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思考了一番後, 王微不打算将蕭弗公開以召見的名義叫進大明宮,她準備趁着夜色,悄悄來一次微服私訪。

距離上一次和蕭弗談崩後過了好一陣子,蕭弗好像真的放棄了似的, 一直呆在長安城的宅邸裏, 閉門不出。可是回憶他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奇怪話語, 王微覺得他應該不會如此簡單的放棄。

私下她也派去了人監視, 但蕭弗非常沉得住氣,這段時間真的就一步也沒出過門,只有幾個負責采買的仆人定期出來買日常食物和用品。根據監視的人回報,沒看見仆人和其他人有可疑交流,不像是偷偷傳遞了什麽消息。

說來也是奇怪, 之前還鬧得沸沸揚揚關于蕭弗麾下士兵叛亂一事,随着蕭弗被放出大牢, 就忽然變成了一個禁忌的話題, 沒人提起。而王微探聽到的消息,這些士兵已經離開了長安,不知所蹤。

可是按照兵部尚書送上的奏折, 蕭弗居然還是清白的, 和叛亂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那一日率領軍隊攻入皇宮燒殺搶奪的實際上也不是蕭弗的軍隊, 而是其他心懷不軌的可疑份子打着蕭弗的名號所為, 目的便在于嫁禍蕭弗。

幸虧皇上英明神武,沒有被小人的伎倆蒙蔽,赦免的蕭弗的罪, 還了他一個清白。

說得言之确鑿,可王微一個字都不信。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那個當初一竅不通,什麽都不懂的菜鳥, 看了那麽多奏折天天查閱文獻卷宗,她已經知道目前大唐裏的軍隊都是有數的,不存在偷偷摸摸養着一支精兵多年卻沒人發現的情況。

養一只軍隊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嗎,以目前的生産力,基本上數千士兵的口糧,兵饷,裝備,馬匹,就不是一般人能供得起。何況那一日攻打皇宮的亂軍何止數千人。這麽大一支軍隊,說不見就不見了,說和蕭弗沒關系,王微又不是傻子。

可惜手裏掌握的情報不夠,所以她無法推斷出真實的情況。蕭弗肯定和亂軍的事情脫不了幹系,搞不好一切還是他暗中策劃的。但為什麽最後還是讓皇帝帶着文武百官逃出長安到了邺城,這一點就很迷。既然都引兵作亂肯定是為了逼宮篡位,可蕭弗為何又放棄了,皇帝還幫他開脫,大臣官員們更是統一口徑的裝起了傻……

這其中一定有一個王微不知道的秘密。

她很好奇,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麽。

王微換了身衣服,沒有去假扮什麽小宮女小太監,目前大明宮的實際主人是她本人,根本沒必要費這閑工夫。她穿了一套方便活動比較日常的裙子,帶上了梅兒和李有財,便盡量不引人注意的從朱雀門出了宮。

門口守門的侍衛看見是李有財來叫開門,問都沒有多問一句,輕輕松松的便放王微三個人出了宮,這讓王微有點擔心起皇宮的安保問題,決定日後還要大力整頓,禁止靠刷臉開門。

出了皇宮,看着外面的街景,王微稍微有些吃驚。按照她的想象肯定到處都是一片黑暗,寂靜無聲,結果隔着幾條街就能看見遠處的幾個街坊燈火通明,還傳來了絲竹歌舞之聲,看來長安人民的夜生活又重新豐富了起來。

“那是長興坊晚上的夜市,已經重開好幾天了,再怎麽擔驚受怕,人總是要吃飯過活。”

見王微很好奇的盯着那邊一直看,李有財出言解釋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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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都有些什麽呀?”

雖然皇宮很大很華麗風景很美,但在裏面蹲了好久的王微一聽夜市,不禁心裏癢癢,她好久都沒有逛過街了,忍不住想買買買。

“有些酒樓茶坊,還有讓人賭錢鬥雞的賭坊,從西域一帶來的歌舞雜耍,其他更多的是商鋪和小食,有大商會開設的,也有鬥升小民維持生計的買賣。”

李有財侃侃而談,王微越聽越是感興趣,簡直想說先不管蕭弗,去夜市逛一圈吧。她扭頭看了一眼梅兒,平時梅兒一定會極力勸阻,可此刻她的眼睛也亮亮的,看來同樣感興趣。想想也是,梅兒大小進宮就一直在宮裏當宮女,哪有什麽機會晚上出宮逛街呢。

王微差點就動搖了,可是轉念一想,逛街什麽時候都可以逛,再不趕緊拉一個軍方大佬撐腰,她的小命可就風中殘燭,随時可滅。于是王微充滿悵恨的道:“算了,還是和原定一樣去蕭弗的宅邸,夜市……以後再來。”

李有財毫無異議,他對夜市一點興趣沒有,去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趕過來,自己跳上去擔任車把式。王微拉着梅兒爬上馬車,安慰道:“有空我多帶你出來玩,機會多着呢。”

梅兒低下頭抿嘴一笑:“嗯,多謝殿下恩典。”

見狀王微心中甚慰,梅兒到底還是改變了不少,換做以前的她肯定早就一堆勸誡的話怼了過來,苦口婆心的勸王微不要不顧身份到處亂跑。至于要帶她去逛夜市什麽的,她必定噗通一聲跪下喊奴婢不敢。

可見哪怕是這種皇權在上的時代,人的本性也不是生來就喜歡當奴婢的。

李有財趕着馬車,熟練的穿梭在整整齊齊的大街小巷,整個長安城的規劃就做的很好,四四方方,宛如一個棋盤,什麽身份該住在哪個街坊早就規定好了,所以即便是對布局不熟悉的人,想要找到一個固定的地址不算難事。

蕭弗既然身為一方要員,當然不會住在偏僻的角落,他的宅邸位置不偏不倚,位于和夜市隔着兩條街的崇賢坊。雖然不像江流和王家那麽誇張,但比起一般官員的小院子依舊勝出不少。王微還在盡情眺望遠處夜市的燈火通明,不知不覺馬車就已經到了蕭弗宅邸的側門。

坐在馬車上,王微擡頭望去,蕭弗的宅邸是個五進的大宅院,透過高牆能看見裏面伸出來的茂密大樹,不過整個宅邸都黑漆漆的,似乎裏面的人都睡了。不太符合一般高官要員的生活習慣。要知道像他這樣的大戶人家,即便是晚上也會專門留着燈火照明,并且有仆人守夜巡邏才對。

王微在心裏呸了一聲,覺得蕭弗有夠虛僞,裝低調裝到這種地步也是不容易,莫非他都窮得點不起燈了嗎。

敲門的事情自然不需要王微親自去幹,不然多麽的掉價,李有財從王微這裏拿了個能代表公主身份的信物,警惕的左右觀察了一番,确定沒有可疑的人存在,才叮囑了王微和梅兒幾句,這才上了臺階,砰砰砰的敲打起了側門。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小厮打扮的仆人提着燈籠開了門,見到李有財身穿宮中侍衛的服飾,先是一怔,随即立刻給他行了個禮,客客氣氣的問:“不知這位官爺有何要事?”

李有財不和他多話,直接把手裏拿着的信物往前一遞:“有貴人想要見你家主人。”

小厮見他手裏金晃晃一團,不敢伸手去接,只是舉過燈籠凝神細看,見居然是一個九鳳朝陽的的步搖,頓時大吃一驚。像他這種專門負責守門和通傳的仆人,怎會看不出此物的不凡,畢竟只有皇家的女子才有資格使用鳳凰圖樣的飾物圖案。而且什麽品級可以用幾個鳳凰都是有嚴格規定的,能用九鳳,那必須得是皇後公主的身份,連貴妃和一品國夫人都不得使用九鳳的樣式。

他立刻點頭哈腰,原本就恭敬的态度更加謙卑了幾分,也不敢去打量外面停着的那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您稍等,小的這就去禀報。”

李有財按着腰間的佩刀刀柄,很是沉重冷靜的點了點頭:“嗯。”

一開始還不情不願,覺得自己一身本領卻淪落到給一個丫頭當家丁護衛很是丢臉。不過跟随王微這些時日來,李有財從未這麽揚眉吐氣和舒心過。公主有錢,性子不錯,不怎麽鉗制他,還經常手一松的大筆賞賜。李有財這段時間裏得到的賞賜銀錢已經是他過去十幾年的好多倍。

而且不管走到哪裏遇到誰,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也沒人諷刺他長得醜了,一口一個李爺,甚至還有人想給他做媒,把家裏的妹妹女兒嫁給他。那可不是什麽鄉下丫頭地主閨女,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啊,李有財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還長得那麽難看,居然有娶官家千金的一天。

但他還沒因此而昏了頭腦,自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給的,他不會為了點蠅頭小利就丢了公主的信賴。于是李有財更加挺直了腰板,站得筆挺筆挺,平時總是低着頭不願意被人打量的刀疤臉,在黑夜裏也顯出了幾分光彩。

“不過公主到底是怎麽把那個假和尚弄死的?”

這件事李有財卻還是沒搞懂,他看了一眼馬車,忽然想起關于屍體的事情還沒向公主禀報,只有等一會兒再找個合适的時機了。

沒等多久,就聽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居然是蕭弗親自出來了,身上穿着一件寬松的長袍,連腰帶都沒紮,一看就知道是臨時從床上爬起來的。他沒有帶多少随從,只有兩個小厮提着燈籠,一前一後的給他照明。

“臣蕭弗參見公主。”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存心還是要堅持人設,從臺階下來後到了馬車邊,他作勢就要下跪行禮。王微愣是被他這神奇的操作弄得摸不着頭腦。上次在宮裏的時候不還鬧得不歡而散被趕出去嗎,忽然又開始扮演死忠臣子到底是想鬧哪樣啊?

王微有心讓蕭弗跪那麽一跪,可是他既然這麽做了,說明根本無關痛癢,反而是王微也許就被他給記仇上了黑名單。眼下王微還想拉他入夥,猶豫了一瞬就立刻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身體,焦急的道:“将軍請勿多禮,元芳,還不把将軍扶起來!”

李有財已經算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了,站在蕭弗身邊硬是被襯托出了幾分小鳥依人的錯覺。他托着蕭弗的一只胳膊,蕭弗也沒堅持,就勢站直了身體,還恭敬的低着頭朝馬車伸出一只手,看來是打算親自攙扶王微下車了。

王微對他撕破臉暴露真面目時候的場景還記憶猶新,哪裏會把他現在的溫順乖巧的模樣當真。不過她還是很給面子的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裏,蕭弗一點不客氣,反手一握,五根手指緊緊箍住王微的手指,讓她覺得像是忽然上了刑具。只要蕭弗稍微一用力,她可憐的手指就要頓時變成無骨鳳爪。

但蕭弗并沒有這麽幹,他面帶微笑,連最挑剔的人也無法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不尊敬。他微微弓着腰,除了握着王微的那只手,十分規矩,沒有觸碰王微身體任何一部分,托着她下了馬車。

王微還在思考要不要把手扯出來,他就自行放開了手:“殿下,裏面請。”

看了他一眼,王微心裏毛毛的,總覺得這家夥早就預料到自己肯定會先一步沉不住氣自動上門。可都到了這一步,再後悔退縮也太慫了。王微微微一笑,對着蕭弗點了點頭,便邁開步子往裏面走去。

蕭弗很規矩的稍微落後她半步跟在後面,一路上除了開口指引方向,他什麽都沒說。

穿過那些曲曲折折的走廊,又進了好幾道院門,最後一行人到了一個院子前面,看來蕭弗已經提前打過招呼,路上一個人都沒遇見。王微既然都選擇了晚上悄悄拜訪,自然做好了被蕭弗家下人看見的心理準備,現在見他居然如此細心,不禁再次感到了一份微妙。

“這也太體貼了,體貼到有點不真實,讓我毛骨悚然的……”

心裏嘟囔了一句,她便第一個進了裏面的房門,看樣子這裏大概是平時蕭弗辦公的地方,除了幾個大書架以及上面堆滿的書籍,只有牆上挂着的寶劍以及幾幅字畫勉強能稱為裝飾物。其他地方不見任何擺設古董,整個房間雪洞一般,透着一股子鋼鐵直男氣息。

不過收拾得還是很整齊幹淨,蕭弗恭請王微坐到了上首,自己則是敬陪下席。

“聽說公主不喜歡點茶,只愛清水泡開的清茶?”

坐定後他笑吟吟的,宛如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對着王微拱了拱手。

“正好微臣收集了不少上好的茶葉,還請殿下品嘗一番。”

王微自覺也是個資深演員了,但現在她發自內心的佩服蕭弗的演技,這個男人每次見面都是一副不同的面孔,雲裏霧裏,搞不清到底有什麽用意。她深吸了一口氣後低聲道:“不必了,蕭将軍,你我皆知,本宮此次前來,不是為了品茶。”

“哦?”

蕭弗輕輕挑了挑眉毛,揮手讓仆人退下,王微猶豫了片刻,也示意梅兒和李有財都退出房門外。她看着蕭弗那雙灰色的眼睛,那裏面和他整個人一樣是一團迷霧,什麽情緒都看不出。

“上次将軍說過……願意為我所用。不知此話可否當真?”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王微這句話問得格外尴尬。還好蕭弗沒有在這件事上擺架子,很爽快的點了點頭:“自然千真萬确。”

他這般好說話,王微心裏卻更加發虛,越來越覺得毛毛的。她定了定神,又問道:“那,假如希望你以後在一些事情上站在我這邊,以你手中的軍權支持我,将軍又覺得如何呢?”

她心想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弗要是有什麽目的,就可以提出來,大家談談條件,讨價還價一番,如果不是太過分她就答應下來,別再裝神弄鬼藏着掖着了。實際上只要蕭弗別是奔着皇位去的,什麽都好商量。

蕭弗嘴角翹起,笑得更加溫和:“公主何必再問一遍,這樣的事情,不必公主确認,微臣自然是會全力以赴的支持您啊。”

他越是這般輕描淡寫,王微就越是感到焦躁,覺得他滑不留手沒一句實際的話。

“将軍就別和我兜圈子了,眼下我是什麽處境,莫非你看不出來。”

懶得再和他演戲,王微直截了當的道。

“我也不瞞着将軍,自打離開了邺城,我就沒想過再回去。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某種程度上,我也不希望父皇重新回長安,至少最近這段時間不行。但是我手裏沒有一兵一卒,真的遇到什麽事情,根本毫無抵抗之力。我只問将軍,倘若要你全力護我,你要怎樣的代價才肯出手。”

蕭弗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明亮:“公主的要求,微臣自當竭盡所能,不求任何回報。”

“哈?”

王微懷疑的皺起了眉毛,差點再次化身暴躁老姐噴他一頓:“蕭将軍,我很認真,請你別用這些話敷衍。”

蕭弗嘆了口氣,貌似苦惱的歪過頭,用一只手撐着下巴:“微臣這些話都發自真心,反倒是殿下為何就是不肯信呢。”

王微覺得簡直談不下去了,能不能別把她當傻子愚弄啊。

“不過嘛……”

一聽蕭弗還有後續,王微急忙振作精神坐直了身體,不怕他獅子大開口,就怕他說來說去滿口沒一句實話。

蕭弗攤了攤手道:“我的軍隊可不在長安,全在西面的轶陽關一帶,殿下先得将微臣送出長安,才好和他們會合。”

王微狐疑的道:“你自己不能走?”

蕭弗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看來殿下不記得了,當時被召到長安之日,陛下親口說過,如無他的聖旨,任何人都不得放我離城,違者誅九族殺無赦。看守出城城門的士兵個個都認得我,我要如何離開?而且一旦離開,豈不是抗旨?”

王微幹笑了幾聲,她怎麽知道還有這種事情,總覺得眼前這家夥好像已經看出了什麽破綻,只是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沒告訴任何人而已。皇帝為什麽要下這樣的命令?而且蕭弗可不像是那麽聽話的人啊,他若是想要離開,王微根本不信區區幾個監視他的人能攔得住。

“如何?”

蕭弗揮了揮寬大的衣袖,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袖口:“只要微臣順利返回轶陽關,雖然區區不才,但在軍中好歹有幾分威望。但凡微臣開口,麾下的弟兄們自然是欣然相随。屆時微臣以及微臣的軍隊,就都全為殿下所用了。”

王微都快被逗樂了:“所以你要我抗旨把你放出長安,然後再等你帶着兵千裏迢迢的回來?假如你一去不返呢?”

蕭弗正色道:“微臣怎會是那樣的人。”

我看你就很像是那樣的人!

王微到底是把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讀者的意見,我會注意不多寫女主的心理活動,加快主線劇情的推進。

不過有些東西該寫還是要寫,畢竟我想寫得盡量真實一些,讓讀者覺得這是個存在的世界,而不是一切都圍繞女主旋轉的游樂場。

對情報的分析,對局勢的判斷預測,這一類的描寫……應該不算女主的心理活動吧……不然的話只能寫每次女主都要和下屬對話商談了。問題在于現在她身邊沒啥能商談的對象,即便是有,她也不敢全盤相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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