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落橋風雲

眼看着劍刃便要碰上他的皮膚,宋霁握緊樹枝剛要動作,耳邊卻傳來咔嚓一聲,驚得他腦中嗡的一陣響。

劍刃碎裂成了兩半,一半落在了地上,一半插在了刺客的胸膛中,淌了一地還溫熱的鮮血。

宋霁見他面色毫無異樣,悄悄扔下手中的樹枝,踉跄了兩步,扶着樹幹站穩,他擡起頭看着面前已經長得高大的少年,月色隐晦,只映了個模糊的輪廓,眼啊,鼻啊,眉啊,都隐在陰影之中了。

秦既明擦着他的身子走過,踹了那刺客幾腳,确定他已經沒了氣。

宋霁看他不急不忙的樣子,“小白那邊呢?”

秦既明道,“那丫頭,別人少十斤肉她都少不了一斤的。”

宋霁皺眉,“她打不過那些刺客的。”

秦既明嘆了口氣,“師父你就放心吧,我有人跟着她的。”

“有人跟着她?”宋霁敏銳地抓住了一點,“那她之前走丢了是怎麽回事?是你的意思?”

秦既明呵呵幹笑兩聲,“那啥……師父,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屍體吧。”

宋霁狐疑地看他一眼,還是去看了看那屍體,扯下面罩發現是一張生面孔,反倒是秦既明眯起了眼。

“秦承遠的人。”

宋霁道,“争皇位?”

秦既明點點頭,沉聲道,“到最後還是拖累了你。”

宋霁淡淡道,“無妨,你帶小白走後我換個地方呆。”

秦既明突然擡起頭看着他,“你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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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起身,“我不去。”

秦既明苦笑笑,“是因為讨厭我?”

月色落在那雙深色的眸子裏,仿佛渡上了一層潋滟的水膜,輕輕一戳便能戳破,讓人怎麽也吐不出将否定的回答。

以前他鬧着想要東西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到最後總是心軟成全了他,可是現如今不能再這般順着他了。

胡鬧了這麽些年,必須得放手了。他有很遠的路要走,總不能被自己束縛着。

宋霁張口,剛要作答,卻見秦既明神情一變,變得惡狠狠的,“你敢說你讨厭我我就打死也賴着不走了!”

宋霁一愣,“既明……”

“師父!”秦既明猛地一拽他的胳膊,将他拉得一個趔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打死我都不放手,別想趕我走!”

宋霁頭疼,“秦既明!松手!”

秦既明目光一動,語氣軟了下來,“師父……”

“師父……”另一個聲音也在低低的喊着,宋霁低下頭,看見秦既白捂着那只挂彩的胳膊,淚眼汪汪道,“我疼……”

秦既明眼神一暗,拉過秦既白的胳膊仔細看了看,傷的不深,但刀口不小,看上去觸目驚心。

“主人。”随後的暗衛見狀即刻垂首跪在地上請罪。

“之後去藍一那邊領罰。”秦既明道,“退下吧。”

“是。”

“哥,那些人要抓師父!”秦既白趕緊把自己個兒知道的倒豆子一般出來,“不是老二就得是老四,想抓了師父威脅哥……但是他們怎麽知道師父在這邊的?難道一直跟着?”

“你就別想了,回去好好養傷。”秦既明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也能幫你分析局勢的嘛。”秦既白不滿。

“你要真想幫忙啊,”秦既明摸了摸下巴,“不如想想回京城後怎麽好好在太後那邊不動聲色地告上一狀。”

秦既白眼裏閃光,樂呵呵地拍了拍手,“有理!”

秦既明按着她不安分的胳膊,朝兀自陷入沉思的宋霁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秦既白的傷他們幾個男人不方便,秦既明便喊來了一個女暗衛進屋替她上藥。

秦既明看着藥鋪剛修好的門笑了,“嗯,師父很聽話。”

宋霁踹了他一腳,“嘴這麽欠,想被我拿來試藥?”

“好啊好啊,”秦既明咧着嘴笑了,“正好試殘了我就不用回去了。”

宋霁白他一眼,真拿這臉皮厚的沒辦法。

“是真的,”秦既明嘴角的弧度顯得有些無奈,“要不是想見你,我可能死了千百次了。”

宋霁一怔,錘了一把他的肩膀,“你年紀輕輕說什麽瞎話呢!”

“是真的沒意思啊,”秦既明低聲道,“睜開眼都是爾虞我詐的虛僞臉孔,閉上眼夢裏都是你和小白笑着的樣子。”

宋霁撇開眼,眼前少年眼波裏流動的東西太過灼熱了,他根本受不住。

“我一直在想,要是他們先動手怎麽辦,要是今天我沒趕得及怎麽辦,要是……”秦既明擡起手,又頹然地放下,“算了,不提也罷,師父,早些歇下吧。”

翌日清晨,宋霁洗漱完畢,鑽進竈房握了一把米倒進鍋裏,加幾勺水,煮了碗粥當早飯。

秦既白還在屋裏睡着,宋霁将剩下的粥倒出來,放在一旁等她醒了喝。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辰時已過,藥鋪該是開張的時候了,宋霁打開藥鋪的門,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秦既明,”宋霁抽了抽嘴角,“你就沒個正經事幹幹,整天候在我藥鋪門口做什麽?”

秦既明讪笑着,“我想問師父借藥廬用來着。”

“藥廬?”宋霁上下打量他,側開身讓他進屋,“你病了?”

“沒有,我兄長病了,”秦既明邊走邊解釋着,“病了很久了,太醫也沒轍,我就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有什麽法子。”

“碰運氣?”宋霁挑眉,“就憑你那三腳貓的醫術功夫,活人都能被你治死。”

秦既明無奈,“所以我這不是來找小白麽。”

“小白還睡着,”宋霁伸手拽着他的衣領,将人拽向藥廬,“你找她不如找我。”

秦既明眼睛一亮,“師父你願意幫忙啊!”

宋霁的腳步突然停在了藥廬門前,後頭的秦既明跟着一個踉跄。

“師父?”

“你分明知道小白喜歡賴床,不到日上三竿不願起,要找她怎麽會挑這種時辰?”

“呃……”

“所以,”宋霁轉過身,抱胸看着他,“你是故意的吧?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

秦既明想辯解幾句,又聽宋霁皺着眉道,“昨夜有人将我引到了西郊,剛好小白又在西郊,那種鳥不拉屎的破地兒小白要是中了什麽毒或者受了很重的傷,我肯定會跟着你們走一程……”

“但之後真的遇上了刺客,你說是四皇子的人,那肯定是在預料之外的……”宋霁眯起眼,看着他的臉色接着說,“也就是說,你本來是要演一出戲讓小白随便挂個彩,好讓我跟你們一起走,但不巧遇上了真的一撥刺客?”

秦既明聽得心都涼了,就那麽點蛛絲馬跡竟然能推的分毫不差,怕不是柯南轉世附體,對着眼前宋霁考究的視線,只能硬着頭皮幹笑。

卻沒想到,宋霁竟什麽也沒說,轉身徑直進了藥廬。

秦既明在門口心虛地探頭探腦,“……師父?”

宋霁正要搬椅子,從書架上拿醫書下來,見狀白他一眼,“知道叫師父不知道過來搭把手?上面的書拿下來,小心點,書很破了別弄散了。”

秦既明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呵呵樂着,應了一聲便撸起袖子乖乖幫師父幹活了。

宋霁看着他忙上忙下的樣子,心底嘆了口氣。

這孩子為了讓他一同走費盡心機,為了讨好他纡尊降貴做這些粗活,可本不該如此的。宋霁似乎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手腕上纏了一條線,線的另一頭綁着他,将他捆在了這方寸之中。

要剪斷才行啊。

可他不知道,來自千百年後的秦既明,早已不是那個從小錦衣玉食的三皇子,他只是個正在為追老婆而挖空心思的二貨青年罷了。

“師父,書都拿下來了,還擦幹淨了。”秦既明捧着一摞書邀功似的擺到他面前,眸子亮晶晶的,跟路邊要骨頭吃的小狗崽子一樣。

宋霁心軟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擦了擦他臉頰上蹭的灰。

秦既明咧開嘴,笑得傻乎乎的。

“行了。”宋霁看不過去,伸手點了點他的腦門,“你兄長……”

“是大皇子,叫秦承興,十一年前封了淮王就搬出宮了,”秦既明道,“寒冬臘月的時候被人推下了荷花池,治得遲瘸了腿,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聽說身子骨也很虛弱,經常染風寒。”

宋霁皺眉,“凍病的?過了這麽多年不好治啊。”

“太醫都沒法子,在我小時候父皇就讓他搬出宮靜養了,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秦既明道,“我也就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讓他好受些。”

“那這些書也沒什麽大用,能不能治得當面瞧瞧才行。”宋霁道。

“兄長的王府離這裏不遠,就在揚州城,慢慢走一日也能到了。我現在着人去準備,咱們下午出發。”秦既明轉身要走。

宋霁拉住他,“小白呢?”

“讓她先進京,”秦既明低聲道,“我四弟,也就是昨天派刺客的秦承遠也在落橋縣,不能大搖大擺地回去,會被盯上。”

“那她還有傷,怎麽能一個人走?”宋霁皺眉,“萬一再碰上刺客呢?”

“我們比她早走一天,聲勢弄得大些,好把人引走,”秦既明道,“我多派些人跟着小白,趁着探子被引走了再從偏門離開。”

宋霁還是擔心,秦既明笑着拍拍他的肩,“秦承遠不會對小白下手的,這丫頭很讨太後喜歡,要傷了碰了太後第一個動火。”

“太後?這些年小白都在落橋縣啊。”

“我能跟小白寫信聯系,自然太後也能跟小白寫信聯系,”秦既明笑道,“你不知道這丫頭多賊,人不在京城,每每都捎點稀奇玩意回去,逗得太後樂呵呵,讓京城裏那小公主氣得牙癢癢。”

宋霁還想再問什麽,卻見秦既明擺擺手,“這些年事兒多了,一會兒上了馬車慢慢說,不急着一會兒。”說罷,他一頓,鄭重道,“師父,你願意幫我,我真的很高興。”

宋霁踹了他一腳,“我是你師父,不幫你幫誰。”便離開藥廬去收拾包袱了。

秦既明看着他的背影,樂得笑歪了嘴。

剛起床的秦既白站在藥廬門口咕嚕嚕吐出一口漱口水,“哥,你笑得真像個二百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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