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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在長安的宅邸規模甚大, 遠遠望去亭臺樓閣連綿不斷,堪比一個小規模的皇宮。一道又高又厚的圍牆徹底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由于有誠國公的爵位,朱色正門外有十二個身穿盔甲的軍士駐守,日夜緊盯門戶, 吓退了一切好奇平民和閑雜人等亂入。通常街坊都有不少貨郎走街串戶的叫賣, 只有這附近連人影都看不到。

連誠國公府所在的這一片街坊, 都早被世人忘記了原來的本名, 大家不約而同的将這裏喚做國公坊,整條街道平日裏除了前來拜訪的達官貴人,基本就無其他的膽敢人涉足,因此誠國公府四周總是非常安靜。無數對榮華富貴抱有幻想和憧憬的人們,只能隔得遠遠的, 盯着依稀可見的樹木閣影,猜測如此富貴的人家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

雖然那一夜國公府同樣遭到了亂軍的沖擊, 但因為府裏豢養了數百家丁府兵, 成功抵禦了亂軍的進攻,國公府的外表依舊威嚴凜然,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在此刻外界對于王家的沉默議論紛紛的時候, 國公府內部卻充滿了緊張和肅殺的氣氛。連平時那些最受寵愛和二主子差不多的大丫鬟們都閉緊了嘴巴, 老實呆在院子裏, 一步不出。

“父親, 這件事到底怎麽處置,您倒是說句話呀。”

國公府的正堂裏,整整齊齊的坐着目前王家直系四房所有的成年男性, 高居正中的是目前誠國公府的現任家主,也就是這一任的誠國公王信。王信年輕時以姿容俊美氣質高雅聞名長安,號稱玉郎, 獲得了崔家嫡長女的青睐,為此拒絕了成為太子妃的機會,執意嫁入王家成為了他的妻子。

王雁正是王信和崔夫人所生的長子,也是王家直系的嫡長孫。

雖然已經年過四十,王信的臉上依舊能看出當年被無數女子癡迷的“玉郎”痕跡,他緊緊抿着嘴唇,眉頭深鎖,看着出聲催促的三兒子王觞,一言不發。

緊挨着坐在王信下首的是王家的二老爺王禮,他尴尬的咳嗽了一聲,有些為難的道:“阿觞,冷靜些……”

和總是冷靜自持的王雁不同,雖為同母同父的親兄弟,王觞比王雁小四歲,生就一副火爆性子,聞言後也不顧什麽長幼尊卑,冷笑道:“小侄比不得二叔,親兒子犯下滔天大罪,還能事不關己的叫人冷靜。”

王禮被他說得更加尴尬,本/能的想要呵斥,但視線轉到堂中正跪地垂頭不語的親兒子王瑜身上,語氣頓時就強硬不起來了。歸根到底,這次惹禍的确實是他的親兒子,虧得他平時還總教導家中子弟們務必謹小慎微,克己勤勉,現在臊得老臉通紅,差點擡不起頭。換個人他肯定早就第一個發話用家規處置,但王瑜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的兒子,心中再恨,如何舍得讓兒子去死。

但王瑜這次惹出的禍事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王家這樣的豪族世家也無法輕松化解,王禮環顧四周,小輩的子侄們礙于輩分還稍微好些,但兩個弟弟卻對他怒目而視,尤其是老四王恭,咬緊牙齒,看着很像是打算給他來一拳的模樣。

王禮無奈,最後只得将視線投注在大哥王信的臉上,哀求的道:“兄長,您看……”

由于王禮平日裏總喜歡仗着身份對家中諸人指指點點,居高臨下說些訓斥的話,王家四老爺王恭不喜仕途那一套,致意不肯入朝做官,一直游蕩在外,被他“教導”最多,老早就看不慣這個喜歡裝模作樣的二哥。如今終于見他有了授人以柄的錯處,冷笑道:“還看什麽看,若是我的兒子,直接拉出去一頓板子打死,免得禍及家人,連累父母。”

王禮被平素看不起的弟弟這般嘲諷,頓時心中大怒,但又明白此刻不宜發火,忍氣吞聲的道:“是我教子無方,縱出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為的畜/生,事後不必四弟多說,自然會給出交代。可眼下是內讧的時候嗎,這件事若是不好好收拾,上面才不會管那麽多,屆時倒黴的還不是我們整個王家。”

王瑜猶自憤憤不平,陰陽怪氣的道:“那好辦,分家便是。”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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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有哪裏不對。”

冷眼看着兩個弟弟吵做一團,王信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幾聲,疲倦的道:“行了,千錯萬錯,老二總還是說對了一句話,這件事已經不是能随便推出哪個人就能抗下所有罪名的程度,看宮中的作态,恐怕打定主意要把整個王家拖下水了。”

說着他看向下首的三兒子,面無表情的道:“無論如何,二叔都是你的長輩,容不得無禮,還不趕快向二叔道歉。”

王觞心中不忿,但在父親威嚴的注視下無可奈何,敷衍的對着王禮一拱手:“二叔,請恕侄兒無禮,侄兒這裏給您道歉了。”

換做平日王禮肯定就是一大篇教訓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搞不好還會越俎代庖的懲罰王觞去跪祠堂,但此刻他還全心仰仗大哥出面解決兒子惹出的麻煩,哪裏敢多話,面帶苦笑的點了點頭。

王家老三王敬在宮中擔任禦史中丞,平素就沉默少語,也是王家四兄弟中最為嚴肅的一個。因為禦史大夫和皇帝一起去了邺城,他就相當于禦史臺的現任最高長官,忙得焦頭爛額,已經好多天沒有回過家。若不是此次鬧出這等大事,他只怕還在禦史臺官邸忙着處理公務。

他對這個被嬌寵慣壞了的侄子十分不齒,但礙于親情又不好當面指責,從頭到尾就沒說過話,只是端着茶杯默默盯着對面牆上的一卷山水畫發呆,擺明了不願介入的态度。

王家衆人皆知這位三老爺最是剛正不阿,遇到這事兒沒有第一個出面大義滅親就不錯了,所以也沒指望他能主動出主意把事情攬在身上。

王信對外宣稱重病不起倒不全是假話,他早年曾經遭受過一次刺殺傷了心肺,一旦勞累過度便很容易生病,現在就發着低燒咳嗽不已。可是家中發生了這般的大事他身為家主卻不能躲避,只能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出來理事。看着堂下跪着瑟瑟發抖的侄兒,王信只覺得匪夷所思。

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文人,常年在官場朝堂打磨,早就練就了一副八風不動的堅硬心腸,深知所謂世家高潔不屈都是表面吹噓,實際上浸泡在富貴鄉中太久,士族早已腐敗不堪,僅僅是外面看着花團錦簇罷了。甚至連他們王家也出了不知道多少不肖子弟和強橫豪奴,仗着祖宗掙來的基業名聲肆意妄為,什麽壞事都做盡了,他不過睜一眼閉一眼,心想只要直系子弟別惹出大亂子,其實不算什麽多大的事情。

畢竟,衆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這樣的道路……如今的世道可走不下去。

但他卻沒想到家裏這個一把年紀還被嬌寵得一事無成,平日裏看着挺乖巧的侄子居然能幹出派遣死士夜入皇宮這樣的蠢事。

心累的喘了幾口氣,王信輕聲道:“剛才你就一直不肯老實說出實情,到底為什麽要偷了你大哥的名帖,冒充他的名義派死士去宮中行刺。”

跪着的王瑜還是個面帶稚嫩的半大少年,雖然此刻面色慘白,但卻死咬着牙關,一副寧死不屈的堅定模樣,聞言後慘笑一聲道:“大伯,別問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是宮裏追究下來,您直接把我交出去就完事兒,我不會連累家中——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終于忍無可忍的王觞一腳踹翻在地,氣急敗壞的罵道:“父親,您看看,這個蠢貨的腦子已經沒救了,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他還自信滿滿的覺得能承擔。”

罵着他又飛起一腳踢在王瑜的肩膀,痛得他慘叫連連,嘴裏怒罵不已:“擔當,就憑你也配,你擔當得起嗎!被人吹噓幾句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狗/屁長安城四公子,沒有王家你連根吊毛都不算!要是讓你一個人去死就能沒事,老子現在就直接一刀捅了你個狗東西!”

聽兒子罵得粗俗,王信皺起眉頭喝止道:“老三,閉嘴,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簡直髒耳朵。”

王觞從小就喜歡武學,長期和一群跑江湖的俠客武師厮混,學了不少他們的髒話,聞言氣呼呼的又踹了滾地不起的王瑜一腳,板着一張臉回去坐下。對于他這種不友愛的行為,兩個叔叔權當沒看見,只有王瑜的親爹王禮面露不忍,但卻苦苦忍耐,什麽都沒說。

他知道兒子捅的漏子太大了,不讓其他幾房發洩發洩實在說不過去。

見兒子在地上癱軟成一團哎哎慘叫,王禮又是氣憤又是心痛,怒喝道:“孽障,事到如今還不肯老實說,是不是要我親自拿根繩子來勒死你這個禍害才算完事!你是個什麽東西,我還不清楚。除了吃喝玩樂鬥雞惹狗,你什麽時候又和宮裏扯上關系了,到底是吃錯了哪副藥,做什麽不好,要去搞行刺?可別告訴我你還想着造反當皇帝!”

他又氣又急,一時之間竟然流下淚來,怒罵着不争氣的兒子,聲音都嗚咽了。偏偏王瑜就像是鐵了心似的,任憑他怎麽罵就是咬死了不肯開口。

王信倒也不在乎這對父子鬧得雞飛狗跳,從一開始他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個不懂事的侄子身上,見王禮罵了半天也累了,端起一邊的茶水喝了幾口,才慢慢的道:“王瑜,你該不是以為,自己不說,我們就真不知道來龍去脈了吧。哼,看在你也算是從小被我看着長大的份上,我才想給最後一次機會,你卻如此冥頑不明,就不要怪做伯父的心狠了。”

王瑜一聽頓時渾身發抖,卻還心存僥幸,咬着嘴唇不肯張口。

“你大哥早就把一切都禀報于我,你受了某個女子的引誘,為了讨取她的歡心,借着方便潛入你大哥書房盜走了兩張他的名帖,随後假冒他的名義接連派出府中家将以及死士對長樂公主下手,企圖将她置于死地,是也不是。”

王信将茶杯放在茶幾上,輕聲問道,王瑜頓時如遇雷劈,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他。

“哼,看在兄弟血脈的情分上,你大哥壓下了之前你暗害公主的事情,沒想到你不但沒有反省,還變本加厲,直接把死士派進宮裏。”

王信冷笑連連。

“假如你要真的順利殺了公主,那倒還算了。結果不但沒有事成,反倒是被宮裏給抓了個活口,直接把把柄交到了人家手裏。我問你,倘若此刻公主借着皇上的名義派兵圍剿我王家,說我們陰謀造反,你如何一人做事一人當。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什麽叫做滅九族嗎。”

王瑜仿佛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張口結舌,一時半晌說不出話。

王禮也是滿臉冷汗,狼狽的摸出手帕擦着汗水,吶吶的道:“兄長,也不至于吧……先不說宮裏到底有沒有證據,就算是有,現在就靠着城裏那幾千禁衛軍,公主還真敢拿我們王家問罪嗎。”

王信瞪了他一眼:“看來這些年你是真的被養得越發不知天高地厚,一把年紀了還說出這種可笑的話。公主為何不敢,她有何不敢?你是不是忘了,王家再不得了,依舊還是臣,如今的天下依舊是李家做主。怎麽,還是說你自覺我們已經能立刻起來造反當皇帝了?”

王禮再嚣張也不會真覺得靠現在的王家能壓住長安城甚至天下其他幾家節度使以及世家,順順利利的推翻李家取而代之,聞言冷汗淋漓。但他到底不甘心,想了一會兒後又道:“但公主不是阿雁未過門的媳婦嗎,看在一家人份上……應該不至于吧……”

一邊的王恭冷笑道:“二哥又忽然記性不好了,之前叫得最厲害說公主名節已虧沒資格入王家的人不也是你嗎。據我所知,你糾結一幫子文臣到處說嘴,嚷嚷着要退婚,把公主得罪得徹徹底底。現在忽然又想起是一家人,是不是想得太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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