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這樣睦鄰友好,和諧互助的氛圍下,鹿赤實在聽不下去旁邊的高深對話了。
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副耳機,帽子兜頭,擺出一副閉目塞聽的模樣。
好在他們公司的業務确實繁雜,一項一項瑣碎的不得了,他做個預算,電腦上起碼同時開了八個表格。
等他好不容易縷出一個大概來,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
鹿赤摘下耳機,伸了個懶腰。
他往旁邊一瞧,果然,高深莫測的首腦會談已經結束,他裴哥叼着一塊巧克力噼裏啪啦敲鍵盤,像一個從不卡殼的代碼輸入機器,而他小妹兒則盤腿坐在椅子上,抱着本速寫本寫寫畫畫。
雖然板繪容錯率高,修改和調色都非常方便,現在搞漫畫動漫的,大多數都用的數位板。
但鹿綠這麽多年畫畫學下來,啓蒙老師又是國畫大師,對手繪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偏愛感,哪怕最後成圖肯定需要用到數繪效果的,她也習慣用紙筆打草圖。
有時候畫短篇漫畫,她連分鏡草圖都是在素描本上弄的。
鹿赤踱步過去,站在她身後看了兩眼,發現她正在專心致志地描一只他從未見過的倉鼠形象,忍不住開口:“你這畫的是啥?”
“閉嘴。”
當事人還沒回答,旁邊的裴措直接開口打斷他,眸光淡淡,“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別打擾她畫畫。”
鹿赤:“......”
小姑娘抱着素描本轉回頭來,對他擠眉弄眼,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挑釁笑。
鹿赤深吸一口氣,幹脆眼不見為淨,走到門口去開了燈。
原本昏暗的客廳立馬亮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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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掏出手機,叨叨絮絮:“時間也差不多了,你把書包收拾好,我送你回家,對了,我的事你自己心裏知道就好,別跟叔叔嬸嬸說啊,當然如果他們非逼你的話,你也別硬抗,老老實實交代了,我來應付......”
他說了半天,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鹿赤少年回過頭,揚揚眉毛:“愣着幹嘛,快收拾東西啊。”
鹿綠不動也不看他,一本正經:“我今天加班,在公司過夜。”
......
“加個屁班,你他媽連工作都沒排好加什麽班!麻利點快收拾書包,我現在送你回去,不然到時候被叔叔嬸嬸發現了挨罵的可是你自己啊。”
小姑娘垂頭盯着自己手裏的素描本,神情固執,一言不發。
半點要收拾東西從椅子上起來的跡象都沒有。
“嘿你這混賬孩子......裴措,你是老板你說,她今天晚上有沒有需要加班的工作?”
裴措敲着鍵盤,頭也沒擡:“讓她留着吧。”
“你瘋了?不是,她留這她睡哪兒啊,她一個小姑娘嬌生慣養的,你問問她,讓她睡沙發她願意嗎?”
“願意。”
男生懶洋洋地往後一靠,閉目休憩,“我剛才就問過了,她說可以睡沙發。”
鹿赤瞠目結舌:“你你你你剛才問過了是什麽意思?你們剛才究竟避着我聊了什麽龌龊的話題?裴措,我妹兒她可還未成年啊!”
裴措懶得理他。
“哐哐哐哐撞大牆.......”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義憤填膺。
這麽沙雕的音樂,一聽就知道是鹿綠的風格。
然而手機的主人面無表情地畫着草圖,任憑那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了老半天,直到她哥鹿赤終于聽不下去了,撿起手機一看:
鹿樂山。
他小叔。
也就是鹿綠她爹。
他嘆口氣,按下接聽鍵,把手機塞到小姑娘手裏:“別鬧脾氣了,不然受委屈的還是自己。”
鹿綠依舊沒擡頭,攥緊被塞進手裏的手機,一言不發。
耳旁大概靜了三秒,似乎是電話那頭的人也沒想到她居然會接,反應了片刻才憤怒吼道:“鹿綠!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別忘了是誰供你吃供你穿,家裏養了你十幾年,讓你去吃頓飯你跟我鬧離家出走?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回來!”
......
這吼聲十分響亮。
通過電波,傳出手機的音響口,蕩徹整間屋子,連話尾因為過于憤怒而破音的弧度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且對于鹿赤來說,還非常熟悉。
耳畔不斷傳來中年男人的怒吼。
鹿赤還維持着抱臂勸說的姿勢,表情卻已經僵住了,片刻後,他冷下眼神,沉默地攥緊了拳頭。
因為電話那頭男人的語氣。
更因為那些語氣所表達的內容。
“鹿綠,我供你吃穿讓你上學,不是為了養出一個沒心沒肺的不孝女的!”
“你連這條命是都老子給的!老子養了你十八年,該到你回報的時候了!”
“讓你去吃個飯,你擺出這副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鹿家逼你去賣笑了!”
“鹿綠,你給老子滾回家來,半個小時內我沒見到你人,你這輩子就別回來了!”
......
鹿赤終于聽不下去了,伸手就要奪過手機:“我來跟他.....”
“爸爸,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未成年人保護法?”
剛才一直沒說話的女孩子忽然開口,握着手機,嗓音平緩,語氣冷靜,“我今天十七歲零四個月。”
鹿赤剛要出口的長篇大論一下被擋在喉嚨裏。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在威脅老子?!”
“是,我是在威脅你。當然,主要是怕你不知道,所以提醒一下。”
“鹿綠!你......”
“我知道我叫鹿綠。”
小姑娘垂着眸,唇畔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我從小就覺得這名字難聽透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一定不姓鹿。”
“......”
“我現在未成年,按照法律規定,父母有義務撫養未成年的子女,所以如果你們現在以我不同意相親為理由把我趕出家門的話,我一告一個準。”
“你還要告老子?”
“但是畢竟父女親緣一場,我也不想鬧得太難看,所以如果你們現在不想養我的話,我明天就收拾好東西搬出來,然後你把監護權轉移給我哥哥,我們從此互不幹涉,等你們老了,我贍養你們十七年,給你們送終,也算還了你們的生養之恩。”
她低頭摳着指甲,,“如果你們要還不滿意,非要我現在還,那你們幹脆殺了我好了。橫豎一條命,還給你們就是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
整整半分鐘,都只有帶着怒意的喘氣聲。
許是她爹也被她石破天驚破罐子破摔的一番話給吓到了,反應了好半天,才顫抖着嗓音怒吼道:“你真是、真是無法無天了!老子養了你這麽多年.......”
“咯嗒。”
鹿綠直接挂了電話。
小姑娘低着頭垂着眸,看着漸漸黑下去的手機屏幕看了很久。
大半張臉隐在黑暗裏,看不清具體的神情。
鹿赤一度以為她會哭。
然而她沒有。
“哥哥,今天晚上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小姑娘擡起頭,眼睛裏頭幹幹淨淨的,一絲淚光都沒有,語氣乖乖巧巧的,十分招人疼“沙發上也可以,地板上也可以,我多畫幾張分鏡。”
鹿赤哪裏還忍心說一個不字。
嘆口氣:“我現在去買晚飯,順便給你帶點生活用品回來,牙膏牙刷什麽的,你好好待着,別出門亂走,那個裴哥,你幫我照顧一下。”
裴措揉揉眉心,漫不經心應了聲:“嗯。”
鹿赤走後,客廳很快又恢複了安靜。
裴措靠着椅背閉目養神,鹿綠小姑娘抱着膝蓋盯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天下任何一對父母,在決定要生一個孩子時,都是為了他們自己。所以生恩不必拿自己的命去報,以後盡了贍養責任就兩不相欠了。”
耳畔淡淡響起的男聲,喚回了鹿綠走遠的思緒。
她擡起頭,看見的是男生閉着眼睛的英俊面容。
因為沒有那雙漂亮的眸子搶鏡,反而更顯他的五官輪廓曲線流暢。
連帶着喉結都很漫畫。
她撐着腦袋,語氣悶悶的:“我知道。”
事實上,在鹿赤摘下耳機前,她已經接了爸爸媽媽三個電話了。
軟硬兼施,不依不饒,話裏話外只有一個意思:言家的小公子看上了你,這周末跟他一起吃個飯。
仿佛她是什麽點個贊就可以先體驗後付款的網購商品。
說實話,鹿綠很感謝裴措當時的不聞不問,
沒有詢問她,也沒有安慰她,甚至連一個好奇和同情的眼神都沒有。
他死人一般的态度,讓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冷靜下來,想明白了自己究竟應該說什麽話。
“我爸媽想要把我嫁出去。”
鹿綠抱着膝蓋,嘆了口氣,“他們覺得我越長大就越反骨,生怕我以後像鹿赤一樣離開家門不受他們掌控,所以他們趁我還在家的時候,盡快把我嫁出去。”
“年滿二十才可以領結婚證。”
“那就先訂個婚嘛,有了名分,兩個家庭就好互通往來,手牽着手往上爬。倘若運氣好能找到個大戶人家的兒子,那他們還可以蹭點兒好處,抓着人家的尾巴往上爬。”
“......”
裴措對此不置可否。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出身于鹿綠口中的“大戶人家”,電視劇裏拍的那些豪門鬥争,他許多都從身邊聽過看過,甚至親身經歷過。
像鹿家這樣,利用兒女聯姻獲取家族利益的事情,比比皆是,非常常見。
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
再迷戀權勢的人,多少也會對子女有點兒看顧之心,在可能的範圍內,總是盡量為孩子挑個最好的對象。
如鹿綠父母這樣,理直氣壯,強硬安排,如此赤裸且獨斷的,裴措倒是頭一回見。
難怪鹿赤小小年紀就要離家出走,連過年都扭扭捏捏不願意回家去。
“要不然我嫁給你吧。”
耳畔突然響起的軟糯少女音打斷了他漫不經心的思緒。
裴措敲手指的動作一頓,微微擡眸,視線落在她身上:“你說什麽?”
“我說要不然我嫁給你吧。”
小姑娘神情真摯,一本正經,“我給你生孩子,替你們裴家延續香火,你幫我做個幌子,擋一擋我爸爸媽媽,互利互惠,雙贏共強,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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