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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 出去一天不見人影的李有財帶着一身塵土，滿臉倦色的回來了。一進宮就直奔王微的含章殿，用現代的說法，他在含章殿的權限很高, 不需要像陳玉那樣事先禀報, 直接和外面的守衛打個招呼就進了正殿。

王微還在盤點清理她的資産, 見狀頭也不擡的問：“只是去傳個話, 怎麽現在才回來。”

李有財咳嗽了兩聲，走近一步，王微有些奇怪的擡起頭，便看見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兩人到現在算是有了點默契，王微便揮手示意左右退下。

“怎麽了？是鄭桀那邊出了岔子？”

李有財又走近了一步, 壓低聲音道：“鄭都督那邊無事，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将他放出, 屬下要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王微做出洗耳恭聽狀。

李有財繼續道：“關于那具法門寺裏擡出來的屍體, 屬下總覺得有些蹊跷，便沒有立刻銷毀，而是私下調查了一番……”

王微眨眨眼睛：“等等, 私下調查, 怎麽調查的？你該不會找宮裏的侍衛一起調查吧？”

“屬下怎麽會如此愚蠢, 殿下放心, 此事宮中只有屬下一人知曉，而且屬下找的，是宮外一些……呃, 朋友。他們和長安城的勳貴毫無牽扯，口風很緊，屬下認識他們多年, 人品非常可靠。再說他們也不是不清楚要害關系，只要能給點報酬，便……”

“行了，不必再說，我知道了，哎呀又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我相信你，你自己看着辦就行。”

李有財可能是怕王微誤會，急忙緊張的解釋起來。想到李有財的經歷，王微大概能猜到他說的朋友是什麽人，無非就是他在黑白兩道認識的那些綠林中人呗。

過去無聊的時候王微曾經向李有財打聽過所謂的“江湖”，但很遺憾，江湖确實是有，但一點也不像武俠小說裏寫的那樣浪漫豪情，反倒是無比的真實和殘酷。武功是有的，但不至于像電視劇電影裏那般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劍客俠士當然也有，可他們要麽本來就是個地主家裏有房有地，要麽就是單純的土匪強盜。“江湖”裏最常見的就是镖師和劫匪的恩怨，大俠也要努力掙錢不然吃不起飯。

李有財就是“江湖”出身，而且輩分貌似還挺高，但他擠破頭也想進皇宮，哪怕只是當個區區不受重視的侍衛，也覺得光宗耀祖十分有面子了。和小說裏寫的不一樣，他的師兄弟朋友沒怒斥他是皇帝的走狗割袍斷義，反倒是羨慕得不行，經常找他打聽能不能推薦一二，讓他們也吃上公家飯。

這些話頓時就打消了王微對江湖的憧憬，之後她就很少再問了。

不過現在一看，王微頓時眼前一亮，她不是正發愁身邊少了人手嗎，正好可以從這方面下手，弄幾個回來跑腿。雖然按照李有財的說法，這些江湖人士大多性格桀骜不馴，可論武力值肯定比她身邊那些太監宮女強一百倍。小說電視裏江湖人士都蔑視榮華富貴視功名入糞土，但李有財描述裏的綠林人士們好像挺想跪舔皇權來着，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門路。

王微立刻叫宮女捧了一匣子的金錠給李有財：“雖說是朋友，叫人幫忙是要欠下人情債的，不能白讓你受累，這些錢拿去請他們喝酒吧。不夠再向本宮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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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財感激涕零，他真沒想到公主居然一點都沒有看不起的意思，雖說以前的幾位皇帝也曾經聘請過江湖上有名的劍客到宮中擔任教習，不過總體而言這些貴人眼裏是看不起這些人的，覺得只是一群烏合之衆。

“接着說呀，你查出什麽了？”

王微不想聽李有財笨嘴笨舌的感激和表忠心，忠不忠心是在心裏，而不在嘴上。越是想要收買誰讓他對自己感激涕零，面上便越不能流露出絲毫，否則效果要大打折扣。這種事情她以前從沒思考過，到了這個時代有了這個身份，居然無師自通的參悟了。

唉，果然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李有財神秘兮兮的左顧右盼，确定周圍五米之內都沒人後，把聲音壓得更低：“屬下先是去排查了法門寺的所有和尚，發現并沒有任何人失蹤，接着屬下又找了位擅長丹青的朋友描下他的相貌，隐瞞了實情，找了另外的理由暗中探訪，沒想到還真的查到了些線索。”

“哦？你知道他的身份了？”

王微沒想到李有財如此給力，精神大振，好奇的問。

“殿下有所不知，此人竟然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在道上還有些名聲，不過都是惡名。”

李有財說着說着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側過臉不敢直視王微。

“此人诨名醉人蜂……功夫不行，但……那方面好像特別厲害，被他沾過的女人，呃，無不對他言聽計從……”

王微秒懂：“采花賊啊，潘驢鄧小閑他占了四樣，我能理解。”

畢竟現在的女人，尤其是地位不高的女人，婚姻幸福的沒幾個，又沒見識過多少套路，那不是一片一個準。就王微的時代不也有很多良家婦女被無良渣男騙財騙色。

李有財一副地鐵老人看手機的模樣，王微還給他解釋了一下何為潘驢鄧小閑，李有財整個人都炸裂了。王微覺得他心裏一定在吶喊：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看他長得一副陰沉兇殘的樣子，居然還這麽純情，王微本來只是平常心的嘴上開個車，反倒是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讪讪的道：“所以說他十分可疑？”

李有財連連咳嗽：“區區一個被道上朋友看不起的下三濫賊人，哪來的膽子肖想天家公主，即便是他有幾分手段，但公主豈是他能碰的。”

王微默默的想，也許人家還有着大大的夢想，希望能當驸馬呢……

“即便不說這些，那日法門寺內外都被事先檢查過好幾次，一幹閑雜人等皆不能入內，即便是房內有密道，可他是怎麽潛入寺廟的？肯定事先就有人接應他，和他裏應外合。原本屬下以為只是宮內婦人慣用的手段，想要以此壞了公主名聲。但細細一想，還扯上了綠林中人，這就更加可疑了。屬下自然是想不明白裏面的條條道道，但主使之人所謀甚大，殿下，不可不防啊。”

王微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聽說過衆生門嗎？”

李有財茫然的搖頭：“衆生門？那是什麽？屬下确實沒有聽過。”

王微相信李有財不會對自己說謊，而蕭弗那邊應該也不至于故意編個瞎話出來騙她，那麽這衆生門看上去确實挺神秘。連李有財都沒有聽說，證明衆生門在黑白兩道都沒有什麽存在感，那她們究竟打算做什麽呢，閑得無聊打發時間嗎？

“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做得不錯，對了，你的那些朋友……倘若有意圖進宮做事，我倒是可以給點機會。”

李有財先是驚喜，随後疑惑的道：“但殿下似乎無權給他人宮中禁軍侍衛的……”

“不是這種機會，我想以私人名義聘請他們，就像是以前那些諸侯王宮養門客一樣。至于以後還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就看他們自己咯。”

李有財大喜：“屬下多謝公主！屬下這就去聯系熟識的親朋好友，放心，一定不會找那種性子乖僻不聽教導的，但凡有哪裏不妥，屬下願意一力承擔。”

王微含笑點頭，心裏有點惆悵，唉，這也太不浪漫了，不過也确實真實。

打發走了李有財，王微心中稍安，她雖然已經決心會和蕭弗一起離開長安，但屆時自己勢單力薄，萬一蕭弗心懷不軌企圖拿捏她，就不太好說話了。要是能通過李有財弄他十幾二十個人在身邊充當侍衛，安全系數至少有了一定保證。

況且這些人在打聽情報消息上肯定比宮裏的太監侍衛強，至于說忠誠度……一來其實大多數忠誠度都和報酬密切相關，二來，如今的人們，尤其是稍微有點身份顧惜臉面的人們，還是比較重視信譽和道德的。就連朝廷裏的那些大臣王公，要是遭受了彈劾，都要先自己回家去。被罵得狠了無顏見人辭官的也大有人在。再說還有李有財幫着她篩選，他當然不會選一些品行不好的人，不然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又解決了一個煩惱，王微心情舒爽，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考慮到不久後她就要跑路的問題，王微沒有想過刻意隐瞞。本來她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帶走李有財，因為這個人功夫雖然好，但是腦子不太靈光，大多時候都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加上還是從皇帝那邊派來的，王微有些懷疑他私下是不是另有指派。

但是現在忽然從他身上發掘出了另一個任務，王微當機立斷，把他也打包帶走。當然不可能打暈丢上車，直接坦誠相告，讓他自行選擇。不過王微有種預感，李有財多半會答應的。

吃完了飯王微去看了看候信，他當時被鄭桀鞭打，看似傷得厲害，卻只是皮肉傷，已經愈合了，不過臉上肯定會留疤。王微再一次安慰了他，保證即便是留疤，也不會影響他的位置。這一次候信沒哭，也沒給她賭咒發誓的表忠心，但看他的眼神，王微覺得，假如這是一個游戲，那麽候信的忠誠度大概就已經刷滿了。

也許以後随着他長大，見到的東西和誘惑更多，這份忠誠會慢慢消退，但此刻毫無疑問他對王微的忠誠真得不能再真。

摸了摸他的頭，王微舉步走出他的屋子，感慨頗多，實際上她都沒有在候信身上花費多少心思，只是随便安排了一下，順勢而為。如今得到了沉甸甸的回報，她心裏還挺不好受的。

上位者一個無心的舉動或者随便一句話，就能操縱改變下位者的人生和命運……今日她自鳴得意的操控着別人，豈不知在別人眼裏，她一樣是個同樣被控制的玩偶。

緩步走在空曠漫長的走廊上，放眼望去，數不清的宮殿樓閣在黑暗裏連綿起伏，巨大的漢白玉廣場上空無一人，可以看見星星點點被點燃照亮的燭火。遠處依稀傳來了缥缈的歌聲，不知是哪個宮室的女子在放聲高歌。身後雖然跟着數十人的随從，走廊邊一長排蓮花形狀的燭臺将王微連同她的附近照得如同白晝，但她依然還是感覺到一種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惶恐以及……孤獨。

不要說是這個世界，即便是這座皇宮，對她而言都大到令人窒息，顯得如此的渺小。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無法回到原來的時代了，她注定只能埋骨于此。

“此心安處是吾鄉……”

喃喃的默念着曾經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詞，可惜她沒有那份豁達，這裏不是她的故鄉，而她根本也做不到心安。

也許只有消滅了一切會危害到她，妨礙到她的要素，真正站在權力頂點的那一刻，她才會真正的心安吧。

“千歲？”

見她久久扶着欄杆站立不動，身邊的內侍小聲的問了一句。

王微猛然從那種寂寥的心情裏掙脫，自嘲的搖了搖頭：“走吧，回宮。”

等走回含章殿，王微差不多就已經掙脫了那份沮喪，重新振作起來。梅兒還埋首一堆書籍裏，想要找出那兩個字的含義。王微本來随口一說，見她這麽認真，反倒是有點後悔了。但她又不可能跑去對梅兒說放棄吧，我随便逗你的。梅兒脾氣再好也肯定會生氣。

她只好吩咐去給梅兒備上足夠的照明用具，再送去了一份宵夜，囑咐她注意身體。

梅兒不在，換成了另外的宮女伺候她洗漱，王微記得她好像是叫珍珠還是翡翠來着，沒什麽印象。主要是她身邊的宮女都差不多打扮，又都是一樣的做派，讓她有點臉盲。

難得伺候公主，那名宮女有點緊張和激動，給她梳頭的時候不小心扯痛了她好幾次。本來王微并沒有放在心上，但那宮女一直從鏡子裏窺探她的神色變化，最後一次扯斷了她一根頭發，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請罪。

王微索然無味的直接叫她退下了。

“雖然剛開始還覺得挺有趣，時間久了就很無聊，唉，現在我已經開始煩她們了。”

用手托着下巴，王微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

她剛開始還興致勃勃的暗中觀察身邊宮人們的明争暗鬥，不動聲色的在裏面搞平衡，為了防止他們背叛玩手段，還時不時的想些小計謀來收買人心什麽的。尤其是為了扶植梅兒，她花了好一番心思為梅兒造勢。

但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後，她就失去了興趣。喜歡梅兒想要用她，那就直接用，任何不服的弄走就是。懷疑誰是眼線探子，懶得去試探套話，弄走換個新的來就成。那些為了争寵在她面前玩弄的小花招，老實說拙劣可笑，王微從來都不搭理。

她大概能體會到為什麽皇帝基本上都不會幹涉後宮争寵，除非鬧出不得了的大事——因為确實懶得理睬。哪個妃子漂亮可愛就多喜歡幾天，惹事了不聽話了讓皇帝煩心了，那就甩開再找一個。

在上位者眼裏，真的就沒什麽不可替代的存在，哪怕一開始并非如此，在高位上待久了，就會不知不覺發生變化，變得越來越。王微覺得她現在就已經有點那方面的征兆了。

這才過去多長的時間，她整個人都像是脫胎換骨般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吃吃喝喝得過且過的王微了。權力對人的腐蝕，果真不是空口白話。

王微正盯着鏡子自我反省，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響動，梅兒舉着一張紙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高興的道：“殿下，我查出那兩個字的意思了。”

“哦，是什麽？”

王微立刻轉過來，認真的問。

“是平等，是平等二字。”

“嗯？”

王微頓時想撓頭，平等又是幾個意思？一面只能用英語溝通的古鏡上刻着平等兩個古篆……這是什麽用來搞笑的産物嗎。

重重的誇獎贊美了一番梅兒，王微見她越發憔悴，急忙趕她去睡覺。等到洗漱完畢熄了燈躺回床上，她摸出那面鏡子，猶豫了許久，還想了半天衆生門這個詞語怎麽用英文問，最後決定就用中文，看鏡子回不回答吧。

她舉起鏡子，來了句英文混中文：“你和衆生門是不是有關系？”

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次鏡子不但沒有顯示出答案，反而在她手裏自行震動起來，就像是個打開了震動模式的手機。王微捧着鏡子不知所措，連着說了幾次STOP都沒用。當她十分擔心會被外面宮女聽到的時候，鏡子的表面忽然發亮，王微看見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女子臉龐呈現在裏面，距離非常近。而那個女子似乎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後，居然對着這邊伸出了手。

這根本是鬼故事的節奏了啊！

王微頓時把鏡子給丢到了床上，鏡子撞到了她用來乘涼的玉美人，平時那麽堅硬用剪刀都撬不開一絲一縫，卻發出了一小小的斷裂聲，宛如接觸不良似的閃爍了幾下，黯淡了下來。

王微小心翼翼的撿起鏡子，發現鏡面裂開了一條手指長的裂縫。

“擦，怎麽會摔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