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逃離,只是為安生

忱芍虹在睡覺前過來敲門,她說,“老弟,睡了嗎?咱們聊聊。”

忱守煜坐在電腦前,村裏的網絡慢得像只蝸牛在爬動,他根本打不開郵箱,更別說查看郵件。

忱芍虹坐在客廳裏,三樓成了姐弟倆的天地,忱二姐帶着孩子住在一樓,以便忱媽媽幫忙照看。

忱芍虹削了一個水果,眼看穿起睡衣的弟弟走出來,她說,“不急着睡吧。”

忱守煜指了指外面,“鞭炮聲四處響起,睡得着嗎。”

忱芍虹給弟弟推來了一杯Rio,她說,“無精打采,心情不好嗎?”

忱守煜開啓酒瓶,他說,“我今天趕了一天,還指望我神氣活現?”

“也是,辛苦了。”

忱守煜咽下喝進去的酒,他說,“客氣。”

忱芍虹笑不露齒,她說,“本來想帶你姐夫回來過年,但怕他不習慣。”

“是嗎,這麽說終于要出嫁了?”

忱芍虹考慮了一下,她說,“你是不是我弟?”

忱守煜笑說,“是,當然是,用科學的話說,我們的DNA即使不同但流淌的血終究相同。”

忱芍虹秀目一瞪,她說,“我跟你說認真,你什麽時候成家?媽媽……”

忱守煜愣了愣,他就知道這大晚上被姐姐叫出來談心肯定不是好事。

其實他何嘗不想成家,只是想歸想,這輩子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失憶,除非他能放下心裏的念想,總不能再為父母的期望而違背心底及身體上最真實的追求,哪怕獨自一人,這次也要守住最後的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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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芍虹說,“眼光太高了嗎,以你的條件,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孩子不難。”

忱守煜沒心情讨論這種話題,他說,“沒看對眼。”

“就是眼光太高。”

“就當是吧。”

他逃了。

沒辦法深入讨論,心裏承受的壓力已經夠重,怕再多想,神經把控不住,要是混亂了怎麽辦?

回到房間裏,正要打開電腦,繼續渾渾噩噩的對着電腦思考,偏偏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響起來。

忱軒宥打來電話,他說,“上樓頂。”

人家不容拒絕,說完直接挂電話。

忱守煜轉頭看了一眼窗外,遠處的青山,輪廓模糊。

外面嘣嘣炸響的煙花爆竹,燃在高空中,響徹在每家每戶門口。

他走出卧室,上了頂樓,打開門,走出去。

忱軒宥正在自家的樓頂上放鞭炮。

忱守煜黑線滿面,他說,“你行啊,人家在門口放,你上樓頂炫耀,就不怕全村人趕來聲讨。”

忱軒宥扔下一盒煙花炮,他說,“新春快樂。”

忱守煜接住,面對男人居高臨下的俯視,總覺得有些不對眼,明明人高過一點,現在還站那麽高,存心欺負人!

忱軒宥再把打火機扔下來,他說,“想看你放煙花。”

忱守煜側頭仰望了一息,他拆開包裝。

點了一根又一根,一般是三根合适。

他說,“還想幹嘛?”

忱軒宥靠在欄杆上,他說,“還有。”他把一盒電光花扔下來。

忱守煜心頭怒火隐隐燃起,他問,“忱軒宥,你是小孩子嗎?”

忱軒宥作出噓聲,他說,“你要發火,氣勢有可能蓋住附近的鞭炮聲。”

忱守煜忍氣吞聲,他拆開了電光花的包裝,取了一根,點燃起來。

忱軒宥站在上邊注視着手拿電光花燃放的男人,不知為什麽,總是看不真切,明明是眉目俊逸的一個人,清晰的輪廓,卻總看不清他心裏的想法。

借着電光花燃放映照出的光火,這一次看得真切,喜歡他的樣子,沉靜,內斂,平靜無瀾,極度的壓抑着心裏跳躍的感情。

忱守煜轉頭,看見男人專注的目光,莫名一陣緊張,他移開視線問,“可以了吧。”

忱軒宥嗯了一聲,他說,“晚安。”

忱守煜放下手上的點電光花頭,他說,“你也是。”

他轉身要下樓,忱軒宥再叫一聲,“守煜。”

忱守煜背對站住。

忱軒宥說,“晚安。”

忱守煜心髒鼓動着,顫抖着,他對此感到不适,心慌到了極點,艱難的回到房間,靠着門面,視線毫無焦距,環顧模糊成一片的房間,他閉上眼,再睜開,視線有了一點點清晰,走到床邊,就此躺下去。

忱軒宥再打來電話,他說,“明早我叫你起床。”

忱守煜心裏沉悶,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挂了。”

忱守煜急着說,“等等。”

忱軒宥沉默,過了一會兒說,“怎麽了?”

忱守煜問,“你還會彈吉他嗎?”

忱軒宥沉默,過了很久很久。

忱守煜說,“突然間想起你唯一的優點就是彈吉他。”

他說,“真的不喜歡聽你彈吉他,特別是當着那麽多同學的面,在學校的操場,在播音室裏,在學校的休閑後園。”

忱軒宥快步回了屋裏,他關上房門,擡頭看着擺在桌角上的吉他。

忱守煜說,“真的不喜歡。”

他心裏沉郁,忽然間就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壓抑不住,沒辦法,就想開口,将心底裏的一些話倒出來,就為了喘口氣。

他坐起來,深呼吸,吐出壓在胸口的氣息,靜靜地,還能聽到心撲騰撲騰的聲響。

他握緊了手機,有些後悔,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麽不能輕輕松松的的呼吸?為什麽會想起一些過往,不都忘記了嗎?

早該忘了呀,忘掉高中時候,在吉他社當社長的忱軒宥,他背着一把吉他,在廣播室裏彈吉他;他在操場的榕樹下,在學校課後閑餘的後園裏,隐約記得,那都是自己生日當天,三個年頭,三次生日,他說,“祝我在乎的人生日快樂。”

“守煜。”

“忱軒宥,我痛恨你。”

他想說我痛恨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參與我的人生。

忱守煜把手機扔掉,他握緊了拳頭。

記憶藏在最深的海裏,少年再多情,也是少年,不懂不知不擔當。

那年,榕樹下圍觀的同學問,“忱軒宥,你在乎的人是誰?哪個女生?去年的今天你就在廣播室送歌,今年同一天又來,難道不是我們學校的人?”

忱軒宥打了打手,手指劃過吉他玄,他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年。

忱守煜黑着一張臉,他沉默不聲。

同學轉移目标問,“守煜,你是軒宥最好的兄弟,你知道嗎?他喜歡誰?”

忱守煜語氣不善的回答,“不知道。”

忱軒宥噗嗤一聲笑了,他說,“他在生我的氣,因為我搶了他的喜歡。”

忱守煜怒目而視,他說,“忱軒宥,你瘋了。”

同學們目送莫名其妙憤然離去的人,轉頭,看着自顧自彈唱的主角:

忱守煜做了一個夢,夢裏,忱軒宥伸手,拉住了就擁抱。

他說,“守煜。”

忱守煜不推不拒,他說,“軒宥,我高中畢業就離開家鄉。”

忱軒宥問,“不去上大學了嗎?”

忱守煜任由抱着的人,他說,“我家裏沒那麽多錢,有些人認為讀書再多,出來也是辛辛苦苦的找工作或者打工,反正結果都一樣。”

忱軒宥駁斥,“怎麽可能一樣,你甘心嗎?”

是啊,他甘心嗎?

忱軒宥說,“如果你考不上,我陪你。”

忱軒宥在高考卷上留了一半空白,那像是為心裏珍重的人留許的一片空間。

忱守煜卻認認真真的填完了試卷,他交上一份完美答卷,為了怒斥的人的期許。

忱軒宥說,“你要把成績考出來,高分成績可以減免學費,守煜,你聽我的話好嗎?”

忱軒宥說,“你難道就此打算放棄?”

忱軒宥怒意橫生,他說,“算我看錯你了。”他怒罵了一頓,随後轉身走開。

忱守煜當時站在原地,他低頭看着路面,當轉身走開的人快要消失的時候,他才擡頭看憤然離去的身影。

越是遠離,越要靠近,越想逃避,就越親近。

有一天,我們會怎樣?

我們繼續走下去,還能走到哪裏?

軒宥,不能再和你繼續靠近。

你明不明白?

初中高中可以懵懵懂懂,大學後思路漸漸明朗,再接着渾渾噩噩,必被長輩發現。

忱守煜一步一步後退,他驚慌失措的往回跑,他逃去了一所陌生的學校,在那學校裏,沒有他認識的同學,朋友,兄弟。

忱軒宥看着榜上的名字,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忱守煜考上了,而那個希望陪伴着的忱軒宥自作主張豪賭了一把,他想即使你去三流的大學,我也陪着你去,可是你考上了,那麽我呢?

省外,沒有任何的依靠,就算長輩有再多能耐,也不能說通外面的學校。

忱守煜第一次看到了氣憤的忱軒宥,他說,“忱守煜,你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見不得我跟你并排在一起。”

忱守煜說,“是,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你三心二意的對待考試。”

“忱守煜,枉我……”

“忱軒宥,別把當我傻子,我也想出人頭地。”

忱軒宥第一次揮起拳頭,他對着從小到大護着的人揮出拳頭,一拳向他的臉,看着他嘴邊現出了傷痕,心裏不能解氣,反而有些疼。

“忱守煜,為什麽?我哪裏對不起你?”

忱守煜擦着嘴角邊的血,“我看你不順眼。”

忱軒宥還想送上來一拳,遠處的同學見之,過來拉架,他說,“你們……不會吧,你們居然打架,發生了什麽事?”

忱守煜拿開抓住衣領的手,他說,“放手。”

忱軒宥硬抓着不放,他看着冷漠的人,他想把他看清楚。

忱守煜強硬把那只手拿開,他把人推開,再默不作聲的還回去一拳。

他說,“忱軒宥,你以為你是誰?我有我的選擇,你有你的做法,我們互不幹涉,我沒有對不起你。”他把人推開,看着沒有防備的人踉跄退開,之後就這麽離開。

高考結束,等分數,查分數,填志願,他住在爸爸工作的地方,填完了志願,即刻離開熟悉的城市。

忱軒宥被父母勸着,複讀,重考,他們說,“你成績一向很好,再來一次,考上好的重點學校。”

姑姑說,“不太好,浪費一年時間,不如花點錢進去。”

忱軒宥看向姑姑,他說,“忱守煜來找過你,他呢?”

姑姑說,“他去外省了,他跟我說你一直很想進入省內的那所重點學校,既然你是特長生,多少有些幫助,還是能進去。”

忱軒宥坐在階梯上,他擡頭仰望站着跟說話的姑姑,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不明白,很多次,他跟他說,守煜,我想進市裏的重點大學。

那時忱守煜說,“以你的成績,進入沒問題啊。”

“那你想去嗎,我覺得你也考得上,你想去那所學校嗎?”

忱守煜點了點頭,“嗯,好啊。”

可是,“忱軒宥,至少有一點你不夠我精明,我會算計,你不會!”

“你習慣了穩紮穩打,而我必須根據數據為自己的未來規劃得當,付出再多,那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二十三歲畢業,出來開始找工作,二十四年紀,回家過年,外邊找工作沒有着落,每天過着吃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爸爸說,回省內吧,依靠軒宥的姑姑說通關系,找一份輕松的工作暫時維持困苦的生計,哪怕工資低,也有收入啊,你在外面四處飄蕩,找了那麽久,結果呢?“

忱軒宥第一次跑出去找人,他說,“忱守煜,求我,我給你找出路。”

忱守煜走下長長的階梯,兩人在繁華的城市裏見面。

忱守煜坐在階梯上,他說,“忱軒宥,我也有尊嚴。”

“是嗎,當年踩我尊嚴的人不是你嗎,你今天的結果呢?”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很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勢。

忱軒宥說,“回去。”

忱守煜說,“回去讓你看我笑話。”

“忱守煜。”

“忱軒宥,你以為你是誰?為了拉開我們之間的關系,你知道我如何過四年的大學生活?你睡大覺的時候我可能在外打零工,我想留在省內都不能,我怕你跟着不放繼續對我糾纏不清,我怕你了忱軒宥,我不欠你啊,你為什麽就不肯放過我呢?”

忱守煜一口氣說出了心裏的仇恨,忱軒宥震驚的看着多年不見的兄弟,那個最在乎的人?

忱守煜說,“你以為你是誰?”

他想說,我的未來快被你毀了。

忱軒宥想說什麽,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忱守煜甩開了解開的領帶,他每天正裝去找工作,晚上回到家,整個人頹然不已。

忱軒宥看不到這樣一個人,一個被現實生活折磨得快要不成人的人,他說,“守煜,你可以回家,我們都會幫忙。”

忱守煜什麽都不說,他離開了那座城市,去更遠的地方。

忱軒宥找不到人,號碼換了,父母都不知道,問忱芍虹,她也搖頭,“聯系不上。”

忱軒宥說,“我後悔對你說那樣的話了,守煜,我沒有故意要讓你難堪,你回來好不好,不會有人敢說你。”

忱軒宥求,他說,“家裏人能幫的都會幫,況且以你的學歷不可能找不到好工作,你放下那所謂的自尊心行嗎,我沒有要踩你自尊心的意思。”

忱守煜站得筆直,他擡頭看着面前苦苦哀求的人,他說,“軒宥,我跟你說過,我早就為自己的未來做過一番精打細算,我這麽做也是為你好,那時我真的很怕你進不了理想中的大學,也怕我們繼續走着會天翻地覆,更怕我自己找不到出路,我怕你堵死我的去路,更怕報答不了那含辛茹苦千辛萬苦把我養大的父母,我們都有牽系的人,父母,姐妹,兄弟,親人,再往大的方向,族親,鄉親,再大的,對溪河村的感情,我們成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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