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後續
初醒的步驚雲沒有了往日的冰冷與防備,眼中氤氲着一層薄霧。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轉,帶着些微的茫然,好像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樣無害的步驚雲,竟也讓人覺得他也有些可愛……等等,可、可愛?泥菩薩險些被這個形容詞嗆到了,他用力地搖了搖頭,将這個詞彙從自己的腦海中清理出去。尼瑪,這個詞彙用來形容不哭死神,實在是太驚悚了!就算是他初見步驚雲的那一年,年僅十歲的步驚雲也絕對跟這個詞搭不上邊!
過了兩三秒,步驚雲終于逐漸回過神來,眼神也開始恢複焦距,他猛地撐着手臂想要坐起,卻因為渾身上下的酸軟無力重又跌了回去。這一個動作,仿佛耗費了步驚雲巨大的體力。他沒有力氣再動,只得仰躺在床上喘息。
泥菩薩最見不得病號瞎折騰,趕緊上前将步驚雲扶起。他在觸碰到步驚雲的那一刻,感受到步驚雲身體一僵,而後,步驚雲伸出手,用了最大的力氣,将他的手打到一邊。
“好心沒好報!”泥菩薩嘟哝了一句,好在他心胸開闊,不久便想開了:“算了,跟個中二少年計較什麽。”這話,又引來了步驚雲一個白眼。
步驚雲休息了一陣,右臂還不太使得上勁兒,便蜷縮起身子靠着左臂緩緩移動,最後靠在了牆邊。從眼神恢複焦距開始,步驚雲的視線一直膠着在嬴政身上,盡管一開始他只能看到黑色衣袍的一片小角。他眸光泠泠,如波面微瀾輕滌,帶着隐約的激動:“師……咳咳……”
才一開口,步驚雲便劇烈地咳喘了起來,喉嚨像是被誰掐住了一般幹渴疼痛。
泥菩薩見狀,順手從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幾案上取過茶壺,倒了一杯清水遞給步驚雲。
做完這動作,泥菩薩立時又是捶胸頓足。他要不要這麽體貼?再這樣下去真的要成為奶爸了好嗎?這不是他的風格啊喂!
“雲兒,可是在尋這個?”嬴政攤開手,露出掌心三顆鮮紅剔透的果子。步驚雲凝眸,在嬴政的右掌上停留了一秒,順着他的身體看向了他的左面,而後,瞳孔乍然緊縮。嬴政的左手,正攬着聶風!
手臂已經接上了嗎?而且,這麽快就應用得靈活自如了。看起來,師父的傷也已無大礙。
他将茶杯放下,抿了抿唇:“不需要,就丢掉。”
他說得雲淡風輕,好似嬴政手上的血菩提不是他拼死帶出來的,與其他任何一樣微不足道的東西沒有差別。盡管如此,嬴政仍是從他的眸子裏捕捉到一抹黯然。
此時,倚靠在嬴政身邊的聶風也徹底地恢複了清明。他甩了甩頭,及肩的發絲随着他的動作在半空中搖擺。他手腳慌亂地從嬴政的懷中退了出來。泥菩薩眼尖,看到聶風的耳朵紅了。他不由地搖了搖頭,啧啧,Boss到底把風雲調教成什麽樣子了!要不要這麽師慈徒孝?按現在兩人的聽話程度來看,搞不好之後的風雲連叛變都可以省了……
等等,他怎麽忽然感覺,這樣似乎也不錯?泥菩薩煩惱地皺了皺眉,他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會覺得這樣不錯?任務會得零鴨蛋的好嗎!
啊,不管了!總之這種想法要不得就對了!泥菩薩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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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師兄,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聶風走到步驚雲床前,關切地問道。
步驚雲瞥了聶風一眼,搖了搖頭,依舊是一言不發。不知為何,今天他看到溫和的聶風,竟覺得他那溫暖滿足的笑容有那麽一點…礙眼。
他不想回答聶風的問題,不想搭理聶風。盡管不明白原因,但步驚雲向來不是個會勉強自己的人,于是,便遵從了內心的意願。
好在聶風對步驚雲的寡言也習慣了,不以為意:“師父,雲師……”正想開口問問情況,卻見嬴政正越過自己,将一顆血菩提塞到步驚雲的嘴邊。
食指刮過柔軟的唇瓣。
步驚雲一愣神,便覺得一樣東西入了自己的口中。
苦苦的、澀澀的,味道實在不怎麽樣,但過了片刻之後,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在愈合,與此同時,內力也在攀升。
更讓步驚雲難忘的,卻是師父那微涼的指尖。僅僅只是被觸碰了一下,卻有一種奇異的悸動在心中滋生。
嬴政從未見過他這般稱得上是呆滞的模樣,心中有一瞬的柔軟,伸手在他的額頭上敲了一記:“日後,可莫要如此胡鬧了。”
與前些天純粹的教訓不同,這一次,雖仍是教訓的話,可語氣中卻多了些親昵。
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雖然,目前看來仍然十分微小。
當天晚上,步驚雲整整做了一夜的夢。第二天起來,他感覺到自己身下有些黏膩,低下頭,對着床上的一灘白色液體發呆。
‘孔慈’見步驚雲久久都不出來,以為步驚雲傷勢又犯了,焦急地在門外打轉:“雲少爺,要不要奴婢幫您重新上藥?”
她不知道,經過血菩提的治療,步驚雲的傷勢已經好了大半。
步驚雲擡起頭,望向門邊的語氣有些兇狠:“別進來。”頓了頓,又道:“別讓人靠近。”
不了解具體情況,又不能硬闖少爺的房間,‘孔慈’心中越發焦急,索性将耳朵貼在門上。只聽見房內一陣翻箱倒櫃,還有木桶傾倒的聲音,一言以蔽之,簡直是兵荒馬亂。
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步驚雲都把自己關在房間內,沒有踏出過一步。到了最後,擔心步驚雲的聶風将門直接撞開,看見門內的情形,他錯愕了。只見床單一邊浸在了木桶中,一邊還皺巴巴地拖曳在地上。聶風視線上移,恰與滿臉泡沫的步驚雲對了個正着。
聶風艱難地道:“……雲師兄,你在幹什麽?”
步驚雲:“出去!”
片刻後,被趕到門外的聶風摸了摸下巴。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步驚雲的臉上見到這種堪稱惱羞成怒的表情。到底是為什麽?
‘孔慈’弱弱地在一旁和他作伴,鹌鹑似的縮着腦袋:“風少爺,我是不是闖禍了?”
“不,是今天的雲師兄很奇怪。說不定雲師兄有什麽心事,這些天,你多關注一下他。”
“是。”話是這麽說,‘孔慈’還是覺得,關于雲少爺的事,再小的事,也是難事。
天下第一樓中的這些動靜,嬴政自然不會知道。天下會與青雲幫、伏虎幫的戰鬥畢竟還沒有結束,白日的時間有大半是數于公務的,嬴政正在聽下屬彙報最新戰果。
“幫主,方副幫主與黃堂主已将入侵之敵盡數剿滅。現下正壓着伏虎幫幫主的獨子邱衍返回天下會。方副幫主有言,執法堂雜役龍辰在此戰中擊殺青雲幫主将,頗有功勞。”
“朕知道了。霜兒與浪兒現在何處?”論功行賞,現在還不是時候。
“浪少爺已抵達青雲城,依照幫主的指示,對青雲城發動了進攻。霜少爺處,日前進攻的江源城已降,江源城舉城百姓相迎。如今,霜少爺正要帶着人趕往伏虎幫靡下的渠安城。”
“讓霜兒抵達渠安城後,圍而不攻,将邱衍在天下會手中的事告知渠安城城主。”
進攻并非主要的目的,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才是嬴政的追求。
伏虎幫、青雲幫都是江湖上的老牌幫派,他并沒有打算将兩者同時吞并。兩個幫派都有各自的盟友,攻城之時這些因素不得不考慮在內,雙線作戰就很不妥當了。
想到伏虎幫與無雙城近些年的往來,嬴政擱在椅背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渠安城地理位置有些微妙,若是現在進攻,恐怕會引起無雙城的警惕,不妨再等候些時日。
在這段時間中,他還可以伺機削弱渠安城的勢力。他不急,一點都不急。反正,到了最後,無論是伏虎幫還是無雙城,都得聽從天下會的號召,成為天下會的一份子。
與嬴政的悠然不同,青雲城中,宏擎已經快急得火燒眉毛了。
“幫主莫急,現在天下會膽敢對您出手,一來是天蔭城被占,雄霸老賊狗急跳牆,二來不過是天下會殘黨趁人之危,仗着我青雲幫的主力不在罷了。等幫主将幫中的精英召回來,我們又占據地利之勢,還怕打不過斷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錢霏袅袅娜娜地端着茶水進來,走至宏擎身邊:“來,幫主先嘗嘗妾身親手泡的茶,最是靜心凝神不過了。幫主先将茶飲了,再去考慮幫中的那些事。”
宏擎聽得此言,面色陰晴不定了半響:“是本幫主大意了,為了攻下天下會,竟讓青雲城內空虛至此。若是青雲城失守,縱然攻下了天下會,又有何用……”
錢霏在一旁靜靜地聽着,掩過眸中的譏诮。她并不插嘴,直到宏擎說完,才笑着道:“所以,幫主才更需努力防守啊。只要幫主與斷浪多周旋些時日,不止青雲幫的危機可解,就連天下會,都是幫主的了。”
“你似乎很希望本幫主與天下會對上?”宏擎眯起了眼,眼中的精光讓錢霏心驚。
恍然間,錢霏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她剛到青雲幫的那段時光,她還沒有徹底地得到面前這個男人的歡心,還需要通過讨好他,來小心翼翼地提拔自己的家族。
錢霏冷哼一聲。這個男人的确可怕,不過,那都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她有八成的把握,能夠猜準這個已經變得越來越糊塗的男人的心思。
“才沒有。妾身只是為幫主着想罷了。幫主好,妾身才能好。怎麽,妾身考慮得不對嗎?”
“你知道自己的一切是誰給你的,這很好。”宏擎一手攬過錢霏,就着她手中的茶杯喝了起來:“不像有的人,背主忘恩。”
錢霏知道他是在說關翔,也不接話。現在的關翔已經不在青雲城內,他手底下的‘智将’不會礙事,她也沒有必要費心排擠他了。
很快,這一盤棋就要結束。錢霏唇邊的笑更加溫柔:“幫主只要知道,無論如何,霏兒都不會背叛您。”
是的,從未奉獻過忠誠,何來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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