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藍止根本沒注意朝會上說了些什麽,遲肅志得意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歡喜恭賀聲一片,也沒人去管藍止在想些什麽。

他沒怎麽說話,只是一直望着遲肅的臉色。乍看之下似乎有些叫人不安的青黑之氣,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的心理作用。遲肅的設定是一輩子升不到聖階,因此這一升階讓他猝不及防,條件反射地想到那枚被藏起來的升階丹。

升階丹屬于高風險的丹藥,殘餘藥力藏在體內,指不定什麽時候會讓人痛苦發狂,神智失常。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情況不一,大約也只有一成的人才會發作。

北行派開門祖師定下來的規矩,修為停滞十年以上者才可服用升階丹,服丹後要關在玄鐵籠中觀察三個月,一旦有發狂的征兆,那便是沒救了,看管的弟子要把他立刻擊斃。

如果遲肅服用了升階丹,他現在就像只帶了狂犬病毒沒打疫苗的老虎,暫時看起來沒什麽異樣,卻随時随地可以發瘋,把周圍所有人的頸項咬斷。

“明蘇,既然你已經回來,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算了吧。” 心願已成,其言也善,掌門和顏悅色地說出一句好話來。

“謝師父。” 藍止颔首稱謝,态度端莊恭敬。

朝會一散,他便駕着風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沿着後門去了山間的懸崖,在一株半山腰上橫出來的古樹旁邊掏了掏。摸了半晌,小洞裏卻空空如也的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張半皺的紙條。藍止攤在手中一看,上面字跡娟秀地寫了幾個字。

【藍修士,找不到?】

藏在這小洞裏的白風揚的戒指不見了,換言之,這戒指裏的升階丹也給人拿走了。那人是怎麽找來這個地方的?

藍止垂頭喪氣地飛上來,怔怔摸着下巴,突然笑了笑。

當初簡锵被白風揚刺死,藍止逼不得已帶着他去晨霧之墓,回來時覺得自己的住處被人動過。那是他問阿生看到了什麽,阿生說半夜上茅廁時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但是阿生本來就是害他的人之一,這話便是假的。

一切都是布置好的,藍止倉促中背着簡锵離開,自己的院子便空了,阿生裏應外合,任憑人搜查。他要找的未必是白風揚的戒指,也許是離瑟,也許是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卻什麽都沒找到。

于是他們故意制造出被外人搜過的假象,只盼藍止上當。

那時藍止生怕被人搜出白風揚的戒指,讓阿生回了房,自己來到了後院的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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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風揚戒指的藏身之處,是藍止親手指給他們的。藍止就算确定周圍沒人,阿生只要見到他出了後院的門,以那人的聰明之處,再找也就不難了。

遲肅之所以允許李峰在他身上試針,只怕也是因此而起。那時候白風揚的戒指已經落到了遲肅的手上,不得不懷疑藍止的忠心。

那人是什麽時候來搜這戒指的?這後山懸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憑他聰明過人,也不可能一兩個時辰就搜到手。

藍止低頭想了想,又是一笑。

藍棱。

小浣熊夜半被人刺成重傷失了蹤,偏偏又沒死,藍止自然要去找它,一找便是好幾天。這時候後院的山崖無人,那人随便待在那裏一兩天,根本沒人知道。

他當時還有些起疑,不曉得那人為什麽不直接把藍棱殺了,留下它這條命做什麽?後來的事情卻是天翻地覆,步步追殺,倉促得讓他沒時間細想。

這人喜歡玩弄人的感情,簡锵被刺,藍止失去理智;藍棱被刺,藍止還是心痛着急。這人傷害的都是藍止所關心的人,情深之處,關心則亂,他才能把藍止像是提線木偶一樣控制在手裏,立于不敗之地。

直到李峰出現之前,藍止還不知道這人的目的是置自己于死地,如今細細想來,一切也都容易解釋了。

不過,這一切都說明了一個問題。

這個人的修為不如自己高。

如果他的修為比自己高,把自己打暈找個地方殺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何苦費這麽大的周章?

知道了這一點,倒也不是全無所獲。

整件事情有多方因素,缺一不可。李峰是個世外高人,嚴涼常年閉關,這些人若不是有切身之痛,也不會來管北行派的閑事。而遲肅多疑護短,外人上門讓他的弟子試針,他也未必首肯,因此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讓這幾方大勢力聯合起來,壓制着藍止試針。

一旦試了針,藍止便是插翅也難逃。

這麽一個修為不高的小人物,再加上一個天生腦子不好使的阿生,竟也能把這群人玩弄于股掌之內。

到底是誰呢?誰都像,誰都不像。

李悠果真已經死了麽?蘇楚的哀傷是真的?齊慕然除了看書,真的沒有別的愛好?容雲想一片赤子之心,天真可愛,難不成都是裝出來的?又或者還有人躲在暗處,他竟然連注意也沒注意到?

在這個草木皆兵的時刻,藍止唯一沒有起疑的人,竟然是白風揚。

真是諷刺。

那可是當初跟他勢不兩立的對手,針鋒相對,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藍止總以為會跟他争鬥到最後一刻,然而世事多變,他竟然也有這麽一天。

藍止把紙條重新放回原處,回到院子裏,把後院的門一關,暫時将這件事放下了。既然已經恢複了身份地位,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做,只能等有時間了再想。

退一步說,如今最讓人憂心的事已經不是過往的恩怨,而是遲肅這個二逼。那人聰明一世,不知道想沒想到他把升階丹送給遲肅這步棋,無意之間把整個北行派推在了刀口之上?如果他知道,當初還會不會這麽做?

遲肅升階,北行上下過節似的争相奔走,宋長老傳下來,讓弟子們在大殿裏擺了幾十張桌子,着手準備晚上的水酒宴。藍止碰巧也剛剛回歸,便也捎帶着沾了光,晚上一起慶賀。

誰知道還沒進大殿,就聽到裏面傳來吵鬧的聲音,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弟子拉拉扯扯,身邊圍了一群人,那樣子不像是幹活,倒像是要幹架。

“我們藍師兄好容易回來,關你們什麽事?背地裏說人閑話,也不怕舌頭長瘡!”

“我們什麽時候說藍師兄閑話了?我們說的是之前那個,害了這麽多人的性命,你們什麽都看不出來,連自己的師兄都不認得,還好意思在我們面前張揚?”

“要不是我們白師兄戳穿他,你們現在還在認賊作父呢,什麽時候被害死都不曉得。我看你們都應該跪下來給我們白師兄嗑個響頭!”

藍止的弟子氣得臉色紫漲,又大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叫罵道:“你們嘴巴這麽厲害,只說不做,敢不敢跟我們上擂臺?”

擂臺上較量,是切磋,就算打得鼻青臉腫、躺個幾天也不算什麽;擂臺下打鬥,那便是毆傷同門,就算不見血,面壁思過、挨鞭子也是絕對少不了的。

白風揚的弟子們不甘示弱,其中一個白白胖胖得好似小籠包,不怕死地說:“沒話說了就想打人啊?之前那個假冒的藍師兄把那姓簡的弄進來,要不是我們白師兄一直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怕是你們這些都得被殺了!跪一下還算便宜了呢!”

藍止門下都是天資極佳,受不得委屈的,只聽“啪”得一聲,不知是誰出了手,小籠包嫩白的面皮上紅了一片。

情況頓時惡化,白風揚的弟子也火了,小籠包捂着臉叫道:“你毆傷同門!”

藍止的弟子們受他們的惡氣已經好多天,這時一巴掌打出來,心道反正都要挨罰了,一不做二不休,幾個人圍上去就要狂揍。

突然間有人在身後冷冷道:“住手!”

大殿裏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弟子們齊刷刷地轉過頭,只見藍止像株凍成冰的古樹般站在大殿門口。

他們怕藍止都已經成了習慣,一見他現身,頓時沒了言語,乖乖地站在一邊不敢動。小籠包被踢打了幾腳,鼻青臉腫,嗚嗚哭着站起來,想罵又不敢罵,只說:“白師兄呢?我找白師兄評理!”

無巧不成書,這時候白風揚剛巧端着袖子從側門進來,他的弟子本就不敢跟藍止單挑,一看來了主心骨,急忙跳着上去小聲撺掇:“藍師兄的弟子把我們的人打傷了,白師兄替我們主持公道!”

小籠包噼裏啪啦地掉淚:“白師兄,他們毆傷同門!”

毆傷同門在北行派不算太輕的罪名,嚴重時會被廢除修為,逐出門派,但是像這種程度的輕傷,怕是打個一兩鞭也就過去了。

藍止的弟子們剛才打得痛快,早就做好了受罰的心理準備,俨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藍止知道衆目睽睽之下打人,辯解也沒用,站在門口不替他們說話。

大殿裏靜悄悄的,全都看戲似的望着白風揚,等他開口聲讨藍止。

等了半天卻沒動靜,白風揚端着袖子慢慢地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弟子們叫了幾聲“白師兄”,他深吸口氣低下頭,對慘兮兮掉淚的小籠包說:“打人沒看見,你傷得不輕,下去休息一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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