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 情詩 (8)
是個小事……”姚菲芓忍不住開口道。
黎松語氣平淡:“你覺得是小事?”
姚菲芓一愣。
“你可以看一看這個帖子在論壇上引起的熱度, 再看看微博的轉發量和惡意評論數。”他好整以暇道, “你的朋友們已經把名譽侵權給坐實了。”
“我的律師建議我, 再等一等, 等幾個小時後評論翻一番, 賠償金額可以再往上提一個臺階。”
姚菲芓目瞪口呆,沒有想到看上去溫潤沉雅的男人, 居然這麽無恥。
黎松攤了攤手,語氣溫和又無辜:“但我考慮到這個帖子多存在一秒,我女朋友就要多不開心一秒,我決定還是盡早把律師函發給你們吧。”
姚菲芓氣得說不出話來。
黎松接着道:“你該慶幸你們這一回攻擊的對象很堅強,沒有抵不住壓力自殺自殘。”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假設?珂冬不贊同地瞥了黎松一眼。
黎松笑了笑,繼續刺激着姚菲芓的神經:“你想過嗎,如果肖白白被這帖子逼急了自殺,你和你的朋友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姚菲芓正想說跟我有什麽關系,就聽黎松不疾不徐道:
“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情況,你的朋友就不單單是民事責任這麽簡單了。雖然诽謗罪量刑不高,但三年也不算短。當然,你的朋友可以争取緩刑,但案底總是留下來了,以後她學業和工作可能會不太順利。”
姚菲芓被他這一板一眼的說辭唬得愣在了原地,一時無從分辨出對方到底是不是在危言聳聽。
珂冬也聽得一愣一愣。
末了,黎松笑眯眯地看着姚菲芓,好脾氣地說:“在網絡上說話很容易,但說的話越過法律界限也很容易。請你務必告訴你的朋友,該對自己發表的言論負責。”
姚菲芓面色蒼白地離開了休息室。
這下休息室裏只剩下了珂冬和黎松。珂冬轉頭去看黎松:“你吓到她了。”
“這就吓到了?”黎松不為所動,“我看她們散布謠言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以為沒什麽能吓到她們。”
珂冬也笑了:“真要她們賠償?”
“看她們表現。”
珂冬以為這事就算結束了,沒想到傍晚時,大家正在前往機場的大巴上,坐在前排的胖子突然一聲嚎叫。
“陳同學你快看!”
什麽?看什麽?頓時大巴裏頭所有隊友都湊過來。
兩秒過後,一車子大老爺們齊齊“喔唷”了一聲。姚菲芓坐在最後頭,本不打算理這些人,卻又耐不住好奇看了過去。
珂冬也好奇起來。她轉頭瞥了眼身旁的黎松,用眼神詢問:你又幹了什麽?
黎松很是無辜地回望她一眼:沒有啊。
珂冬這才放心地往胖子哪裏湊過去。
胖子興奮地舉着他的手機:“陳同學你快來看看,這個反轉可以的啊。”
手機上顯示微博的界面,一個名叫“合枋工作室許丘白”的用戶轉發了論壇樓主的道歉信,并@了“白白糯米團團白”。珂冬一眼就認出來,被@的是白白的微博私人號。這個私人號因吻照風波被網友扒出來,挂在了首頁。
“合枋工作室許丘白”就發了一句話:我追的。
這條微博下頭評論過萬了。珂冬不太懂得如何擺弄微博,聽胖子解釋後,大概明白了:許丘白的微博賬號應該挺有辨識度,這一發聲,大家更确定女主人公糾纏學院老師的說辭站不住腳。合枋的許丘白,哪可能蝸居在A大當個小小的講師?評論裏頭一水的“打臉”表情。
許丘白還在評論裏加了一句:求過婚,被拒了。心碎心碎。
這條評論後頭是一連串的回複,都表達差不多一個意思:天吶!所以女主人公是怎樣的仙女啊,竟然拒絕了大白???
珂冬思忖着,大概許丘白在圈子裏人氣還挺高。她扒拉了下頭的回複,沒有一條是白白的。從頭到尾,白白沒有發表一條言論。
珂冬看着看着,忽而笑了。喔,她家小少女啊,這會兒應該正在害羞呢。
許丘白的發聲本不關珂冬的事兒,誰料評論裏有個人“咦”了一聲,爾後發表了個猜測:另一位女主人公,我看着怪眼熟的。
說罷,這位網友還熱心地附上了一個鏈接。珂冬點開一看,頓時渾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湧。
鏈接的那一端,正是黎松在那不勒斯發布的《彌爾頓達芙》。
《彌爾頓達芙》裏的珂冬是側面像,照片裏的珂冬正巧也是側面,這就叫有心人發現了些端倪。偏偏黎松的畫功和筆觸本就高超,雖未着重刻畫五官,卻将珂冬的神/韻描繪得淋漓盡致。
許丘白在圈子裏掀起了一朵小浪花,而Dante這個名字無疑在圈裏圈外刮起了一陣飓風。
于是許丘白這條微博下的評論有一半歪了樓,都在激動地議論:無巧不成書,Dante的姑娘竟然叫我給找出來了!再結合之前的扒帖:喔,原來她是A大的才女啊……
還有人嘆氣:哎呀這張照片怎麽這麽糊,我都看不清Dante長什麽樣子。所以Dante到底長什麽樣子啊急死了!
吃瓜群衆撫掌而笑:這個瓜可真是吃得太爽了。
胖子一邊看一邊啧啧道:“原來松哥是這麽有名的大畫家啊,我就說嘛,看松哥的氣質也不像是個找不着工作吃軟飯的……”
珂冬驚得臉色發白。她十分抗拒個人信息及隐私被這麽大喇喇地放在網上被人讨論。
黎松覺察了珂冬的情緒波動,于是問:“怎麽了?胖子給你看什麽了?”
很快,黎松就弄明白了裏頭的來龍去脈。不過這一次他也着實無辜,他在發布《彌爾頓達芙》時哪能預見後頭會有這麽樁烏龍?
他皺着眉頭:“這個許丘白……”拖他下水呢。
再回神,就見全隊成員都眼巴巴地瞅着他。
“松哥。”胖子嘿嘿笑起來,“肖白白同學的男朋友都發博表示了,您看您這……?”
黎松恍然,懂了。
珂冬發白的臉色剛回籠了幾分血色,複又白了兩度:“不許發!”這些人,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
黎松一副溫順的模樣:“珂冬,我沒有微博。”
珂冬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下。她一想也是,黎松常年待在國外,應該不大會用國內的社交軟件才對。
誰知下一秒,黎松轉頭問:“誰能教教我怎麽注冊微博賬號?”
此言一出,車子裏這一群大老爺們險些将車蓋頭給掀翻了。
“哈哈哈哈哈松哥我來給你弄!”
“哪用得着松哥親自動手,您吩咐,小的給您打字~”
這些人熱情得,珂冬阻都阻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黎松注冊了賬號,和圈內相熟的大V打了個招呼互關,确認身份後編輯微博。
珂冬氣得不想看他發的是什麽東西。
然而她一扭頭,就聽見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隊友們嗷嗷叫了起來,這架勢與先前黎松提議注冊微博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咬了咬唇,終于還是轉回身來。
“發的什麽?”她語氣平平地問黎松。
他看上去無辜極了:“也沒有什麽。”說罷聽話地将自己的手機雙手遞了過去。
珂冬低頭一看,黎松的微博名就叫Dante。他轉發了許丘白的微博,同時在那則微博下評論:
“大家別發了,我家姑娘害羞了。”
這一發可不得了,許丘白的微博下瞬間炸開了。珂冬眼見着黎松的微博粉絲從個位數蹭蹭漲到了一個令她眼花的數字。
珂冬倒真是給氣笑了。
她一言不發地拿起背包,擠開這群鬧事的家夥,走到姚菲芓那一座。
這兩日來,姚菲芓皆獨來獨往,連座位也不與大家在一處,只孤零零地坐在車子後頭的角落。她看到珂冬走過來,頓時緊張起來。
珂冬指了指姚菲芓旁邊的空位:“這裏沒人坐吧?”
姚菲芓愣了愣,下意識答:“沒……”話音剛落就見珂冬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她登時心內五味雜陳:“你……”
珂冬深深吐出一口氣:“那群人現在腦子都不大正常,你這裏借我坐會兒。”
姚菲芓張了張嘴,終是将喉嚨裏的問話咽了下去。
她眼眶忽而有些酸,正想說對不起,卻覺得這樣頻繁且輕率的“對不起”其實很廉價。
心裏若是真的抱歉,沒有這三個字也一樣。
***
直到晚上登機,珂冬也沒主動與黎松說一句話。上飛機的時候,她特意坐在了王磬身邊,看也不看黎松。
飛行途中,她小憩了一覺,醒來卻發現身邊的王磬變作了黎松,遂迅速閉上眼扭過頭。
“還在生氣?”黎松輕聲問。
珂冬輕哼一聲。
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氣哼哼地小聲道:“幼稚。”
他笑了:“好好好,我幼稚。”
這下她卻覺得不好意思了,她這樣鬧小脾氣,其實也很幼稚。
于是她睜開眼瞅他,正見他低頭望過來的眸子。她不禁心頭一軟:“你累不累,休息一會吧。”
黎松聽罷,笑意更深。他也不言語,側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我不累,你睡吧。”
機艙內陸續熄了燈,空乘人員也減少了走動的頻率。
須臾,黎松只覺得肩膀一沉,就見他的姑娘睡意沉沉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是依賴且安心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失眠。論文無頭緒。
罷遼,更個新章吧。
寫完這章,心情美了一些。
文字真是好東西。
. 好高骛遠
夜裏十一點, 珂冬乘坐的航班于A市機場着陸。
一行人打着呵欠杵在機場大廳, 等着王磬打電話聯系接機的車子。
珂冬在飛機上睡夠了,這會兒半點困意也無。她低頭看着手機網頁裏華北賽區剛剛更新的賽事播報。
今年的賽事播報被一副巨大的照片占據了頭條。照片上,一個瘦得像麻杆的男隊員繞着賽場裸奔。大冷天的,他只穿了一條大褲衩, 實在吸睛得很。
珂冬眼尖地發現,葛名遠也在鏡頭裏占據了一小個角落。他興奮得仿佛一只剛下了崽的母雞, 十分搶鏡。
莞爾之餘, 珂冬點開了晉級名單公示。
華耀、銀河星海、Alpha, 去年中國賽區的三大巨頭, 毫無懸念地通過了初賽。不過今年的排名有了細微變化,∞擠下Alpha, 成為了華北賽區初賽前三的晉級隊伍。
簡評員誇張地稱∞是今年UAGM的一匹黑馬, 珂冬卻清醒地知道這一次只不過趕上了運氣好。論實力, 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又浏覽了其他賽區公示的晉級名單,晉級的隊伍依舊是老隊占主力, 也不乏少數後起之秀。
正看得起勁, 忽而聽到大廳裏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愣, 下意識擡頭向前方看去。
昏昏欲睡的隊員們也清醒了過來, 好奇地往聲音源頭瞅了一眼。這一看, 大夥兒的睡意登時跑了一半。
黎松取完托運的行李回來, 就看到原本不修邊幅的葛名遠等人, 不約而同地整理了外套、端正了站姿。
他見葛名遠對着前方不知什麽人喊了一句:“陳老師好。”語氣是難得的規規矩矩。
黎松沒大在意,猜測大概是葛名遠遇見了中學時期的班主任。
然而葛名遠喊完, 珂冬也沖那人喊了一聲。
“爸爸,你怎麽來了?”
黎松手一軟,險些沒能拉住行李箱。
陳禮祚笑眯眯地看着女兒:“聽說你比賽結束了,過來接你回家。這位是隊長吧?”他笑着看向葛名遠,“年輕人,不錯。”
平時臉皮比銅牆還厚的葛爺破天荒紅了臉,搔搔頭嘿嘿笑了起來:“哪呢,還差得遠。”
葛名遠起了個頭,剩下的隊員紛紛過去與陳禮祚說話。陳禮祚挨個與隊員們握了握手,言談親切,半點架子也無。輪到黎松時,陳禮祚擡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黎松自然不能等陳禮祚先伸手,遂主動握住了對方的右手:“你好。”短促且有力的握手禮。
一旁的珂冬卻忍不住将心髒提到了嗓子眼。黎松沒穿隊服,在那一群人中很是惹眼。陳禮祚該不會看出什麽了吧。
然而什麽也沒發生,那兩人短暫地握了握手便分開了。
陳禮祚與大家打完了招呼,轉頭招呼珂冬:“冬冬,過來和隊友們告個別。”
珂冬心裏一咯噔,卻又很快平複下來。父親一向與她同一戰線,應該不至于讓她退隊吧。
果然,陳禮祚又補充了一句:“今晚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實驗室。”
珂冬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她連忙和葛名遠等人說了再見,也沒敢多看黎松一眼,便挎着她的雙肩包小跑着奔向陳禮祚。
黎松看着小姑娘頭也不回地跑遠了,不禁搖頭失笑。他正要旁敲側擊問一問陳父的概況,身旁的胖子便開始唏噓。
“陳老師原來是A大的教授,後來調去了中科院。老師人特別好,本科時候我還翹課去聽過他的講座。可惜現在很難有機會能聽他講課了。”
黎松問:“陳院士也是做生物的?”
“不是。”王磬說,“老師原來是生科院的,後來轉去化院做藥了。”
王磬說罷笑了笑:“珂冬倒和陳老師是反着的。父親從生科跑去了化院,女兒從化院來了生科,也是機緣巧合。”
“這樣啊。”黎松點了點頭。
珂冬一路跟着父親出了機場,心裏還是有些忐忑。陳禮祚不與她計較轉隊的事,傅雅卿肯定要與她算這一筆賬。今晚陳禮祚來接機,大約就是傅雅卿的安排。
傅雅卿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從小最信賴父親。陳禮祚來接機,她必然乖乖跟着回家。
珂冬坐在副駕駛座上,聽着陳禮祚發動了車子。她尋思着,怎樣讓陳禮祚替她說說好話,好讓她一會面對傅雅卿的時候不至于太慘。
她正走神,卻聽陳禮祚忽然打破沉默。
“冬冬啊,剛剛哪一個是你男朋友?”
珂冬一個激靈,懷疑自己聽錯了。
接着,陳禮祚笑着又來了一句:“是不是最後和爸爸握手的那個?”說罷簡單地描述了一下對方的樣貌穿着。
珂冬一聽就知道,陳禮祚描述的正是黎松。
“你哪裏聽來的這些喔。”珂冬不準備主動承認,于是向父親撒了個嬌企圖蒙混過關。
話一出口,她便想到了幾天前的學校論壇風波。她不免有些心慌,那些惡意言論既然在學生裏傳開了,老師之間肯定也都知道了。
于是她着急起來:“之前論壇上發的帖子,都是胡說八道的。”
陳禮祚看了眼炸起毛來的女兒,笑了:“我知道。”
珂冬安靜下來。
“我知道我女兒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炸毛的小絨球就這麽被撫平了。
“但是其中一張照片上拍到的确實是我的冬冬啊。”陳禮祚促狹地看了珂冬一眼,“從照片上看,那個男生長得還挺不錯。今晚我近距離看了看,進一步佐證了這一點。”
“我女兒的眼光還是可以的。”
珂冬耳根都要燒透了,不知要怎麽跟父親講才好。
“他叫什麽名字?”陳禮祚好奇極了,“哪裏人,做什麽工作的?看樣子不是學生……”
“哎呀爸爸……”
結果一路上,珂冬都沒能提起傅雅卿來。直到車子開進他們家小區,珂冬才緊張起來。
陳禮祚停好了車,對珂冬說:“一會進去,好好和你媽媽聊一聊。”
珂冬只能點頭。
到家已淩晨,客廳和廚房依然亮着燈。與燈光一起湧向珂冬的,還有熟悉的飯菜香。她不用看就知道,桌上一定擺着她最喜歡的菜。
“快過來洗手吃飯。”傅雅卿正在餐桌前解圍裙,“飛機餐沒營養,媽媽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乳鴿湯。”
珂冬聽話地洗了手坐在餐桌前。
陳禮祚也洗了手,一邊取了筷子一邊感嘆:“冬冬待遇就是好啊,你回來了,你媽媽才肯下廚做好吃的。”
傅雅卿嗔了陳禮祚一眼:“少說話多吃飯。”
珂冬舀了一勺湯,道:“媽媽,我打算就在這個隊發展。”
傅雅卿盛湯的手一頓,繼而淡道:“先吃東西,吃飽了我們再談這個事。”
“吃飽了,我的想法也不會變。”
傅雅卿放下瓷碗,拉開椅子坐在了珂冬對面。
“原來的隊伍不好嗎?”傅雅卿問。
“很好。”珂冬實話實說,“但是我想做現在的方向。”
傅雅卿不以為然:“年輕人很少能在一開始就找對方向,總要磕磕碰碰吃一些苦頭才會明白當初的選擇是錯的。”
“你是不是覺得,原來的試驗隊伍不夠有意思?覺着所有的東西都已有了一定的規模,研究也有了既定的方向,創新的空間越來越小?”傅雅卿緩緩道,“相比之下,這個新隊伍則有趣得多。這是一個未經開發的領域,所有人尚在摸索階段,你覺得你可以充分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在這個圈子裏作出一些好成績。”
“可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擁有熱情,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後呢?”傅雅卿的語氣漸漸嚴厲起來,“二十年之後,你的成果可能還在萌芽,甚至連萌芽也不存在。那個時候,你的熱情會慢慢冷卻,你的銳氣也會被一點一點磨掉。”
珂冬默默咬着陶瓷湯勺。
“那個時候你該怎麽辦?”傅雅卿繼續說,“你原本的同期已經在原來的領域有了良好的積累,他們也因此獲得了更多的資源,可以進行更多的研究。而你呢,還在另一個領域的門口徘徊。”
珂冬忍不住反駁:“我做現在的研究,是因為我喜歡,并不為了以後能出人頭地。”
傅雅卿瞅着珂冬,忽而笑了起來:“珂冬,你現在還小,可以毫無壓力地說這樣的話。但二十年後呢?”
“二十年後,你還會以相同的心境,說出剛剛那番話嗎?”
珂冬被問住了。二十年,那是一個遙遠的數字。只有當她走到了那個時刻,她才能給出她的答複。
陳禮祚有些不忍:“做什麽扯到二十年後?”
傅雅卿面無表情地打斷他:“你不要插嘴。”
陳禮祚:“……”
“珂冬,聽話一點,回到原來的隊伍。”傅雅卿苦口婆心地勸,“跟着林教授研究小分子多肽,雖然也許現在看來乏味一些,但穩紮穩打,你會慢慢覺察出趣味的。”
珂冬皺眉:“我沒覺着原來的隊伍無趣,我只是想做現在的研究。”
傅雅卿冷了語氣:“現在的什麽研究?那些過家家一樣的研究?”
“我們做的東西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珂冬有些生氣。
“我說的什麽樣?”傅雅卿蹙眉,“你自己看看,A大這方面的研究出過什麽成果?現在又是什麽樣的研究現狀?連實驗經費都批不下來,你說說,這研究還怎麽做?明明有康莊大道你不走,偏偏要一個人去爬那羊腸小道?”
珂冬心裏堵得慌。不止傅雅卿這麽想,高遲就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過她,林老也曾委婉地提點了她兩句。這些困境,她都知道的。
可她就是要往這條路上走。
珂冬脾氣上來了,于是對傅雅卿道:“你怎麽知道A大這個領域不會出成果?也許這個成果就是不久後我做出來的。”
一番話說得傅雅卿噎了噎,陳禮祚倒是笑了起來。
“陳珂冬!”傅雅卿氣極。
“你不要以為贏了幾場小比賽就飄飄然了,你這是好高骛遠!”
珂冬聽了這話覺着難受。她默默喝完了碗裏的乳鴿湯,抱着背包離開了餐桌。
傅雅卿也不留她,明顯氣得不輕:“你看看你女兒,跟你當年一樣軸!”
“好好好,像我像我。你消消氣,我去洗碗。”
***
此時已淩晨一點,珂冬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心裏堵着一團氣,一時覺得彷徨,一時又覺得委屈。她忽然很想和黎松說說話,然而剛拿起手機,她又默默放下了。
她就這麽睜眼到了天亮。
淩晨四點半,家裏靜悄悄的。珂冬疊好了衣服,收拾好了背包,蹑手蹑腳地下了樓。經過餐廳時,她給父母留了張字條:
我回學校了。
可當她回到了學校,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宿舍裏白白應該還在睡,她總不好這時候回去擾人清夢,學校圖書館也還沒開門。
珂冬在涼風嗖嗖的A大廣場前站了一會,接着緊了緊大衣往實驗工程基地而去。
她知道唯有那裏,燈火通宵不滅。
珂冬計劃着,去實驗室裏眯一會,等到其他隊員來了,再一起商讨一下決賽怎麽安排。但她心裏很清楚,今天應該不會有隊員來實驗室了。畢竟初賽剛結束,大家都準備好好睡個懶覺吧。
可這一次,她猜錯了。
還未推開實驗室的門,她便瞅見了實驗室裏透出來的燈光。
有人比她來得更早。
. 早鳥
珂冬輕手輕腳地把門推開一條縫, 擡眼往實驗室裏望去。
只見實碩大的機箱前圍着幾個人, 各個弓背縮頭不知在看些什麽。珂冬認出來,那幾人是隊伍裏的本科生隊員,為首的那個正是今年招進來的實驗室小助理姜姜。
“你們在看什麽?”
仿佛平地一聲雷,正聚精會神的幾個人都被吓得一哆嗦。姜姜條件反射地竄起來, 捂住了臺子上的黑色方形盒子。
珂冬順着姜姜的動作看去,一眼便認出那方形盒子是什麽了。那是隊裏的迷你錄像機, 裏頭是這次初賽每個場次的賽程記錄。姜姜的雙手哪裏捂得住整個錄像屏, 此刻屏幕上正播放着珂冬做的那一場展示。
“學姐。”姜姜有些緊張, “我們就像看一看比賽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珂冬明白了。實驗隊伍的成員不少, 但并不是所有隊員都有機會去到比賽現場,大部分如姜姜這樣做着輔助工作的隊員根本不會出現在隊伍的參賽名單上。他們參與了項目全程, 卻只能隐在幕後, 因此好奇賽程如何進行, 也确在情理之中。
姜姜見珂冬面無表情,不禁咽了咽口水:“我知道按規矩, 不能随便亂動隊裏的器材。我也知道等個幾天, 隊長也會把錄像導出來給我們看。但是……但是我們都等不及了。”
說罷,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你們去華北賽區那幾天, 我晚上都沒睡好。有好幾次我都想幹脆翹課算了, 買張機票偷偷奔你們去。”
這話立刻在一圈年輕隊員裏産生了共鳴, 幾個大一新生叽叽喳喳地說了起來。
“是啊學姐, 我老想發微信問問你們怎麽樣了,又擔心影響你們比賽的情緒……”
“葛爺在群裏說咱隊直接晉級了, 我大半夜直接從床上蹦起來,結果被舍友們按在床板上揍……”
“……可惜沒能親眼見到比賽現場啊。”
珂冬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完了,這才開口:“你們看到哪裏了?”
衆人一愣。姜姜反應快,趕緊答道:“我們快要把A組的比賽看完了。”
珂冬搬了張椅子坐到姜姜旁邊:“有沒有哪裏沒看懂?”
姜姜一喜,立刻拿着筆記本把上頭記錄的問題挨個問了。其他幾個小隊員見罷,也趕緊把沒弄明白的地方提出來。問題五花八門,珂冬對着視頻,一幀一幀地耐心解答。
其中一個隊員由衷嘆道:“珂冬學姐,真的厲害啊。”
珂冬聽到了,嚴肅地搖搖頭:“我不厲害,厲害的是這個。”一邊說着一邊把A組的錄像倒帶回去。
“這個是華耀的隊長霍闵恩,他做的這個模型算得上是今年華北賽區最佳了,你看他這裏……”
珂冬早已把霍闵恩的展示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解說起來深入淺出,聽得旁邊幾個小腦袋頻頻點頭。
說完了A組,她又點開C組:“C組主要看這兩個隊,其中一個是銀河星海,這個隊伍的副隊長董思揚實力也很強……”
幾個人圍着機箱上的錄像機,一個講,剩下的刷刷做筆記。時不時有問題冒出來,珂冬能答的都答了,不能答的便讓他們回頭問一問葛名遠和王磬。
不知不覺間,天已大亮,外頭由寂靜漸變喧嚣,實驗室外的走道裏也有了人聲。
珂冬正講到D組的一支實力不錯的新隊伍,實驗室的門再度嘎吱一聲被人推開。她一轉頭,就看到頂着刺猬頭的葛名遠,以及他後頭跟着的王磬。兩人都頂着一副缺覺的倦容,看樣子也沒怎麽補眠。
葛名遠看到這一屋子的人,先是一懵,看到珂冬後又是一愣:“陳珂冬,你來這裏幹什麽?好好回家休息兩天。”
“你別吵,我快給他們講完了。”珂冬繼續扭回頭看屏幕。
王磬笑着走過來,雙手撐在椅背上:“喲,珂冬老師正在給大夥兒上課呢。”
幾個小隊員嘿嘿嘿笑起來:“那是學姐人好,不嫌我們煩。”
珂冬無奈,轉頭看向王磬:“你們怎麽來了,我以為這會兒你們應該還在睡。”
“哪裏睡得着。”王磬也拖了張凳子坐下來,“一個月後就是國內決賽了,時間很緊啊。你的感應者在初賽表現得這麽好,我們的模型也不能在決賽落了下乘。這不,老葛一早就把我拖過來幹活了。”
葛名遠聽了,咋咋呼呼地喊過來:“哪那麽多廢話,總之現在我就一個要求,陳珂冬你馬上回去睡覺。你看看看你那紅血絲和黑眼圈,跟個女鬼似的,別杵這吓人。”
珂冬正要損他兩句,誰知一張嘴先來了個呵欠,眼淚花都冒了出來。再擡頭,就見葛名遠難得收了脾氣,一邊作揖一邊對她道:“姑奶奶,爺求您了成不,回去好好睡個覺,歇兩天,和松哥談個小戀愛,放松過了再回來。”
“放心吧,隊裏有我和老王吶。”
珂冬見他這副偃旗息鼓的可憐模樣,一時覺得有趣:“我走了,誰給他們講解錄像?”
“老子來,老子給他們講成不?”葛名遠抹了把臉,抄起一把凳子就往下坐,“要聽哪個?我給你們講。”
姜姜笑得直打跌:“我不!隊長沒有珂冬學姐講得好。”
“老子還沒開始講,你就知道陳珂冬比我講得好?”
小隊員們笑得東倒西歪:“沒錯,學姐講得好!”
“一群小兔崽子……”
珂冬也忍不住笑起來,收拾好背包準備出門。臨出門前又倒回來,對王磬道:“有事打我電話啊。”
王磬擺擺手:“快走吧。”
珂冬正要關門,就聽門內葛名遠又嚎了一道嗓子過來:“陳珂冬,給你放假,可沒準你一個人又跑去酒吧喝酒啊,聽到沒有!”
“老葛你行了,啰嗦得跟個賣菜阿婆……”
實驗室的門終是關上了,珂冬嘴角翹起的弧度卻沒落下來。
她不急着出實驗樓,反而往樓梯上走,熟門熟路地走到了化院的實驗室分區。她背靠着牆站在一間實驗室門口,透過玻璃往實驗室內看去。
窗明幾淨的實驗室裏,高遲穿着實驗服正站在一排離心機前對着旁邊的助手說話。
曾經就在這間實驗室裏,她、高遲與嚴川時常形影不離,還被其他隊員們戲稱為化院A項目鐵三角。然而如今的鐵三角只剩下了高遲——她去了生科,嚴川跟了薛啓山,唯高遲留在了原地。
珂冬就這麽安靜地瞅着,沒有進門叫人的打算。來來往往的化院實驗員大多認得珂冬,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不認識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珂冬毫不在意,只道是那場論壇吻照風波讓她在院裏有了辨識度。
她正發着呆,冷不防間前頭實驗室的門開了,她就這麽和門後頭的人對了個正着。
開門的是傅茵。
傅茵打眼一看杵在門口的珂冬,眼裏有驚訝一閃而過。
“你來這裏幹什麽?”
珂冬實話實說:“等高遲。”
傅茵皺了皺眉頭:“我進去叫他出來。”
“不用。”珂冬道,“沒什麽大事,我就在這等他忙完。”
傅茵于是關上了實驗室的門。她卻不走,捧着一疊資料停在珂冬兩步開外。
“陳珂冬。”傅茵說,“有個事兒我得向你道個歉。”
珂冬頗有些無奈,最近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向她道歉?
“傅書記知道你轉隊的事兒了,那天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傅茵說,“我不知道你瞞着傅書記,如果我知道了,我說話會注意。但既然話從我這裏出去了,我理應向你道歉。對不住。”
原來是這個事兒。珂冬牽了牽嘴角,傅茵倒是個耿直的人。
“你不用放在心上。”珂冬說。
誰知,傅茵聽了珂冬的話,依然站着不動。
“學姐還有事?”珂冬擡眸問。
傅茵動了動嘴唇,半晌後道:“嚴川最後還是沒有拿到德國交流名額。”
珂冬微一愣,很快想起了這樁事。
傅茵盯着她瞅了一會,忽而自嘲一笑:“算了,反正你是個沒良心的,跟你說了你也不會在意。”
珂冬無話,她不準備和傅茵争論這個無意義的話題。
傅茵見珂冬依舊默不作聲,心裏不禁更加窩火:“也是,你都攀上了大名鼎鼎的畫家,哪裏還有閑心去看嚴川的心意。”
珂冬皺眉。
傅茵一聲冷笑;“他是功成名就的畫家,你只是個學生,你真以為你們能走到最後?他在媒體面前高調表白了又怎麽樣,現在最多的就是這種騙小姑娘的渣男……”
“傅茵學姐。”珂冬開口。
傅茵正不高興自己的話被打斷,就聽見珂冬繼續說:
“你既然喜歡嚴川學長,為什麽不去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前後兩章連貫性較大,本來打算雙更,結果第二更還差個尾巴沒寫完。
第二更明晚(倫敦時間)傳上來。
晚安。其實該說早安了。
. 孤立
傅茵聽罷, 整個人都懵了一懵。下一秒, 她的臉漲得通紅:“你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麽!”
珂冬笑了:“那你緊張什麽?”
“笑話,我有什麽可緊張的!”傅茵又羞又氣,恨恨地敲了敲手上的文件, “我跟你個小白眼狼費什麽口舌。”說罷甩上挎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珂冬見傅茵總算走了, 這才收了笑容。恰在這時, 不遠處傳來了“噗嗤”一聲輕笑。
只見實驗室的門又開了, 高遲脫去了實驗服, 倚在門邊不知聽了多久的牆角。
“學長。”珂冬無奈,“你都在這了, 也不知道出來救救我?”
高遲樂了:“珂小冬打蛇打七寸, 哪裏需要我來救?”
“走吧。”高遲說, “差不多到飯點了,我點了兩份外賣, 有什麽事咱一邊吃一邊聊。”
珂冬跟了上去:“也沒什麽事, 就過來看看你。還有, 謝謝你在校園論壇上幫我辟謠。”
高遲擺手:“小事兒, 不過是出來說幾句實話而已。況且咱倆什麽交情, 應該的。”
兩人并肩走到實驗樓的休息區, 找了張空桌子坐下來。高遲繼續道:“嚴川很擔心你, 打你電話打不通,又給我打了好多通電話。”
“我該當面謝謝他。”珂冬垂眸。
高遲搖頭:“這陣子你是見不到他了。”
珂冬詢問地看着高遲。
“他前幾天請假回老家了, 說是家裏有些事。你也知道,他媽媽身體不太好。”
說罷高遲嘆了口氣:“他這段時間狀态不好,交流名額黃了,實驗項目上也出了點問題。”
珂冬眼皮一跳:“項目怎麽了?”
高遲蹙眉:“聽說是成品和樣品不符,醫藥公司那邊有意見,搞不好要鬧官司。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但薛啓山什麽人?就算真有問題也不可能親自出來擔責,你說該找誰來背鍋?”
珂冬聽得心驚肉跳。高遲見她這副樣子,于是寬慰道:“你也別太擔心,這個項目一直都是由薛啓山的另一個學生負責,找嚴川擔責實在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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