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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綠煩啦吧唧地跟在裴措後頭進了會議室。

這棟寫字樓占地面積不算太大, 所以他們直接租了一整層作為辦公室。

畢竟動畫制作和拍戲不一樣，不需要出外景，工作人員大部分時間都還是在電腦前工作。

只要他們這次的項目做成功了, 公司就打出了名頭, 以後也不需要再繼續這麽辛苦，手底下的員工直接承接向外項目了。

公司裏大多數都是年輕人, 企業文化也很随意，随處可見穿着褲衩踩着拖鞋的年輕小夥, 以及辦公桌上的一排排手辦。

甚至連會議室的門牌, 都是他們現在在做的動漫裏的地名。

比如裴措現在跟鹿綠呆的這間“原林”，就是男主人公的老家。

不大不小的會議室裏, 投影儀還開着，估計是之前才有人剛開完會, 屏幕上全是各種模型圖。

鹿綠坐在裴措對面，耷拉着肩膀, 垂着腦袋，一副蔫蔫的小白菜樣兒。

裴老板手裏握着只筆, 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也不罵人, 也不質問, 就這麽面無表情地瞅着她。

給人一種仿佛要窒息的壓迫感。

鹿綠終于忍不住了，小小聲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兩個多月前——是的沒錯, 足足兩個多月前，她畫了個短篇小漫畫，發在了自己的朋友圈裏。

漫畫主人公叫p先生，是一個讷言的社交障礙者，但智商超群, 才華橫溢。

在故事的最開始，p先生沒有朋友，性格孤僻，雖然開了家動畫制作公司，但從來不和手底下的員工交流私事，甚至難得聚餐吃一次海底撈，他也像與世隔絕一般，安安靜靜地呆在角落裏，在人群中顯得分外突兀。

在員工們心中，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工作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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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公司裏出現了一只流浪貓。

因為這只流浪貓，p先生展現出了自己的孤僻外表下不一樣的柔情，也讓員工發現了老板不一樣的一面。

——就是這麽短的一個小短篇。

鹿綠當時發的時候，其實沒想太多，單純就是課間時間的練手之作。

結果正好被朋友圈內的一位漫畫雜志編輯看見了，就來跟她約稿，說想要發在自家雜志上。

畫都畫出來了，那有錢幹嘛不賺呢，對方這麽一說，鹿綠也就随口答應了。

結果沒想到，雜志發刊後，這個小短篇意外收到了很多喜愛。

還有很多讀者順着雜志摸到了她的微博，來跟她發一長段私信，說自己以前也是社交障礙巴拉巴拉。

說實話，鹿綠還是蠻高興的。

後來有空的時候，她也會在微博上放後續的連載，基本就是公司裏的一些日常小故事。

以p先生為主要視角，去講述員工們不同的生活煩惱和夢想經歷。

因為畫風獨特，臺詞精煉又漂亮，結局總有反轉，整個故事又是治愈走向。

所以連載着連載着，讀者們口耳相傳間，微博粉絲竟然越來越多。

吓得鹿綠立馬把之前發的那些cos照都給鎖掉了。

不然傳到爹媽和同學親戚耳朵裏，接下來一整年都不要好過了。

她高三直接複讀算了。

——但是。然而。

事情總有變化。

鹿小綠的人生，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四個字。

微博粉絲破十萬的那天，她得知了一個噩耗：

她的漫畫上熱搜了。

雖然是在熱搜的尾巴處，标題還是微博慣有的那種文藝範：“社交恐懼症有多難”。

最開始，其實在首頁前排的全是知乎回答。

但是後來漸漸就有人開始分享這個漫畫，然後莫名其妙一位大V的推薦就被頂上了話題熱門。

然後莫名其妙就有人在下面回複說這裏面的男主人公原型他認識，并貼出了一張合影。

沒錯，就是裴措他們公司的員工合影。

一圈人聚在一起吃火鍋，每個人手裏都握着一杯奶茶，舉杯對着鏡頭笑容滿面。

唯獨最右邊的裴老板，倚着旁邊的牆，眼眸微垂，神情寧靜。

兩只手就那麽空蕩蕩地搭在桌子上，面前的盤子幹幹淨淨，整個鏡頭語言的表現就四個字：遺世獨立。

而他旁邊的丸子頭小姑娘，正仰着脖子咧着嘴，笑容無比燦爛。

極與極的對比，

憂郁美男裴老板瞬間被廣大的顏控網友們推上了熱搜十幾名。

晚上的時候還有人拿這種照片發了個抖音。

文案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忽然失去了笑的能力”。

音樂是猛然一下高揚的憂郁小提琴曲。

最後定格那瞬間，鹿綠的陽光燦爛和裴措的垂眸寧靜形成了鮮明反差。

——這條抖音，他媽的收獲了将近四十萬個贊。

好在裴老板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什麽出名的高富帥，被路人感嘆一下美顏盛世後，很快就消失在更多新聞的洪流裏。

而截止到現在，鹿綠的微博粉絲已經漲了快五萬了。

信息時代，有的人獲得流量的方式就是這麽簡單且莫名其妙。

要是讓那些網紅經紀公司知道鹿綠本人竟然還在心驚膽戰地祈求熱度趕緊過去，估計一個個都能心肌梗塞被氣死。

當然，熱度雖然是過去了，這件事情帶給裴措的傷害确實實打實的。

他背靠着椅子，翹着二郎腿，漫不經心，神閑氣定。

他說：“鹿綠，你可真是個營銷小天才呢。”

誇獎的措辭，冷漠的語氣。

沒錯，就是陰陽怪氣的嘲諷。

鹿綠繼續耷拉着腦袋：“你就直說吧，你想怎麽樣？”

裴措拿眼睛瞥了她一眼。

沒說話。

“現在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能讓時間倒流了吧？”

鹿綠又郁悶又煩躁，“你提個條件，你究竟想怎麽樣？”

“你別一副我要抓你去坐牢的表情。”

男人哭笑不得，“現在是怎樣，說你一句都說不得了？”

“......”

“你放心吧，沒有要跟你算賬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你這微博賬號能不能借出來用用？”

“......”

小姑娘擡起頭：“啊？”

“動畫上線需要做宣傳，你這個漫畫正好還跟我們公司扯上了關系。我是想，花錢去推廣你的漫畫，反其道而行之，先把制作公司的名氣打出去了，然後再來推廣電影......”

鹿綠眨巴眨巴眼睛：“那，那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嗎？”

“為了藝術，這麽點小事算什麽。”

裴老板淡定地擺擺手，“社交障礙就社交障礙吧，正好還多了一個推飯局的借口。”

“......哦。”

“所以你怎麽想？我也是先簡單征求一下你的建議，要是不願意的話就直說，千萬別勉強。”

她怎麽想？

她無所謂啊。

她又沒影響的，還有人免費幫忙推廣漫畫呢。

頂多也就是身份曝光被爹媽罵幾句。

半獸人無所畏懼！

鹿綠同學張開嘴：“我當然......”

“咚咚咚。”

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敲響，打斷了她的回答。

鹿綠扭頭一看，發現卓嘉音女士正在玻璃門外沖他們揮胸牌。

神情稍微有些焦急的樣子。

裴措微頓，點了點頭。

于是會議室的門立馬被推開了。

“真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了。”

卓嘉音抱歉地鞠了個躬，“只是有件事情我想馬上過來問一下。”

“你說。”

“就是剛剛你們說的那個漫畫和熱搜，我剛剛在網上也看見了，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宣傳機會。可以先花錢推廣一下鹿綠的漫畫，那個漫畫我看了，質量非常不錯，出版影視都大有可為的，我可以幫忙聯系到版權公司去商量版權事宜，然後再反哺宣傳我們公司，等到電影要上映了.......”

卓嘉音滔滔不絕一口氣說了一連串的話，內容思路竟然和裴措剛剛想的一模一樣。

說完之後，她可能也是覺得有些冒失了，又抱歉地嘆口氣：“那個，不好意思啊，是我太激動了。其實我就是有這麽一個想法，當然還是要征求作者本人的意見，要是鹿綠不願意的話，也不用勉強的。”

——聽。

就連這句話，都和裴措說的大同小異。

不知道為什麽，鹿綠怔怔然坐在位置上，腦子裏完全沒有在想什麽微博、什麽版權的事情。

她只是忽然覺得，《紅樓夢》裏，林黛玉第一次聽到“金玉良緣”的說法的時候，是不是心都要痛死了。

那種“你喜歡的人和別人更般配簡直稱得上是天作之合”的感覺。

他媽的真的太雞兒難受了。

難受的連小天才鹿綠都快做不好表情管理了。

她攥緊了手，藏在桌面下的手指發白，盡量維持了神情的平靜，彎彎唇道：“我想一想，好嗎？”

“好的好的，你好好想想，不用勉強的。那你們繼續聊，我先去幫鹿赤擺火鍋了。”

會議室的門很快被關上。

小小的空間瞬時恢複安靜。

靜的能讓鹿綠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你怎麽了？”

裴措注意到她發白的嘴唇，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站起身問：“不舒服？公司有藥，你要不要......”

“裴措。”

鹿綠忽然打斷他。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就像中了蠱一樣。

“如果我答應把微博賬號送給你們的話，”

——仿佛電視劇的那些惡毒女配魂穿進身體裏，所以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你可以不和卓嘉音當好朋友嗎？”

——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一刻，鹿綠仰着頭，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心裏竟然沒有絲毫的忐忑。

只有平靜和破罐子破摔的輕松。

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我知道。

就像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在平板上畫的那個美人魚。

心狠手辣，向往自由。

我要我喜歡的都是我的。

就是我的。

不要和別人公平競争。

也不要在一陣三角糾葛後終于happy ending。

“我不喜歡她。”

“不喜歡你跟她好。”

她又問了一遍：“你能做到，不跟她當朋友嗎？”

......

靜默了足足得有一分鐘。

男人輕輕揚起了唇：“不能。”

“鹿綠，你憑什麽覺得，你有資格去肆意妄為地毀掉別人的人生？”

......

——這一刻。

鹿綠沒有流淚。

她感受到的是一種名為“終于”的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