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沙場死生
宋霁頂着轟隆的炮火聲中從醫藥署一路跑到軍營,掀開陸長年的營帳, 裏面已經空無一人, 他轉身又跑到秦既明的營帳,一個人聞聲從案前擡起頭。
“既……”宋霁話剛出口便收住了, 眼前這人不是秦既明, 是沈故。
“宋大夫。”沈故歉意道, “三殿下托我替他代筆寫封信寄回京城, 說要寫西北的戰況和布置。”
“他、他人呢?”宋霁扶着桌沿喘氣, 剛剛一路狂奔,現在猛地停下,肺裏疼得跟快要炸了一般。
“三殿下和陸将軍在外頭巡查的時候探到了胡人的軍隊, 便來不及回來直接交了手,”沈故道,“除了我被三殿下催回來寫信, 其餘人都留在了那處,驿站在哪兒,我投了信便回去。”
“沙城的驿站在上次的火災中被燒了。”宋霁道。
沈故張了張嘴,“那……”
“他只是想讓你回來罷了,”宋霁拍拍他的肩,“你上次的傷還沒好全。”
沈故呆怔地站在原地,“怎麽這樣?受傷這都是小事,分明……”
宋霁不等他說完, 上手戳了戳他的小腹,沈故疼得臉上一白,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逞強了,你現在的身體狀态上戰場就是送死。”宋霁道,“回去養傷,養好了再去。”
送走了欲言又止的沈故,宋霁在營帳內來來回回地繞了幾圈,最後走到床邊坐下,仿佛卸去了所有力一般歪在了床頭。
“秦既明,你要敢缺胳膊少腿半死不活地回來,我饒不了你。”
宋霁摩挲着有些陳舊的枕頭,喃喃地說着。
戰線前端,戰火紛飛。
托亞的罵喊聲不絕于耳,中氣十足,從大興的先祖一直罵到了現在幾個皇子,足足罵了兩個時辰都不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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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明從陸長年那邊回來,就見秦承遠一直在拿匕首鑿地,周圍沒有一個士兵敢靠近,給他留出了一個完整的圓圈。
“幹嘛幹嘛!”秦既明攔住他。
“想殺人,”秦承遠面目猙獰,臉上的疤都皺了起來,“他娘的這個混賬罵宣兒!”
“宣兒是被許給塔姆西的,秦承平就是讨了這個便宜才能跟胡人勾結,結果塔姆西還不是被他給殺了封口。”秦既明皺眉,“你有空鑿地不如回去鑿秦承平。”
“我也得回得去!”秦承遠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無論是那個老不死不傳位的,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秦承平,你們一個個都活不了!”
“探子打探消息回來禀報,這一帶只有托亞的軍隊,他父親雅各布沒來,托亞帶的是先鋒軍,都是勇猛善戰之徒,但人數不多,我和陸長年打算将他夾擊。”秦既明道,“陸長年正面迎擊,我從背面偷襲,有什麽問題嗎?”
秦承遠瞥了他一眼,“你就這麽信陸長年?萬一他逃了,我們不就全軍覆沒?”
秦既明抽了抽嘴角,“那你給想個更好的法子?”
秦承遠抿着唇沉默半晌,“想不到。”
秦既明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那還廢什麽話!打仗又不是靠一個人就能打完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則我第一個先找你麻煩!”
秦承遠仔細想了想,覺得他倆之間的問題的确挺嚴重,要懷疑的确該先懷疑他。
“琢磨什麽呢?”秦既明眯了眯眼,“你該不會蠢到戰場上跟我翻臉吧?”
秦承遠扔給了他一個白眼,轉身去集結士兵傳布命令了。
前線的仗打得熱火朝天,接連幾日幾乎每隔一個時辰都有戰報傳來,有好的有壞的,但秦承平坐在帳中中穩如泰山,半點派援兵的意思都沒有。
直到第三天,武陵從傳信兵手中拿來一份戰報,胡亂掃了兩眼,眉頭一皺,轉身直接沖進了将軍帳。
“二殿下,前線這回真出事了。”武陵将軍報擺在秦承平面前,“陸将軍和三殿下采取包夾攻勢,雖在地形上占了上風,可耐不住胡人的埋伏,他們放了絆馬索和**,我軍節節敗退啊!”
秦承平沉默地看着軍報,一言不發。
“二殿下,”武陵懇切道,“前線只有托亞一人,但後方有其父雅各布支援,故而無論怎麽打兵力都十分充足,可我方切斷了後援,現下三殿下和陸将軍折兵一半,正退而求其次地守住防線,若是這道防線被攻破了,他們突入沙城邊境,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意思?”秦承平道,“前去支援?”
武陵點頭,“醫藥署養了足夠的戰馬,加之上次從炸毀的驿站附近挖出了胡人埋在地下的**,屬下懇求帶兵前去支援,定能守住西北疆域!”
秦承平揉了揉眉心,“就沒有其他辦法?舅舅離開的話,留在軍營中的只有兩成軍隊,朝廷的援軍卻還遲遲未有消息……”
“二殿下!”武陵語氣激烈地打斷了他,“四成軍隊保護二殿下一人還不夠嗎?前線三殿下和陸将軍正在拼死作戰,所剩兵力不到兩成,可二殿下卻穩坐軍中擔憂四成軍隊不能保護您的周全……”
“夠了!”秦承平拍案而起,“你到底是哪邊的人?我喊你一聲舅舅你便以為你有資格訓斥我?”
“我是你舅舅還不夠嗎?”武陵冷哼一聲,“你以為我喊你一聲二殿下就怕了你?依附着武家的樹蔭茍活,自己卻連拼死上場殺敵的勇氣都沒有,不過就是一條搖尾乞憐靠着別人一點施舍茍活的人!”
“你——”秦承平氣急敗壞,平日裏的優雅溫潤此刻盡數變成了猙獰。
武陵見慣了他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模樣,不耐煩道,“我就是來知會你一聲,看在你我還算有血緣關系的份上,剩下的六成兵力我帶走四成,還有兩成給你保個命用。”說罷他敲了敲桌子,“把軍印拿出來。”
“武陵,你是不是忘了點兒事情?”秦承平眯起了眼,“你別忘了你是如何勾結塔姆西擠走西北大将軍的?你們聯絡的證據還在我這裏,只要我——”
他話還沒說完,武陵一拳便砸在了他的小腹,将人生生砸飛出五步開外。
一股腥甜從喉頭泛了上來,眼前視線逐漸模糊起來,秦承平摸着地想站起來,卻領頭一緊,整個人被揪着衣襟提了起來。
“是,我是想稱霸西北軍才與你聯手,無論用何種手段,只要武飛在我面前消失就可以,”武陵緩緩道,“我看不起一個爬到我頭上的庶子,憑什麽他是西北大将軍,而我作為嫡子卻要比他低一等?”
捏在他衣領的力漸漸增大了,秦承平胸口一緊,嗆出了一口血沫子。
“但西北是武家世代守護的土地,這是武家人的尊嚴,絕不容許旁人踐踏!”武陵看着他蒼白的臉,嗤笑一聲,松開了手,“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叱咤風雲的二皇子殿下?別做夢了,戰場上,拳頭說明一切,而您二殿下這嬌生慣養的身體,怕是沒走出這軍營就被炮轟得連渣也不剩了。”
秦承平的視線模糊了,他覺得腦中有什麽根深蒂固的東西轟然崩塌了,像一座傾覆的危樓,揚起的塵埃跑進了他全身上下。
原以為,他是四個皇子當中最強的,病秧子的大哥不值一提,蠢笨無腦的四弟庸才一個,無依無靠沒有勢力的三弟更是無法與他抗衡,可到頭來,他竟然是所有人當中活得最差勁的。
什麽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游刃有餘的二皇子了?從塔姆西突襲失敗被殺?從三年前來到西北?不,正如武陵所說的,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母妃和武家帶給他的,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
他沒有權利!他沒有金錢!他什麽也不是!
“啊啊啊——”秦承平雙眼漲紅,像一只瘋病的狗撲到武陵身上,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瘋子!”武陵痛得大吼一聲,他胳膊上沒有帶護甲,冷不防被他幾乎咬下了一塊肉,他吃痛地一拳砸上他的頭,秦承平的身體飛了出去,撞碎了幾根支撐營帳的木杆,歪了歪鮮血淋漓的頭,倒在廢墟中不動了。
“切。”武陵捂着流血的胳膊,從抽屜裏找出了軍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軍中大變,大批軍隊被武陵以軍印抽走,等到軍中下達要數萬良駒和士兵的命令之時,身在醫藥署的宋霁才明白過來。
來不及多想,他趕緊催人查看前些日子送來的病馬傷勢,挑出痊愈的送到軍營,正忙着的時候,身旁悄無聲息地突然多出了個人,宋霁一轉身差點沒吓得兩眼一翻昏過去。
“呃……”蘇瞻洛抿了抿唇,“你還好吧?”
“不好!吓死個人啊!”宋霁拍着胸脯直喘氣,“怎麽了?”
“有個叫沈故的人送來個亂咬人的瘋子,咬傷了好些醫莊的人,”蘇瞻洛道,“但沈故不讓人殺他,我……”
“我去看看。”宋霁在衣擺上擦了擦手,立刻随着蘇瞻洛趕到了出事的院子。
院子裏的人已經被清空了,只剩沈故拿着一個鐵盆跟瘋子對峙着,薛子安坐在屋頂上吹口哨嗑瓜子,看戲一樣看下面一人一瘋子打架。
蘇瞻洛頭一疼,兩三步蹿上屋頂把他的瓜子沒收了。
“宋大夫!”沈故看見來者大喜過望,“這人……”他話沒說完,瘋子就大吼着又撲了上來,沈故踉踉跄跄地往旁邊一閃,瘋子一頭撞在了牆上,抽搐兩下,不動了。
宋霁撸起袖子沖上去,撥開瘋子淩亂的頭發一看,愣了愣,幾乎是喊出了聲,“秦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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