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饑餓的少年

師青陽是被餓醒的，饑餓對他來說并不陌生，餓醒更是常事，他的一生中，有好幾年的時間，每天都需要忍受饑餓，所以，以前有人問他最喜歡什麽，他每次都會回答食物。

可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明明已經死了，又怎麽會感覺到餓？

那些鋪天蓋地，朝着城市沖來的異獸絕不是假的，連他所在的守備森嚴的研究所都被沖破了，別的地方又哪還能幸免？

而且，師青陽清楚地記得，在他被那只巨大的蜘蛛獸撲倒的時候，整個中央城都發生了巨大的爆炸，那樣的爆炸，極有可能是中央城啓動了自毀裝置。中央城是華國最大的城市，一旦自爆，城裏的居民、在城中肆虐的異獸還有他，都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那時候絕望、憤怒、恐懼的情緒似乎還在身體裏翻滾着，現在，他竟然只感覺到了饑餓……

師青陽猛然間睜大了眼睛，然後映入眼簾的一切，讓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昏暗而又狹小的房間，金屬的牆壁上除了一張海報以外什麽都沒有，那張海報，嚴格來說還是一張戰車廣告——一輛嚣張的二輪摩托戰車上，一個打開了防護頭盔的面罩的男人正用淩厲的目光看着鏡頭，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更是他少年時期最喜歡的輻能戰士。

這個平民出生，受盡苦難之後獲得成功的輻能戰士，一度是他支撐下去的動力之一。

不過，他很快就遠遠地超過了這個人，後來再遇到的時候，這個人已經因為體內輻能的暴動變得異常虛弱，對他卑躬屈膝，他還無意間得知，那些關于這個人付出了多少努力之類的報道，大多都是捏造的。于是少年時期的崇拜，也就瞬間消散了……

現在，這張照片又怎麽會出現在他面前？或者說，他又怎麽會出現在這個伴随他度過了最痛苦、最艱難的兩年的房間裏？

師青陽猛然間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冰冷的金屬質感讓他渾身一震，他低下頭，就看到了讓他心跳加速的東西。

細瘦的胳膊上面，一個黑色方形聯絡終端正戴在他的手腕上，這是華國政府給每個公民免費提供的基礎型聯絡終端，不僅難看，用途也非常少，除了最底層的人，根本沒人會用它，師青陽年少時一直用這個，就得到了很多嘲笑，正因為這個，他十九歲那年，終于有了餘錢之後，立刻就毫不遲疑地買了一個外形時髦功能繁多的來替換它。

眼前的這個聯絡終端，曾經被師青陽棄之如敝屐，但是後來，他卻連戴聯絡終端的機會都沒有了。

師青陽這輩子，大起過，也大落過，他一開始靠着政府救濟金和打零工過活，後來成為了華國除了兩個已經再不會出手的老人以外的至強者，很快卻又因為被人暗算能量暴亂而成為廢人……

最後的歲月，他是在研究所度過的，那些人對着公衆說為他安排了最好的藥劑師進行治療，實際上，卻是在研究他為什麽可以在短短的時間裏成為八級強者，還擁有強大的輻能控制力。

他為什麽會成為八級強者，多半跟在蟻穴裏拼殺的那一個月有關，具體情況卻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至于他的輻能控制力……他能擁有那一切，不過是因為付出了遠超常人的努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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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雙亡，連上學的錢都拿不出來，他想要成功，自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那些從小得到最好的培養的少爺小姐又怎麽會懂？

當然，現在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這時候師青陽只想弄清楚自己的處境。

那個老舊的聯絡終端上，顯示着如今的時間——3016年8月3日。

雖然被送進研究所之後，他就再也不知道時間了，每天都重複着被人抽血、切割的生活，但是他清楚地記得，他進研究所的時候，就已經是3037年。

他是在做夢嗎？夢到了二十年前，他過得最為艱苦的時候？

師青陽下意識地感受起體內的輻能來，他體內的輻能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那卻是受他控制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各種各樣的記憶充斥在腦海裏，師青陽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直到手上的聯絡終端傳來鈴聲，他才猛然間回過神，同時感受到了手上的疼痛和強烈的饑餓感。

他還會痛，還會餓，這是不是就表示，他還活着？

師青陽的心裏亂成了一團，同時飛快地伸手按下了聯絡終端的接聽鍵。

這種最普通的聯絡終端并不能虛拟投影，但卻能顯示圖像，在對面的人沒有設置私人模式的情況下，師青陽看到了一張了胡子拉碴的臉，還有背後挂滿了牆壁的各種清洗維修戰車的工具。

那張臉他并不陌生，正是他年輕時幹過活的洗車店的老板，只是後來他的實力提升地太快，離開星火城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了。

“小子，你今天怎麽還沒過來？是不是不舒服？”顯示在聯絡終端上的陶如寶的皺着眉頭，話裏有着關心，口氣卻并不好。

師青陽一時間有些恍惚。

“喂，小子，你怎麽了？”陶如寶又問。

“我馬上過來！”師青陽立刻就道，他現在，迫切地想要弄明白自己的情況。

“那就好。”陶如寶直接斷開了通訊。

師青陽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就覺得自己更餓了，他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前一天晚上都會準備第二天的食物，果然，就在桌上看到了半盒營養餐。

營養餐雖然聽着好聽，卻是用異獸的下水和邊邊角角絞碎了做成了，口感非常差，當然價格也便宜。

自從千年前那顆帶着巨大的輻射的小行星撞擊地球之後，地球上的動植物就滅絕了半數，剩下的也都發生了變異。

如今，野外的植物全都帶着輻射，再也不能食用了，現在人類的食物來源除了在城市培植的少數植物以外，就全靠異獸肉。

只是，好的異獸肉價格不低，對于領着救濟金的師青陽來說，自然是吃不起的，他為了能攢夠去星火學院的學費，甚至就連最差的營養餐都不敢多吃，每天只吃一盒。

這樣的生活，他過了整整兩年，還一度覺得自己非常勵志，但後來卻後悔地恨不得抽死自己。

他當時剛剛擁有輻能，每天都要打工，要做高強度的鍛煉，還是十六歲開始發育的時候，這時候就算每頓一盒營養餐，他都吃不夠，每天一盒營養餐，根本就是時時刻刻地在挨餓！

他體內的輻能，相對而言已經算是穩定的了，可惜，就因為年輕的時候營養沒跟上，訓練過度，以至于他的身體虧損嚴重，每次戰鬥時間一長身體就會出問題……

最後，別人就是抓着這個弱點，讓他從雲端跌落泥地，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師青陽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臉上，然後想也不想，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半盒營養餐。

就算有再強的科技，也沒辦法憑空造出食物，食物自然非常珍貴，所以雖然這營養餐的味道非常難吃，師青陽還是吃了個一幹二淨，一點也不浪費，在他年少時餓到不行的日子裏，甚至還會把盒子都舔一遍。

不過，私底下他雖然這樣，在外人面前，卻一直維持着一份傲氣，從不低頭，就算有人曾經好心給他食物，也被他好不留情地拒絕了……

那是因為自尊。

但是，等他毫無自尊地躺在研究所裏，回顧自己的一生的時候，才發現年少時的他有多傻。

自尊能當飯吃嗎？那時候他要是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願意低下頭，訓練時餓暈過去這樣的事情，就肯定不會發生。

将用來裝營養餐的鐵盒收好，師青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半盒營養餐根本不能填飽肚子，不過肚子裏有了東西，終究好受許多，他又喝了自己放在旁邊的半瓶水，這才打開房門離開自己的家。

沒錯，他的家只是一個小房間，一個位于地下城貧民區的不過十個平方的小房間。

師青陽一打開門，就看到了一條僅容兩人并排通過的小通道，通道兩邊都是鋼鐵，上面有着一扇扇的門，每個門後，都有着一個這樣的小房間，甚至就在這一層房子的下面，還有地下二層的存在，那裏同樣居住着很多人。

自從千年前整個地球的生态被破壞，強大的輻射充斥了整個地球之後，人類就有很長時間只能生活在地下，直到近五百年，城市才開始往地面上衍生，有了地上城地下城的區別。

如今有錢有本事的人，多半會選擇地面上的房子，這些房子可以讓他們通過巨大的防護罩感受到天亮和天黑，即便在地面上可能輻射更強一些，他們也都有着連通地下城的地下室。

師青陽住過那樣的房子，但他這大部分的時間都住在地下城，眼前的這一切，更是讓他異常熟悉。

現在房子并不需要購買，只要付得起每個月的管理費和耗能費就行，以前師青陽一家雖然沒有能力住在地面上，在地下城，卻也有能力住一個兩室兩廳位置不錯的房子。

只可惜，他父母死在異獸嘴下之後，師青陽就再也住不起每個月管理和耗能費加起來超過一千五百個信用點的房子了，他現在的房子，管理費和耗能費只需要以前的五分之一。

走過足有兩百米的狹小通道，師青陽就來到了地下城的大街上。

在地面上有寬敞的道路，可以允許戰車通行，地下城唯一的交通工具卻是電車，兩條軌道正在大街的中央，只要刷一下聯絡終端，就可以用兩個信用點的價格讓車子把他載到地下城的出入口。

不過，師青陽記得，自己以前基本不坐車。那時候，他要是真的有閑錢，肯定會選擇購買食物——反正他沒錢去鍛煉室，跑步，不也是一種鍛煉方法？

年少時的記憶一再浮現，師青陽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一時間有些茫然。

這一切應該不是假的，那麽，他是真的回到了十六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