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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七年的時間。

卓嘉音一共發了六百多條微博。

平均四天左右一條, 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細致入微地記錄着她的所思所想。

幾乎每一條都和“他”有關。

這個“他”, 卓嘉音沒有點明名字。

沒有提及十分具體的家庭背景, 生長環境，和社交關系。

如果不相熟的人, 甚至連鹿赤、秦樂池那種程度的至交好友，偶然間逛到她的這個微博小號, 估計都不會覺得裏面描述的人是裴措。

因為這完完全全就是以一個懷春女孩的視角, 描述了那個救她于水火之中，激勵着她不斷變好, 同時承載了她的所有少女時期美好幻想的童年英雄，青春男神, 以及精神領袖。

這樣的形象，是純粹的, 是幹淨的，是聖潔的。

是根本讓人生不起嘲諷和厭惡心理的。

只會讓鹿綠覺得悲哀。

她花了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才看完卓嘉音的所有微博。

放在平時, 這都夠她看幾十萬字小說了。

但小說可以囫囵吞棗，冗長無趣的地方還可以直接跳過去。

情敵的日記卻不行。

鹿綠一字一句地看, 一個表情一個表情地分析, 每一張配圖都點開來放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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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時候還會返過去再讀個兩三遍。

卓嘉音說，小時候她被養父養母打罵折磨, 受盡了苦楚和委屈，本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一眼望到頭，滿是痛苦。

卻不料裴措像個騎士一般降臨在她的生活裏，把她從非人的折磨裏解救了出來，還帶她認回了親生父母。

卓嘉音說, 那時候他們很小，裴措本來是來山區參加一個志願活動的，還在山區學校和她作為同桌一起上了兩個星期的課。

在那兩個星期裏，他們看星星畫月亮，他們談人生談理想，裴措還送了她一幅自己親手制作的竹畫，說是“信物”，以後等他們長大了，可以憑借這個相認繼續做朋友。

卓嘉音說，他們逃跑的時候，翻過大山，踏過河流，一起躲在山洞裏睡覺，就像是動畫片裏的勇士夥伴，心懷遠方，并肩作戰。

卓嘉音說，他們最後被人找到的時候，裴措還發起了高燒，昏迷之中，嘴裏一直念着“我會帶你回家的”。

這才讓裴家的人幫忙查清楚了她的身世真相。

卓嘉音說，雖然從那年之後，他們有漫長的歲月沒有再見過一面，但是她一直在遠處默默地打聽着他的消息，努力想要追上他的腳步，成為一個真正能夠和他一起攜手并進的人。

真正能夠配得上他。

卓嘉音說，時隔這麽多年，到了今天，她終于敢邁出這一步了。

[再次認識他，是在一個陽光明亮的早晨。

我鼓起勇氣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他卻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懶得說話，懶得寒暄，懶得應付。

就像在對待一個不讨喜的陌生人。

我知道為什麽。

在他心裏，我應該就像那些試圖接近他的小姐們一樣，滿懷心機地想要上位。

不過沒關系。

能見到他就很好了。

能再次說上話就好了。

我會努力。

為了讓你重新認識我，我會很努力很努力。]

......

鹿綠也說不出自己此刻是個什麽感受。

有點兒啼笑皆非，有點兒冷眼旁觀，有點兒愁腸百轉。

還有點兒不知所措。

多麽情真意切的六百篇日記，多麽機緣巧合的命定相遇，多麽勵志正能量的暗戀故事。

她心想，這他媽就是都市高幹虐戀文裏的男女主角吧。

那她算什麽？

在男女主角誤會階段跑出來橫插一腳制造矛盾的惡毒女配嗎？

還有，卓嘉音為什麽突然要跟自己分享她的小號？

難道她是打算走聖光普照的瑪麗蘇路線，每遇到一個情敵就發一次小號鏈接，然後用這密密麻麻的字數攻擊來勸誡他們主動放棄追求裴措嗎？

鹿綠退出微博，再次點開微信。

最上面兩個聯系人分別是卓嘉音和裴措。

兩只頭像上下并排，都是黑白的底色，非常和諧。

這一刻，鹿綠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

當時為什麽鬼使神差地用小號加了卓嘉音呢？

雖然設置了不讓她看自己的朋友圈，但這整件事件下來還是太沖動太不經大腦了。

......

她點開卓嘉音的聊天框。

卓嘉音：不知道你看到哪了，但是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覺得要跟你解釋清楚

卓嘉音：我給你發這些真的不是挑釁的意思，事實上，這些微博都是以我自己的視角寫的，所有帶有很大程度的主觀意識和幻想成分

卓嘉音：裴措于我确實有救命之恩，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他現在跟我的關系，最起碼目前，估計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你不用擔心[笑哭]

卓嘉音：然後給你分享這些，是因為我覺得讓你知道所有來龍去脈會更好一些，省得你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長大的，也經歷過高三，我知道這些情緒其實還蠻影響學習狀态的

卓嘉音：裴措那個人你也知道，明明心裏是為你好，很多事情又都不願意跟你說清楚。他最大的缺點就是這個，太內斂了

卓嘉音：那麽就這樣，我不打擾你啦，晚安

......

——連解釋都這麽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因為她說的完全正确。

不知道來龍去脈的情況下，鹿綠就會一直費解一直猜，一直猜不中就會焦慮煩躁，一焦慮煩躁就會沒心情學習。

哪像現在，什麽都知道的透透的了，簡直心如死灰。

不僅沒有失去學習的狀态，反而還想立馬爬起來刷題，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事業奮鬥中，再也不要搭理這些情情愛愛的垃圾事了。

她盯着那幾行字好幾秒沒眨眼，直到眼眶酸澀，差點落下淚來。

小姑娘打個哈欠，翻開了裴措的聊天框。

排版風格一如既往的簡潔，總共就三條留言。

兩條語音，一條表情包。

鹿綠點開語音條。

男人冷冽又低沉的嗓音在耳邊緩緩響起，可能因為夜深了，還帶幾分困倦。

非酋狗子：“你不用多想，卓嘉音不是你的什麽情敵。”

非酋狗子：“少把心思放她身上。”

非酋狗子：好好學習.jpg

——又是這樣的含糊不清，讓人忍不住胡思亂想的措辭。

——又是這樣敷衍冰冷，千篇一律的結束方式。

好好學習。

仿佛她考上好大學就能給他漲業績加獎金。

鹿綠縮在被窩裏，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把溢出來的眼淚也給揉進拳頭裏。

然後摁下語音鍵。

“我會好好學習。”

她說，“我一定會好好學習。”

——是那種賭咒發誓的語氣。

退出微信之前，她看到下面訂閱號消息裏的推送标題，忍不住又點進去瞅了瞅。

三分鐘看完文章後，鹿綠分享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業。

——三十歲，她讓出軌的丈夫身敗名裂。”

分享成功第三秒，竟然就多了個紅點點。

鹿綠擡眸看了眼屏幕左上方的時間。

已經快五點了。

這是還沒睡還是已經起來了？

她忍不住又點進那個紅點點裏想看看是誰這麽好品味。

然後她就看見——

裴措點了個贊。

......

“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麽在我十七歲的這個重要時刻，偏偏讓我遭遇這麽狗的男人和這麽虐的情敵？”

周日雖然不用上課，但是要自習。

大課間，鹿綠裹着毯子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難道小說裏寫的都是真的，每個女孩長大前都要受一次來自愛情的傷？”

情感專家濮正誼嗤笑一聲：“你那情敵不是虐，是段位高。”

“我知道她段位高，但人家的經歷和感情又不假。”

鹿綠翻着眼皮，“她想的再長遠，也不可能從七年前就開始準備吧，她又不能未蔔先知。”

“她是不能未蔔先知，但你怎麽知道，她那些寫了七年的微博，是為了寫給情敵看的？”

“......什麽意思？”

濮正誼笑了：“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日記這種東西，寫出來就是為了給人看的。”

“我小時候寫日記，後來做手賬，但凡寫出來的話，全部都不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必定有所修飾，有所遮掩，有所美化，因為從我打算把那些話寫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這些日記會被人看見的準備。”

“寫在本子上的日記都這樣，更別說還發在微博這種公共平臺上的了。”

鹿綠眨眨眼。

空調陣陣陰風下，情感大師濮正誼高深的仿佛會發光：“鹿綠，你不懂這些，是因為你不寫日記也沒正兒八經地暗戀過人，但我可是經驗豐富的。”

“你以為你那個情敵連載七年的微博專欄是為了什麽？我敢保證，她寫其中每一句話時，都幻想過自己的暗戀對象要是看到了會怎麽樣，寫完後還會時不時返回去檢查檢查，删掉其中覺得不合适的措辭和內容。甚至隔個一段時間，還會一條條往回翻，修改删除那些過于幼稚過于沖動的微博。”

“我是過來人，我最懂了，我能拍着胸脯跟你保證。”

鹿綠又眨了眨眼睛。

濮正誼繼續道：“我說她段位高，是她一方面讓你保密，一方面又把小號透露給你，說是怕影響你學習。你平心而論，換做是你，你會對你的情敵做這種事情嗎？”

“一個你暗戀了整整七年的男生，一個被當成你是信仰和奮鬥目标的男生，一個幾乎占據了你人生大多數意義的男生。”

語文成績墊底的濮正誼一口氣說了三個排比，可見內心情緒有多麽的強烈，“然後隔了七年，你好不容易打算下手追他了，卻忽然發現他有個關系很好的小妹妹，兩個人相親相愛的經常網聊到半夜還天天床頭吵架床尾和。”

“你覺得，正常人，正常的女孩子，在碰見這麽個情敵小妹妹時，會溫溫柔柔大大方方地主動上前幫忙示好，關懷她的高考壓力，解決她的思慮難題嗎？”

“在這之前，她甚至都還不認識你呢。”

面對着感情新手鹿小綠，濮正誼諄諄善誘：“我雖然是不知道你們具體什麽情況，但你說她之前算是你半個偶像對吧？她是你偶像你都會因為情敵關系而警惕她，屏蔽她，恨不得從來沒認識過她。那她呢？她難道就對你沒有半點負面情緒嗎？”

“扯淡吧。身為戀愛小天才，我敢跟你保證，她要麽就是裝的，要麽就不是個正常人類是聖母轉世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如果是裝的，你那非酋毒液哥哥就不會迷戀上她。如果是聖母仙女，她和凡人就談不了正常的戀愛，所以你完全不用把這種人放在心上。”

......

草。

“濮正誼，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一般一般。我沒跟你說過嗎，我高一就開始搞情感博主和微信公衆號了，現在各平臺加起來粉絲都快破百萬了，你這麽點問題，和我以前分析的那些億萬富翁毒殺發妻的案例比起來，簡直毛毛雨。”

......

鹿綠揪着她的胳膊問：“我倒是可以不放在心上。那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我這麽睿智的都沒看出來了，那非酋小哥不更容易被騙嗎？要是他被蠱惑了怎麽辦？那我就是心再大也沒什麽用了吧。”

“這你放心。”

濮正誼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那非酋哥哥心裏門兒清。你這種小垃圾就少在這裏diss別人了，小心最後被打臉。”

“你怎麽知道他心裏門兒清的？你都不認識他欸。”

“從你透露的言行舉止中推斷出來的。反正總之，他肯定比你明白的多，身為食物鏈底端的傻白甜，你還是先好好學習專注事業吧。看着追求者百八十個，實際上談起戀愛來跟萌新似的，啧，你這傻白甜萬人迷的設定還挺帶感啊。”

“......你少瞧不起人了。”

鹿綠想了想，還是很不甘心，“非酋小哥要是真有你說的這麽牛掰，他會跟個硬核的鋼鐵直男一樣，連老子快寫臉上的傷心欲絕都看不出來嗎？”

“哈。”

“哈什麽？”

“哈你天真。”

“我哪裏天真！”

濮正誼再次轉過身，眼神嚴肅：“你要我跟你說實話嗎？”

“......你說。”

“你那非酋哥哥不是硬核鋼鐵直男，也不是搞不懂你。他只是在權衡而已。”

“什麽意思？”

“就是他還無法确定自己究竟喜不喜歡你，但你又确實對他存在某種吸引力，這讓他不願意放棄，但又不想太早地妄下定論。所以先處着再說，如果非要用一種狀态來形容，就是一對男女相親完，互有好感但還不想馬上結婚，所以決定再接觸。這是成年人的戀愛法則，你不了解。”

“至于你的那個情敵偶像。”

濮正誼笑了笑，“那個偶像，你非酋哥哥就是完全沒興趣的狀态。所以他跟你說對方不是你的情敵，不是在否認對方不喜歡他，而是在告訴你，他不會喜歡對方。”

......

聰明了十七年，鹿綠第一次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眉頭緊鎖不可置信：“你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因為——”

女生嘆口氣，“因為老子在感情裏，就是你非酋哥哥那樣的人。”

“鹿綠，我覺得你這種性感傻白甜的人設，可能對我們這種人有特殊的勾引力。你知道麽，男女通殺。”

“......”

鹿綠害怕地抱住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