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裴措在園區門口的24小時便利店找到了鹿綠。
沒有哭。
也沒有買煙。
小姑娘正坐在櫥窗後的吧臺旁, 面前放了碗泡面,叉子正插在碗蓋上。
而她戴着頭戴式耳機,穿着校服, 神情茫然地在高腳椅上晃着自己的腿。
這幅畫面, 從玻璃外看過去,還有點日系電影的文藝感。
裴措舉起拍立得, “咔嚓”拍了張照。
相紙彈出相機的那一瞬間,女生正好擡起了眸。
四目相對, 茫然的小奶貓頓時變成了龇牙咧嘴的兇狠小老虎。
她掏出手機, 噼裏啪啦打了什麽,而後舉到了櫥窗前。
裴措走近一看。
四個字, 方正黑體,豎版排列。
——“給老子滾”。
他沉默片刻, 也從兜裏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锲而不舍地被挂了三次後, 電話終于接通了。
收音口傳來熟悉的暴躁少女音:“你他媽到底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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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跟你聊聊。”
“你他媽最近是嘴巴太空了是不是?說教欲爆棚嗎?你這麽有空你去山區希望小學支個教為祖國未來的花朵發光發熱行不行?莫來煩老子。”
“你也是祖國未來的花朵。”
“我這顆花朵已經長歪了,裴老師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罔顧親情的食人花身上。”
裴措稍稍有些頭疼, 嘆口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管你是什麽意思。”
鹿綠現在滿腔的怒火和委屈,根本沒有一點想和他好好交流的心情, “你就是菩薩轉世佛祖下凡聖母瑪利亞重生我也不想被聖光普照, 你他媽去溫暖教化你的卓嘉音去吧你!”
“怎麽又扯上卓嘉音了......”
“本來就是卓嘉音,一直以來都是卓嘉音, 你自己理解能力低下腦子不好使也就算了,還非要神經兮兮地非要把鹿赤扯進來。”
要不是面前隔着層玻璃,鹿綠真想把手邊的方便面全潑他臉上,“渣男!海王!自以為是的相親男!原來根本就是我看錯你了!”
“......”
裴措覺得自己不能跟個小女孩計較。
于是握着手機,率先松口:“算我說話重了, 我跟你道歉行了吧,我的本意不是讓你去同情鹿赤,我是希望你能多關注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我做主。”
小姑娘直接打斷他,冷笑道,“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插手我的思想?”
“......”
男人微眯了眯眼。
“裴措,我告訴你,你大概想錯了,我不是那種會陪着你衡量利弊的人。你們成年人的相親法則我不懂,也不想配合,在我這裏,感情就是一錘定音的事情。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她深吸一口氣,眼睛濕漉漉的,冒出一點淚花,卻又很快被眨下去。
就如同她的聲音,在無限委屈的波折後轉化為不容置疑的堅定,“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決定了——”
“我不要再喜歡你了,你他媽自己一個人玩去吧!”
......
傍晚的風帶幾分凜冽的寒意,因為沒有日光,水汽将刺骨的冰寒融成了悄無聲息的陰冷,從衣服的縫隙鑽進去,觸及皮膚,難受的要死。
裴措愣了足足有半分鐘。
而後遲疑地開口問:“什麽......成年人的相親法則喜歡不喜歡的?”
你這小屁孩跟我說的是一個事情嗎?
“我,”
鹿綠戳了戳自己:“對你存在吸引力對吧?但是呢,你還無法确定你究竟喜不喜歡我,你既不願意放棄。又不想太早地妄下定論,所以就打算先這樣拖着再說,就好像一對男女相親完,不想結婚又想接觸的狀态,對吧?”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望着他:“你不用把我當成傻白甜,我懂你的意思。”
......什麽意思?
男人英氣又深邃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震驚,非常不符合他以往的人設。
在鹿綠看來——就是被戳中了心事之後的心虛。
鹿綠又問:“你知道卓嘉音喜歡你吧?”
“.....知道。”
“那你喜歡卓嘉音嗎?”
這他媽。
裴措忽然覺得他和鹿綠的腦回路并不在一個層面上。
他說的明明是鹿赤,鹿綠卻一直在糾纏卓嘉音。
但是看着小姑娘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男人微頓片刻,還是心平氣和地回答:“不喜歡。”
“你知道卓嘉音喜歡你,但你不喜歡卓嘉音,卻還跟她玩的那麽好,一起吃飯一起買奶茶一起工作,幫她說話,幫她申辯,幫她跟我吵架。”
鹿綠揭開方便面的面碗,低着頭攪了攪,因為視線刻意不看他而顯出幾分冷漠,“裴措,你自己扪心自問,你是不是個海王?”
“......”
裴措扪心自問。
覺得現在這個場面真的很荒唐。
他勉強保持冷靜:“我什麽時候幫她跟你吵架了?”
“就在剛才。我問你她重要還是我重要,你說我毀了她的人生,叫我不要那麽自私。”
“......鹿綠。”
男人擡了擡眸,“你不要胡攪蠻纏。”
“你才不要胡攪蠻纏!”
小姑娘吸溜了一大口方便面,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才能保持住聲音不哽咽,“我什麽都沒做,就是問你一句我跟那個女人到底誰重要,你表個态不就行了嗎,至于一直在那裏叨逼叨逼叨嗎?還有鹿赤,你管我理解不理解鹿赤啊,你是我和鹿赤失散多年的親爹嗎?”
“......”
鹿綠終于還是沒忍住,在泡面熱氣的熏蒸下,眼淚大顆大顆滾進面碗裏。
透明玻璃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水霧,把她的面容掩半模糊不模糊的,看不清具體的神情。
只能聽見那傷心的,失望的,委屈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的哭腔:“我知道,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故意要謀害卓嘉音的惡毒反派呗。行吧,我就是嫉妒她優秀,我就是無中生有,我就是冷血無情罔顧親情行了吧。”
“什麽幾把愛情,什麽幾把男人,煩死了!”
......
傍晚的夕陽很美,把整條街道都染出奇異的水彩色。
身高腿長面容英俊的男人握着手機,站在24小時便利店的透明櫥窗外。
而在他對面,正坐着一個流淚的小姑娘。
隔着一道牆,伴随着便利店裏播放的浪漫小調。
——真是太他媽韓劇範。
估計下一秒,不是裴措被車撞了,就是裴措得癌症了。
用生命的代價譜寫出一曲感天動地的藍色生死戀。
裴措深吸一口氣,邁開腿,直接往便利店內走。
鹿綠整個人瞬間警醒起來,抹抹眼淚:“你進來幹什麽?”
“買包煙。”
男人的語氣第一次如此惆悵,“我先緩緩。”
......
鹿赤找到鹿綠小妹妹的時候,她正站在加油站旁抹眼淚。
昏黃的光影下,小妹兒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反正說到一半的時候,還踹了面前的男人幾腳。
——是真的踹。
不是小女孩撒嬌似的鬧脾氣,而是下了十足十力道的兇狠攻擊。
“嘭”的一聲,要不是裴哥十分機警的往後躲了躲,鹿赤都擔心她這幾腳會把裴哥給踢殘了。
操哦。
裴哥是怎麽招她惹她了,讓這姑娘這麽狠得下心。
鹿赤把鴨舌帽檐往下拉了拉,朝那邊走去。
還沒走太近,就聽見了鹿綠有些沙啞的暴躁吼聲:“你他媽才開玩笑,老子沒跟你開玩笑,你這麽有空你跟鬼開玩笑去吧你!”
而後是裴哥無奈的嗓音:“你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我怎麽問!”
“你就,”
男人頓了頓,“直接問啊。”
“我還不夠直接嗎?你還要怎麽直接?難不成我要跟問鹿赤一樣問你說,裴措哥哥,如果我和卓嘉音都掉水裏了,你救哪一個嗎?!”
小姑娘殺氣騰騰的,嗓子都快被她喊破了,“裴措,我至于嗎?我是什麽入宮選秀的秀女嗎?還要可憐巴巴地跪在你面前求聖上臨幸?!!”
......什、什麽玩意兒?
這兩個人這是在說什麽鬼玩意兒?
裴措哥哥?
秀女?
臨幸?!!
鹿赤呆若木雞,而後暴跳如雷。
好啊!
裴措你真是好樣的,趁老子不注意的時候,你開後宮都開到老子妹妹身上了!
裴措其實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鹿赤。
但他現在面對着更棘手的麻煩,也懶得管他了,無奈地揉揉眉心:“我從頭到尾就一個意思,你的注意力應該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出現問題的時候,要去做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去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今天是卓嘉音,明天也可能是林嘉音,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只和你自己的心态有關系。卓嘉音三個字,在我這裏只是一個代稱,明白嗎?”
鹿赤已經走到了他們旁邊。
于是鹿綠哭腔裏的委屈和暴躁也顯得更清晰了一些:“那你他媽直接跟我說啊!扭扭捏捏地說一半留一半是什麽意思?猜謎語好玩是嗎?你他媽還說老子不直接說,你自己怎麽不直接說?我又不是上帝你抛個媚眼我就全知全能了!我才十七歲,我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啊嗚嗚嗚嗚......”
鹿赤:“......”
滿腔的質問忽然不敢說出口。
核彈中心的氣氛實在太恐怖了。
他下意識拍了一下裴措的肩膀,虛張聲勢:“就......就是,裴措你搞什麽呢!欺負一個小女孩有意思嗎?啊?我真是瞧不起你!”
裴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而是掏了掏衣兜,遞了包紙巾給鹿綠。
卻沒想到暴躁鹿小綠一碰到他的胳膊就死命往下咬。
男人微微蹙眉。
等到她松口的那一瞬間,鹿赤已經看見了皮破後滲出來的血跡。
那種疼痛近在咫尺,仿佛能感同身受,讓他情不自禁“嘶”了一聲。
鹿綠這姑娘狠起來是真狠。
就仿佛逮着了獵物的狼崽子。
不管能不能吃到嘴裏,反正先弄死再說。
他同情地呵斥了一句:“鹿綠,有話好好說,就算是裴措的問題,你動手動腳的像什麽樣子。”
鹿綠擡起通紅的眼眸,沒看他,而是狠狠地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冷哼道:“媽的,愛情這幾把玩意兒,老子這輩子再也不碰了!”
而後甩開裴措的胳膊,轉身就走。
夕陽和晚風帶起她的校服百褶裙裙擺。
非常酷。
下一秒就要去打喪屍的那種酷。
......
鹿赤尴尬地轉過頭,“那個,到時候我說說她......”
“別添亂了。”
裴措放下受傷的手臂,疲倦地閉了閉眼,整個人也是很煩躁的樣子,“她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你跟她計較什麽。”
.......哦。
行吧。
——鹿赤覺得自己也快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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