我喬耶斯就行。”龍王說,“請不要誤會,帕雷薩将軍,我您并沒有什麽偏見。我曾和雷蒙娜是朋友,我曾和她不再是朋友,我曾和她有過極為不愉快的回憶,我曾一度憎恨她,但那時候她已經去世多年,現在,時間就更久遠了。我已經能以一種平和的眼光看待她了。我現在不怨恨她,我也不打算遷怒您。”
帕雷薩不說話。
“第七不喜歡回憶過去,”龍王又說,“他覺得回憶過去沒有樂趣,尤其是回憶裏的人都死了的時候,只有軟弱的心靈才喜歡回憶……但我不這麽想。我鬥膽揣測,您也不這麽想吧?逝者永恒不變,但他們能對生者施加影響,就像他們仍舊活着時那樣……”
她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麽,陷入沉默的記憶裏去了。
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裏保持安靜。
火爐上的水煮開了。龍王召來茶杯,為自己和帕雷薩斟茶。
帕雷薩端詳那杯茶,突然就問了出來:
“她恨我嗎?”
龍王望着他,沒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茶水,不看龍王。
“我不知道,”龍王回答,“我知道的只是——她很懷念您。”
她想起古老的信紙上娟麗的字句——
我那天神一樣的父親,永遠不曾老去,永遠不曾衰弱。
阿芙拉在黑暗中走近那個散發寒氣的中心,那頭虛弱的龍。他已經恢複到可以化形了,阿芙拉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趕快走出去,見他的老情人。
“爹啊,”她高興地向他打招呼,“帕雷薩先生問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來見您。”
抱膝坐在地上的人擡起頭,兩雙金色的眼睛對視了。
他看起來多麽凄慘啊。阿芙拉在心中慨嘆。她每每見到赫莫斯失去那些幻術的遮掩,露出這種原原本本的模樣時,都要這麽慨嘆一番——縱橫交錯的傷口,深可見骨,沒有愈合,邊緣皺縮着,皮和肉像被風幹一樣貼在骨架上。
君特·布布魯克是個人才,因為他居然做出了伊多爾克當年使用的魔法陣的雛形。
伊多爾克是個天才。他憑一己之力,将一位真龍置于死地。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位半神也沒從那場可怕的死刑中恢複過來。他拖着這副殘破不堪的軀體行走,依靠幻術維持他的尊嚴
“還要讓他繼續等着嗎?”阿芙拉笑眯眯地看着赫莫斯,“我真是不懂——帕雷薩先生的脾氣糟糕極了,尤其是在對待您的問題上,毫無涵養可言。與其讓他越來越生您的氣,幹嘛不讓他走進來看看您的處境呢?說不定,他會對您小心呵護起來了——”
她的龍族之父發出一陣冷笑。
“你靠你的情人對你的同病相憐拴住她的心,你可以對她賣慘。我的這位可不一樣。”
“那您好慘啊。”阿芙拉說,“這麽痛苦的傷口,卻不能展示給最親密的戀人。要我說,只愛我的美麗與強大,厭惡我的脆弱與醜惡——這樣的戀人,要之何用呢?”
“因為我和你不一樣,”赫莫斯雖然是仰視着阿芙拉,語氣仍舊維持着他的居高臨下,“我不需要從我的戀人那裏汲取同情。”
阿芙拉的臉上閃過愠怒的表情,她旋即又笑了。
“哎——您想強撐着就強撐着,譏諷我幹嘛?我會去轉告帕雷薩先生的,請他稍安勿躁,他的戀人就是不想見他。”
但她沒有立刻走。
“真可惜您不知道,”她捂着嘴笑道,“被喜歡的人同情的感覺可好了。”
雖然赫莫斯還不能熟練地運用魔力構建精致幻術,但他已經可以熟練地操縱他的冰了。
冰把阿芙拉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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