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菩薩

徐善然又回到了自己的閨閣之中。

這一次,仿佛因為回憶已經告一段落,她在自己的閨閣裏呆了很久。

看着媽媽丫頭進進出出,看着父親母親嬸嬸伯伯進進出出,連祖母和祖父都見了一面。

她有心想要說些什麽動彈一下,可是她和他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只能看着聽着,卻沒法做出任何事情來。

一連許多天的時間。

最初激動的情緒已經平複下去,她有些灰心,還有說不出的茫然。

臨到頭了,能夠回來看一眼固然了結心中的願望,可是夢境夢境,不就是實現人心中所思所想?菩薩讓她再見到父母親人,卻又不叫她碰觸他們敘述別情,這又是什麽意思?

再說這夢境也實在有些長了。

徐善然有時醒有時睡,但周圍的時間竟似過得緩慢無比,并不像往常的那些夢境似的一忽兒一個樣,往往她睡下去的時候,李媽媽并幾個丫頭在做針線,等她再睜開眼睛,那繡布上的花朵也不過填了半色。她還常常看見自己的娘親,娘親經常陪在她的身旁,柔聲細語地說着話,又有媽媽引着一個一個大夫并提着藥箱的童子走進來。

那都是一些面善的人。

幾個太醫院的禦醫,幾個京師中有名的大夫,他們一個個來到她的床前,開了許多方子,又留下了些諸如“多引着病人說話”,“多帶着病人活動”,“不要刺激病人”等等的言語。

然後一碗碗的藥湯就如流水一般遞到她的眼前。

徐善然知道自己得了病。

她甚至還知道自己病的症狀是怎麽樣的,差不離也就是呆呆木木,口不能言,手足不動,連吃飯如廁都不懂……是癔症吧。

徐善然想。她知道自己小時候得過一次癔症,但并沒有關于生病的任何記憶,只在後來的日子裏從娘親身旁的桂媽媽口中聽過只言片語的笑言,說是娘親當時為了她什麽都顧不上,她看了自家的太太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太太會拍桌子大聲罵人;又說娘親在那段時間真個是求神拜佛,這邊剛請了一尊救苦救難菩薩,那邊趕緊再迎一位玉清元始天尊……那時候她還小小的,也就七八歲的模樣。

她聽見桂媽媽說話的時候,看見娘親微笑着看她,也就跟着笑起來。

Advertisement

她那時候是有多傻啊。

孩子之于母親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才終于明白。

那時候她的娘家還屹立不倒,她和林世宣也一直琴瑟和弦,盡可說世上事全無不足了,可在她懷了孩子并費盡力氣将其生出來之後,那種血肉相連心神相繼的感覺,就好似整個世界都和之前有些不相似了。

所以在她孩子走的那一天,她整顆心都要被掏空了。

所以當看見她不能說話,不會動彈的躺在床上,喝一口藥汁都要人慢慢撬開牙關喂下去,娘親心中到底有多難受呢?

可是母親在她生病的第三天後就不假他人之手,将她抱到上房細細照料了。

母親總覺得那些媽媽丫頭不能好好照顧她。

仿佛也被母親料到了。

就在第三天的夜裏,本該守着夜的棠心睡得死沉,直到第二天母親來到的時候才睡眼惺忪的從桌上擡起腦袋。

桂媽媽說的也就是這一次。

那時候母親一下子沒來得及管棠心,先匆匆摸了一下她身下的被褥,登時勃然大怒,指着棠心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好不容易順下一口氣,第一句話就是:“叫人牙子來,把這眼裏頭半點沒有主子的賤婢趕緊賣走!”

棠心當時又羞又怕,跪在地上瑟瑟求饒,半點沒有往日的潑辣。

最後棠心雖沒有被賣走,卻也讓母親給調得遠遠的,說是灑掃庭院去了。

她房裏的媽媽和其他丫頭後來也跟着說了一些求饒的話,但母親再也不信她們了,直接就将她抱到自己的房裏見天的照顧着,連父親來了也不能多引她一個目光,多勾她說一句話。

“善姐兒今天喜歡吃什麽?廚下做了嫩嫩的蛋滑,還燙着,娘親喂善姐兒吃兩口好嗎?善姐兒小心燙,來,張張嘴巴,啊——”

“外頭的天氣很漂亮,廊下的那些鳥兒聲音都停不了了,善姐兒以前不是最喜歡弄鳥兒嗎?娘親讓小丫頭給善姐兒找一只最漂亮的紅嘴翠羽鳥兒好不好?”

“善姐兒睡了好久,想不想和娘親說說話?娘親耳邊好久沒有善姐兒的聲音,娘親很想聽善姐兒再說說話……”

“來,善然,喝口藥,不要怕苦,吃完了娘親給你拿蜜果……”

徐善然眼看着藥碗裏的漣漪。

那是一顆一顆眼淚砸下去濺出的痕跡。

她漸漸的明白了日後母親的眼睛為何總是不好,每每被風吹了或在油燈下久了總要幹澀難受一陣。

哭得久了,哭得狠了,眼睛便傷了。

但以前,桂媽媽沒有對她說起這件事,娘親也沒有對她說起這件事。

真正愛你的人,哪怕為你哭幹了淚,哭傷了眼,也全當是尋常。

她心裏說不出的悵然。

如果可以說話,她真想告訴娘親別說話了,她現在又回複不了;也想告訴娘親別傷心了,将她交給丫頭婆子帶就好。

看不見樣子,就沒有那麽多沖擊;不去想了,心情也就慢慢平複下去了。

就如她最後對待那些一個接一個的噩耗與背叛。

她最後總會好的。

可是母親始終沒有放棄。

時間越久,母親的精神就越緊張,對她的照顧也就越發細致。

徐善然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樣活死人似的有多久了,也許有十數日了,也許有一個月了。

大夫來了又走,藥方換過一張又一張,每次再請的時候,那些大夫看着她雖然沒有明說什麽,但徐善然并不難從那些大夫的眼神看出他們的想法。

他們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站在這裏,不過盡盡人事。

許多天的時間,來來去去的人和最直接的感情讓徐善然再也不能将這當成一場夢境。

徐善然想自己也許是在死之前回到了小時候。

她有些迷惑。

她當時竟病得這樣重麽?那最後又是怎麽好起來的?是不是得等現在的她走了,過去的她才能好起來?

那她什麽時候會走——?但她又想,可走了就再也看不見她的親人們了——總不能讓母親這樣哭下去啊。

聲音在她心底低低地說。

像心頭最柔軟的部位被東西撞了一下,又酸澀又快活的感覺湧上來。

是啊,總不能看着母親這樣哭下去啊!真好,在走之前,還能再看看母親為她傷心,為她快樂。

母親苦苦的支撐并沒有維持太久,在某位禦醫直言要家裏準備後事的時候,母親的神經幾乎立刻就崩斷了。

桌上的茶壺并梅瓶被母親拂袖摔下,母親漲紅了臉,指着禦醫高聲叱罵,又大聲叫着桂媽媽和她從娘家帶來的心腹下人的名字,讓她們将口出狂言的禦醫立刻打出去。

母親的娘家,她的外祖家,也和國公府一樣是憑軍功起家的。

但是國公府傳承已久,除了家丁依舊按照祖訓學槍棒之外,仆婦丫頭都不沾這些了。但母親的娘家不一樣,母親的父親,她的外祖父年輕的時候一直鎮守邊關,家也是在那裏安的,別說母親的那些哥哥,連同院子裏的丫頭仆婦,就沒有不會騎馬不會槍棍的。

也只有母親,是在外祖父回京之後才有的,因為是唯一的女兒,從小如珠如寶地捧着,一點不讓沾這些苦活累事,倒是身旁的丫頭被多方教導,一個個都有不凡的身手。

那個直言不諱的禦醫真的被攆了出去,後來有沒有國公府的大管事或者父親跟着出去賠禮,徐善然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親抱着她大哭了一場,哭得一點都不漂亮,聲音凄厲得就像夜裏的枭聲,只聽着,就叫人肝腸寸斷。

可是哭完之後,母親一刻也沒有耽擱。

她讓桂媽媽使管事準備了車子,又讓丫頭收拾了好些包裹,全是她平常需要使用的,至于母親自己,只帶了兩包衣服。

跟着她們去京師郊野的大慈寺。

這座寺廟得過先帝的欽賜,還健在的主持據說有大法力。

母親之前已經使人下帖子請過幾次了,父親的名帖乃至祖父的名帖,可都沒有将人請來。

母親這一回直接帶着她上山去。

母親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表示虔誠,就一概不用軟轎仆婦,直接将她系在身上,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前行。

烈日曬花了她的妝容,青石磕破了她的額頭,汗水将衣衫浸濕,從沒有幹過活的身軀搖搖欲墜。

徐善然永遠不能夠知道,一向嬌弱的母親是怎麽堅持帶着她這樣走完了一千多級的臺階;一向順從丈夫孝敬公婆的母親又是怎麽在明知道丈夫和公公都不信僧道,直言“僧道尼婆,禍家之始”的時候,還毫不遲疑地帶她出來。

她看着母親帶着她攀上最後一個臺階,在主持面前低到塵埃裏般苦苦哀求,又在主持終于松口,點出方法的時候仿若眼睛都迸出光來般狂喜。

她看着母親依着主持所言,沐浴淨身,禁食一日,然後在菩薩面前磕長頭,虔誠的一遍遍念誦着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說着日日戒齋,說着每年布施,說着一切一切,只有一個願望。

求菩薩讓濠州徐氏十三代五女徐善然安康無恙。

信女何素雪願日日侍奉佛祖……

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衣襟。

捆住她身體的力量似清風般消弭遠去。

徐善然張開嘴巴,費力地從喉嚨中擠出兩個字:“菩薩……”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

菩薩垂目,慈顏常笑。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