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對面不識
熄滅的燭火靜靜立在桌邊,月光透過半卷的窗簾傾灑進來, 拉出了細瘦的影子。
忽的一道人影閃過, 仿若穿堂風一般越過門簾穿入賬內,半蹲在床邊。
“主人, ”藍一輕聲道, “秦承平正與萬峰在主将營帳內商議事情。”
秦既明睜開眼, 眼中毫無睡意, “主将營帳?”
“是的, ”藍一補充道,“屬下未尋見西北大将軍武飛的身影。”
“鸠占鵲巢,”秦既明淡淡道, “麗貴妃還在宮內,老匹夫跑不了,讓黑一帶着人去查。”
“是。”藍一應下, 又道,“還有,今夜主人營帳附近的監視有所減弱。”
“又跟昨晚一樣是誘餌?”秦既明道,“明面上降低了監視,實則在半夜闖入營帳檢查的把戲,孤已經玩膩了。”
“也許不是,”藍一斟酌着,“方才屬下打探消息的時候, 發現今夜整個軍營的守衛有些奇怪,在軍營的西南部明顯減弱, 卻在北部有加強。”
“西南部?”秦既明略加思索,“除了孤,還有幾個校尉住在附近,北部是秦承平與他的爪牙呆的地方。”
“主人,先前秦承平說今夜有胡軍突襲,”藍一皺着眉,“屬下以為這是個圈套,守衛情況也如此……”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秦既明披衣起身。
藍一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不知該如何說。
“軍醫帳也在西南。”秦既明綁上長靴,“你躺在我床上,有人來随機應變。”
藍一終是什麽也沒能說出,只得目送着秦既明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月色之中。
不用藍一提醒,秦既明也知道秦承平沒安好心,原本是想以睡糊塗為由無視胡軍的偷襲,但若是西南的守衛減弱,難保秦承平是想借此正好殺了宋霁,除去心頭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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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繩一直暗中跟着宋霁,謹防萬一暗中出手相救,并且時常與京城通信彙報近況,但即便如此,秦既明在京中依舊寝食難安,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才能離京。
他無數次想寫信給宋霁,告訴他,無論過去如何,他不怪他,想好好與他暢談一番,可京中風雲變幻,絲毫沒有因為秦承遠的退出而平靜。
先是太後莫名其妙薨逝,秦既白被栽贓,如今幽禁宮中一年之久,秦承興被襲擊,好在祁信拼死相救,最後還算有驚無險,但也因此被架空了權利,如今名義上是住在別院裏養病,實則與幽禁無甚差別。
他身邊比軍中危險數倍,因為跟着他就像是跟着一個活動的靶子,而軍中十萬人,宋霁只是茫茫人海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卒,只要不被發現,秦承平不會在意。
但練武場上,他沒法不動手,沒法不引起注意,只能以這種方式讓秦承平暫時放下戒備之心,以寄希望于能高擡貴手,但最終他還是低估了這人的謹慎程度。
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
秦既明翻入營帳,宋霁還睡得很熟,營帳內的燭火已經熄滅了,他的面容深深陷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秦既明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面頰。
此情此景讓他不由得想起過去的日子,回京的途中,他陷入夢魇打翻了一盆水,太後壽宴前夕,他在馬車上緊皺着眉頭渾身是汗,可是如今卻睡得沉穩,他不由得出神地想,師父的夢魇症是不是已經好了呢?他為了贖罪混入軍營,現下已經完成了一半心願,應該能漸漸放下那個心結。
突然腦後一陣勁風刮過,秦既明即刻回過神,側身奪過來人的攻擊,反手架着他的胳膊,朝那人的後頸用力一壓。
“嗷嗷嗷!疼死了!”
“杜樂章?”
秦既明松開手,扯了扯他的臉皮,确定沒有**才放下了心。
“三殿下來做什麽?”杜樂章皺着眉捂着被扯痛的臉,戒備地看着他。
“西南角的防禦減弱,今晚胡人夜襲,軍醫帳很危險,”秦既明道,“你帶着他離開。”
杜樂章狐疑地看着他,“我憑什麽信三殿下?小紀傷成這樣可都是拜您所賜。”
秦既明抿了抿唇,想耐下性子跟他解釋幾句,外頭突然傳來一道尖叫,仿佛一顆投入沉靜湖泊的石子,霎時激起千層漣漪,喧鬧夾在着哭喊響徹夜空。
杜樂章一愣,他功夫再差也聽得出喧鬧越來越近了,剛要說什麽,卻見秦既明先擡起一腳将營帳幾根承重的木梁踢斷了。
油布瞬間塌了下來,杜樂章被蒙在油布裏急得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小紀的傷不能壓啊!”
“你們在這裏不要發出聲音,假裝已經被攻占了。”
“你——”杜樂章好不容易才掀開身上的油布,四處看看,秦既明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
不僅如此,躺在床上的宋霁依舊完好無損,杜樂章往頭頂望去,木柱被踢斷的很有技巧,整個營帳看上去像塌了,卻只有宋霁頭上那一塊撐得好好的。
“看不懂看不懂啊。”杜樂章一頭霧水地撓着頭,“果真皇親貴胄一個比一個奇怪。”
秦既明沖出營帳的時候,外頭已經大亂,士兵私下逃竄,胡人舉着砍刀大殺四方,更有甚者一腳踢翻了篝火,火光順着風勢攀上了油布,剎那間一片火光大作。
他攔下慌不擇路撞在腳邊的一個小兵,“發生了什麽?”
“營帳!陸将軍的營帳……”小兵話還沒說完,一柄長刀便猛襲了過來,小兵張着嘴的頭顱從脖子上分離了。
冷色月光下,滿目血水噴薄而出,持刀者的面容在陰影中半隐半現,在一片刺目的鮮紅中逐漸染上了猙獰的色彩。
秦既明反手抽出小兵背上的刀,橫擋一刀,攔下了朝着脖子砍來的寒光,瞬息間四目相對,又猛地朝後方躍開。
“閣下便是大興朝的三皇子了吧。”來者掀起嘴角,勾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笑。
“那麽……”秦既明打量着他,“這位便是戎氐聯軍的第一勇士,塔姆西。”
塔姆西輕笑一聲,“難得三皇子還記得我這種無名小輩的名字,可惜啊……”
秦既明挑了挑眉,“可惜什麽?”
“可惜呢,我奉命前來,是要快快活活地殺人,”塔姆西眼神一沉,掀身持刀而上,“就算是難得記住了我名字的三殿下,也不能網開一面!”
兩刀相對,一攻一擋,秦既明手中那把随處撿來的劣質刀身上咔嚓嚓地冒出了裂痕。
“勝負已分。”塔姆西大喝一聲,随着碎裂的聲音愈來愈響,他面上喜色尤勝,顯然勝券在握。
秦既明冷哼一聲,在刀身碎裂的一剎那迅速後退揮袖,袖中的藥粉噴灑而出,塔姆西預料不及,擡手想擋的時候,藥粉已經灌入眼耳口鼻,劇烈的刺痛感湧了上來,疼得他扔開了刀,直躺在地上打滾。
秦既明俯身撿起刀,在手上掂了掂,“這戎氐二族第一勇士的稱號怕不是只體現在你這把刀上了。”
塔姆西還在哭嚎着,秦既明勾了勾嘴角,握着刀轉身離開,“這刀送我了,不介意吧?”
倏忽之間,腦後一陣勁風直沖而來,秦既明猛地轉過身以刀橫擋,卻還是沒趕得上,巨大的內力将他向後沖去,直直砸塌了數只營帳。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塔姆西睜着血紅的眼,“如此雕蟲小技……”
他話未盡,秦既明的人影已然閃到了他面前,他慌忙禦起內力抵抗,嘴邊漸漸挂下了血絲。
“雕蟲小技?”秦既明微笑着,“我只是想把你引到我想要的戰場罷了。”
“什麽?”塔姆西退後三步,猛地嗆出一口血,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從西南打到了北邊的主賬跟前。
他與秦承平約好的只是突襲西南角,如今卻被引到了北邊!
秦承平與萬峰商議的營帳也壓塌了,燭火翻了燃着了油布,秦承平嗆着灰狼狽地跑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平和的面容猙獰起來。
“三弟,辛苦了。”秦承平道,“來人,把塔姆西抓起來!”
霎時,士兵拿着**從四周蜂擁而來,将塔姆西包圍在內。
“秦承平,你——”塔姆西咬着牙,話沒說完,**的尖端已經碰上了他的脖頸。
“秦承平,你以為殺了我就結束了?”塔姆西眯着眼,一字一句道,“你讓給我的西南角,還有糧草庫——”
秦承平漠然地看着鮮血從他的脖頸噴湧而出,那因為用力而凸出的眼球幾乎快落出眼眶,張開的嘴翕動着,似乎還有未盡的話,可屍體是沒法開口的。
西南角的天空火光閃現,厮殺鬥争的怒號響徹雲霄。
“報——”武陵騎馬而來,“糧草失守!陸長年正率兵拼死抵抗!”
秦承平一愣,“誰!?”
“勝元将軍,陸長年。”武陵道,“二殿下,他們快撐不住了,軍中十萬人口萬萬不能斷了糧啊!”
秦承平鐵青着臉色,讓武陵帶着人去支援。待到武陵離開後,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回身要沖進營帳,可營帳已然燒成了灰燼。
“人呢!萬峰人呢!”
“萬峰?”秦既明擦着刀慢慢走近,“三弟未看見何人同二哥一同入營帳。”
秦承平咬着牙推開他,卻猛地聽見耳邊飄過一聲輕笑。
“你笑什麽?”秦承平眯起眼。
“二哥莫不是挺岔了?”秦既明擡起臉,一臉莫名地看着他,“三弟什麽也沒做。”
火光在秦既明臉上忽明忽暗地跳動着,像是戴上了一面寫滿無辜的面具,卻讓人找不到面具的接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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