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紅殇璃(1)
(一)
薄霧缭繞,東方初曉,最惬意的便是夏日的清晨。汪三財正在顫顫巍巍地懸挂牌匾,看到畢岸和公蛎一起回來,高興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兩位掌櫃回來啦?趕緊兒坐下,我這就給你們熱飯去。”
流雲飛渡門口,兩盆丁香香氣四溢,公蛎不由聳起鼻子猛嗅起來。
畢岸道:“財叔辛苦了,今日歇業一天。聽你念叨說表外甥女生了孩子,你今日去看看她吧。”說着解下荷包,道:“別太小氣了,買些源生堂的鹿茸和燕窩給她補補身子。”
汪三財老眼泛出淚光,忙擺手道:“她哪裏用得着這些名貴的東西……”
公蛎因為跟汪三財賭氣離家這兩天,經歷頗多,尋思自己着實任性了,未等畢岸說話,一把接過荷包塞給財叔,道:“財叔不用客氣,這是我們忘塵閣的事兒呢。”
汪三財從裏面摳出一塊碎銀,道:“夠了夠了。”看了看公蛎,微微嘆了口氣,道:“龍掌櫃,我年紀大了,有些唠叨,你莫要跟我老頭子一般見識。”
李婆婆端着一碗茶湯過來,顯然是要送給汪三財的,但一看到公蛎和畢岸,轉手朝公蛎遞過來,大聲道:“龍掌櫃,你這兩天不在家,大家夥兒都惦記得緊呢。給,先嘗嘗婆婆我的茶湯!”
公蛎心中一暖,笑道:“多謝婆婆。我又是泥又是土的,先去換個衣服,等過會兒專門去你的茶館吃去。”
小妖聽到響動走了出來,看到二人眼睛一亮,清脆脆叫道:“畢公子好!”過來站在公蛎身邊,看着他卻不說話。
公蛎伸手想去摸她順直的頭發,但看到李婆婆雞賊的眼睛,又收回了手,朝她眨了眨眼,道:“我沒事了。”
小妖眼圈一紅,眼裏的開心顯而易見,接着眉頭一皺,小臉一板,一副嫌棄的表情道:“臉怎麽回事?——瞧這髒的,泥豬一樣。”
李婆婆在一旁搭讪道:“沒事,毀不了相的。”
公蛎可憐巴巴道:“昨晚下雨路滑,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來了。”
小妖跺腳道:“不管你了!總是這麽毛手毛腳。”
李婆婆撇着嘴小聲道:“口是心非,嘴硬。”小妖豎起眉毛,雙手一叉腰,李婆婆忙将茶湯塞給汪三財:“火上還炖着茶湯呢。”掐着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一直在一旁微笑看着的畢岸道:“你家姑娘呢?”
小妖伶伶俐俐回道:“姑娘昨天下午被王進大人接去查看一些香料,估計要明晚才能回來。”
畢岸嘴角彎了彎,又道:“那小花在家嗎?”
小妖對他問起小花有些意外,道:“小花在呢。您有什麽事?”
畢岸道:“哦,我記得小花做的酒糟鵝特別好吃,這幾日口淡得很,能否麻煩跟她說一聲,做一份酒糟鵝給我?剛好還有一個江南來的客人,在城中遍尋這道菜不見,我也應承了他,今日中午請他吃正宗的酒糟鵝。”
公蛎第一次聽到畢岸開口跟人要吃的,頓時好奇,忙腆着臉道:“酒糟鵝我還沒吃過呢。小花既然做一次,不如多做一份。”
小妖瞪了他一眼,道:“饞嘴貓!”對着畢岸又滿臉笑容:“小花在家呢,沒問題,保證不誤了您待客。”
畢岸笑道:“麻煩了。”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道:“中午還得勞煩小花親自送過來,客人想詢問下具體的做法。”
公蛎換了衣服出來,汪三財已經收拾東西,歡天喜地地看望他的表外甥女了,畢岸坐在院中梧桐樹下,捧着《巫要》一邊看一邊等公蛎吃飯。
這兩天裏發生了太多事情,公蛎一時竟然不知從何說起,颠三倒四,好一陣子才将事情說明白。
聽到公蛎說遇到被囚在山洞裏的方儒,畢岸大為驚訝:“方儒?蛟龍索?”
公蛎悶悶道:“沒錯,他把半塊避水珏送給了我,要我出來拿木赤霄救他,誰知道昨晚木赤霄一到我手裏,就被巫琇奪了去。”
畢岸似乎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麽。公蛎重複了一遍,他才回道:“不急,只要能确定木赤霄是蛟龍索的鑰匙,我有木赤霄的圖樣和尺寸,大不了找個能工巧匠另鍛造一把。至于拜訪明道長一事,我來安排即可。”
畢岸這麽一說,公蛎心安了些,又提起孟瑤同阿意相熟一事,傷心地道:“阿意死了,可我還是想去孟河苗圃看看,多打聽些阿意的消息也是好的。”
畢岸看向隔壁的花樹,眼神散漫,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公蛎站起身道:“我要去孟河苗圃。”
畢岸回過神來,一把拉住公蛎,皺眉道:“阿意這個事情,還是有諸多的疑點。”
若是以前畢岸這麽說,公蛎一定以為他懷疑他故意引導或者有意拖延,但今日聽了,卻心生沮喪。
公蛎深深地覺得,自己對她了解的太少了。每次她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消失,除了知道名字,其他的一無所知。但越是這樣,公蛎越是着迷,一想起她身上的味道和嬌嫩的嘴唇,公蛎便喜歡得不能自已。
想起昨晚的情景,公蛎落了淚,不情願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但你昨晚看到了,她接近巫琇,不管有何目的,做的卻是同我們一樣的事情。”
畢岸眼神溫柔了許多,道:“不,我的意思是,沒親眼看到她遇害,不要輕易下結論。況且有時眼見的也不一定為實。”
公蛎跳了起來,原本腫着的臉紅得像鹵好的豬頭肉:“你是說她可能沒死?”
畢岸道:“如今官府嚴查血珍珠事件,能培養一批珠母很是不易。巫琇飼養珠母多時,絕不肯就此毀掉。再說阿意既然有備而來,定然有着不同尋常的本領。”
公蛎激動得原地打轉兒:“那她如今在哪裏?古宅中關着的那個中了冥花蠱的女孩,又是誰?”
畢岸臉上少有地顯出困惑的表情,道:“古宅那個,我也不确定她的身份,但她身上的氣味确實同阿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至于昨晚的阿意在哪裏,我中午請了客人來,他同巫琇甚有淵源,你自己問問他便好。”
公蛎悶悶道:“還有一事,關于殺死胖頭的兇手,你這邊可有什麽線索沒有?”
畢岸遲疑了一下,道:“暫時還沒有。”又道:“今天有重要事情要做,明日我帶你去拜會明道長,問問關于方儒的事情。走吧,先去看看我一直藏在閣樓裏的寶貝。”
(二)
忘塵閣店鋪之後,有個同內堂相連的庫房,裏面堆滿了分門別類的當物。因為雜亂,也因為風傳此處曾經鬧鬼,公蛎向來不屑進來,更別提過來幫忙整理了。如今胖頭去世,阿隼繁忙,偌大庫房依然整理得井然有序,公蛎不由對汪三財生出一絲愧意來。
閣樓便在庫房之上,除了畢岸,少有人上來。兩人穿過貨架,來到閣樓門口,公蛎忽然感到一陣奇怪的涼意。
畢岸拿出鑰匙,看了他一眼,道:“沒事。”
打開閣樓的門,裏面一片灰暗,仿佛充滿了濃重的霧氣。但公蛎分明覺得這是一堵牆,忍不住伸手去摸,觸之卻是空的。
畢岸簡潔道:“閉鎖之術。免得有人發覺閣樓裏的東西。”
閣樓裏漸漸明亮起來。裏面擺着一張老舊的桌子,一張未刷漆的柏木小床,已經變成了黃白色。公蛎扇着撲面而來的腐敗氣味,道:“這裏面住的有人?”
忽見床裏側擺放的一件已經褪色的紅舞衣,心裏一驚,不由後退了一步,看向畢岸。
畢岸點點頭,道:“以人做珠母,已經在巫教盛行多年。三年前,曾經有一個女孩逃出來,逃到這裏被原當鋪掌櫃錢貴收留。”畢岸拉開床頭的壁櫥,捧出個匣子來:“女孩來之時,抱着這個匣子。”
公蛎見這個匣子古香古色,雖然陳舊但用料精良,估計價值不菲,道:“錢貴定是看上這個匣子了。”
畢岸嘆了一口氣,道:“錢貴做當鋪行當多年,自然有些眼光。但他不光看上了這個匣子。”
公蛎對以前的掌櫃了解不多,聽說是個肥胖油膩的中年人。畢岸繼續道:“錢貴見她容貌俊秀,起了色心,有一日夜間,便對女孩不軌。那女孩子是個性子極烈的,當晚便吊死在了這閣樓上。”
公蛎一仰頭,看到門框之上殘餘的白绫絲線,不由打了個寒噤,恨恨罵道:“這該死的錢貴。”忽然想起去年跟蹤畢岸時,在北市碼頭茶館聽到關于錢家當鋪的傳聞,頓時心驚,道:“去年在北市碼頭的茶館,那些腳夫說此處鬧鬼……原來是真的?”
畢岸未答,将匣子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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