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相互作用的東西,除了力,還有信任

“杜覃生,我做過MB,你不介意嗎?”

仿佛一時間空氣都停止流動,包間裏明明開了換氣,卻無故添重兩分窒息。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有人臉上挂恨,也有人眼中不屑。

秦冕十分吃力地消化白鹿将将攤牌的又一個身份。他甚至還心存僥幸,這是不是白鹿臨時起意,拒絕杜覃生的借口?

畢竟那人聰明,秦冕是見識過他的應變能力。

白鹿歪着腦袋,視線在面前三個活人臉上逡巡,三種不同程度的厭惡表情像新鮮從戲裏扣出來,堪稱精彩。

也許是沉默太久令人心慌,也許是白鹿怕他們聽不明白。

“Moneyboy。就是那種只要給錢就讓你睡的賤……”

杜覃生一拳頭砸在白鹿臉上,力道大得幾乎将人砸懵,“你他媽給我閉嘴!”

白鹿臉色十分難看,他用手背一揩嘴角,果然一道醒目的紅。

襯衫領口在先前的反抗中就被杜覃生拉扯開大片。之前沒有人注意到,白鹿鎖骨下面有一處明顯的吻痕,盡管痕跡漸消。

可自從他坦誠自己是MB後,暗示效應将一切推波助瀾。至少杜覃生看見了,這種痕跡他再熟悉不過。

杜覃生大吼一聲,幾乎失去理智,憤怒将人抵在牆上,拳頭如雨點落下來。

白鹿被迫伸出手臂格擋,死死護住自己的臉。他想若是運氣不好沒被打死,以後還得靠臉吃飯。

“白鹿鳴你特麽混蛋!你就這麽讨厭我?用這種借口惡心我?你真特麽狠!”杜覃生幾乎氣炸,還跳起來蜷起膝蓋狠狠踹白鹿腹部,真是要把他往死裏打。

秦冕早已按下房內的緊急呼叫鈴,保安應該已經上樓。

白鹿貼着牆壁滑坐在地上,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抱着腦袋,全身發抖。

杜衡生終于坐不住,低沉的聲音帶着命令的口氣,“覃生!夠了!”

可是杜覃生并不買賬,他真的氣瘋了。

秦冕見杜衡生管不住他,真怕保安來之前白鹿就被他活活打死。顧不得太多,三兩下脫掉外套便撲到杜覃生背上從腋下扣住他肩膀。不料杜覃生此刻力氣奇大,很快就被他掙脫開。

推攘之間,秦冕硬生生吃了杜覃生一記倒拐,嘴角立馬紅腫破皮。

四個保安終于破門而入,一進來卻又愣在原地。眼前的場景比他們想象中淩亂太多,一時都沒回過神來。

會所裏的糾紛并不少見,可真拳實腿不作秀的實屬罕見。

秦冕朝他們大吼,“愣着做什麽,把人拉開!”

一個保安撥打電話聯系會所的值班醫生,另外三個一同将杜覃生擒住制服在沙發上。即便如此,杜覃生仍然掙紮得厲害,他不顧形象大聲咆哮,“白鹿鳴你特麽就是個賤貨!打你老子都嫌髒!”

杜衡生臉色黑得吓人,秦冕的臉比他更黑一些。

他走到杜衡生面前伸手搭人肩上,像是安慰又像同情,“适可而止,覃生快被你寵廢了。”

白鹿站立已經十分吃力,幾乎被人架着出去。秦冕也不猶豫,拿上外套跟着出了包間。

白鹿表情痛苦,眉間冷汗攢積,該是疼的,汗濕的劉海睡下來遮住眼睛。白襯衫皺得不成模樣,酒漬浸透單薄面料,貼在肉上,露出雪白皮膚上綽隐斑駁。

秦冕怕弄疼他,将外套小心罩在他身上。衣料相觸的剎那,白鹿的身子明顯一抖。

秦冕伸手,想替他揩去眼角污漬,手指才将将碰到他額前的劉海。

‘啪。’

白鹿似是使出最後的力氣打開他的手。

他明明虛弱得要命,秦冕簡直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力氣。

隐隐作痛的手背不及胸口萬分之一。

白鹿語氣冰冷,漂亮的眼睛裏像是落了灰,“別碰我,怕髒了秦先生的手。”疏離冷漠,拒人千裏。

秦冕一怔,停下腳步,眼睜睜看着白鹿被保安架進醫務室裏。醫務室的門緩緩在眼前關上,聲音有些沉重。像棋盤上的漢界楚河,将他們生生隔離在兩端。

原來如此。

秦冕一直把白鹿劃在範圍之外,看來白鹿也把他三振出局。

相互作用的東西,除了力,還有信任。

秦冕曾堅信白鹿與黃非無二。在白鹿的認知裏,秦冕和杜覃生又差了多少?

經歷會使人生出百相。他跟白鹿的境遇相差太遠,興許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秦冕所想的那種‘可以聊聊’的關系。

正如黃非之于秦冕,白鹿之于杜覃生,除了相看兩厭,就只剩拳腳相附。

會所人事聞訊趕來,正好撞見秦冕伸手被白鹿揮開的一瞬間。他吓得不行,深怕得罪這個大老板,搓搓手,笑得一臉阿谀,“秦先生不用擔心,這人我管着,他絕不敢出去亂說話。事後給他一筆安撫費,保管沒事兒。”

這一聲狗碎的‘安撫費’,倒是讓秦冕想起另一件事來。

去年這時候他臨時回國,秦蔚難得主動約一起吃飯。秦冕到了那處才知道秦蔚這不光吃飯,還帶上了黃非。

意思明顯,看來他是真想把那人領家裏來。

不過席間秦冕并沒給他們好臉色。從豎筷子算起,黃非那雙視線,像異物粘他臉上就沒落過。

中途去洗手間,黃非也跟着一起。秦冕從頭到尾忽視他,而那人卻從身後貼上來,動作暧昧狎昵,不安分的手指劃過秦冕背脊落在腰上,“我真喜歡秦哥哥這副禁欲高冷的模樣,一定好吃得很。”

呵呵,這就是秦蔚喜歡的人?

秦冕正在洗手,他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手拿開,我對你沒興趣。”

黃非睡過的男人數不清,其中不少人嘴上拒絕其實恨不得分分鐘脫褲子。他手指貼着男人的褲縫大膽試探,不料反被捉住手腕,一捏一轉,險些被那人掰折。

“嘶……”疼得黃非倒吸口氣。

秦冕面無表情看他,“這只是警告,下次可沒這麽輕松。”

黃非怒不敢言,可這口氣又咽不下。睡不了這個人,也不願空手而歸,“既然我要不得秦哥哥的心和身體,總得讨些別的東西吧。”

秦冕問他,“多少錢?”

黃非揉手腕的動作十分誇張,似是故意做給他看,“最近的确缺錢,暫時就給個五十萬吧。對秦哥哥來說這都是小錢吧。”

秦冕眼中貯一潭深水,“翻倍給你,離開秦蔚,否則一分都沒有。”

黃非聽笑,“分手費?秦哥哥想多了吧。讓我離開秦蔚,你弟弟可要傷心死哦。倒不如你好好支我安撫費,我保證對他好一點。”

安撫費?

人事見秦冕發呆,弓腰賠笑,“秦先生早些回去休息,我這就進去跟他談談。”

“你怎知道他願意拿錢息事?”

“嗨,人之常情呀。”人事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看起來一肚子經驗,“不管他願不願意這事兒都得息,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錢或者不要。我至今還沒見過不要白不要的,尤其是幹這個的。”

幹這個的。

人事一言中的,秦冕豁然雲開。

他一時心軟,竟忘記白鹿身份。那個人的角色,每一個都是他最厭惡。白鹿活得比他清醒,他拒絕自己已是最妥帖的做法。

秦冕在心裏嘆了口氣,好險,差點當局者迷。

接下來一個月,秦冕再沒去過會所。

不過中途他給季昀打過一通電話。

“季先生最近還缺不缺下棋的人?”

若是真有人能大隐隐于市,秦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季昀。

季昀住的地方是早年開發的一片別墅群,如今入住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這裏住的人大部分是城裏第一批有錢人,這些人裝修別墅花的錢怕是遠比房子本身還貴不知多少倍。

唯獨季昀的那一棟,外牆還是交房時的原貌,房間裏面也是極盡所能簡潔,連牆布都是不帶繡紋的乳白色,遠遠看上去,和水泥牆無異。

季昀就是這樣一種畫風。

手邊是熟悉的棋盤和棋袋。秦冕手指摩挲着‘王将’的牌面,“好幾年不下棋,若是忘了規矩還請季先生包涵。”

季昀弓着背将五枚棋子抛入盤中,と面朝上比步兵多一個。

“秦先生請先走。”

秦冕一棋未落,倒是先瞥到季昀擺在棋盤旁邊的圓底燒瓶,瓶裏插一株櫻花粉的重瓣木槿,看上去還算新鮮。

這花明顯不是出自季昀之手。

棋過三局,季昀一勝兩輸,還是秦冕手下留情。他擺擺手說,“果然對手還是秦先生厲害。只有跟你下棋的時候,才不得不服老。”

秦冕幫他收拾棋盤,語氣十分随意,“季先生還跟別人下棋嗎?”

“一個小朋友。套路不深,三腳貓功夫,就是野路子多,贏過我兩次。”

秦冕指着木槿又問,“這花也是小朋友送的吧?”

季昀嘴角竟咧開笑意,“秦先生也認為我缺少情趣?”

白鹿第二次來這裏時曾說,“季先生不缺任何東西,我上門叨擾真是不曉得該送個什麽。雖然先生棋藝高超,不過生活似乎少一味情趣。而我,窮得正好只剩下這些情趣了。”

說話間,棋盤已經收拾規整。秦冕直接拉開最左邊的書櫃,那是季昀平時安放将棋的地方。“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愛素好古者向來不在少數,誰敢說季先生缺少情趣?”

季昀沒有接話,反而喃喃,像在自言自語,“那孩子可惜了。”

“季先生不必悲天憫人。好逸惡勞的人配不上同情。”

季昀搖搖頭,“他不适合做交際工作。那孩子太安生,沒有野心。”

秦冕聽笑,“您難道還有讀心術?野心這東西,若是別人不主動掏出來給你看,你哪裏知道他有沒有。”

季昀知道秦冕向來不待見白鹿這類八面玲珑的人,也不再解釋,只舉了個例子,“我已經向他抛出橄榄枝……可他卻把它剪斷了。”

秦冕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白鹿差不多每半個月來這裏一次。季昀給他錢他卻不收,“季先生為了跟我下棋連會所都肯常去,我又怎能來這裏收您的錢呢。”

季昀問他是不是有苦衷,若是願意從會所出來,自己可以介紹工作給他。

白鹿幾乎都沒認真考慮就謝絕,“我知道季先生是真心願意幫我,不過我現在的工作挺好,賺錢快,我非常需要這一筆錢。”

“你需要多少?”

明明只是一個數字,只要白鹿說出來,季昀多半直接給他。

可白鹿卻笑了,“哪裏會有人嫌錢多呢?錢這種東西,多少都不夠啊。”連拒絕都不留餘地。

秦冕起身告別,季昀猶豫良久還是開口,“小朋友知分寸,秦先生以後若是方便,多照顧他一些。”

秦冕不解。

季昀補充說,“上一回他來時,臉上有傷。我猜是工作時給人欺負了。”

秦冕當然知道,他當時就在場。但他沒解釋,沒拒絕,也沒答應。

一向不摻和風塵的季昀這麽幹脆就欠自己一個人情。他覺得好氣又好笑。

既然要立牌坊,何必又選這條路走。白鹿這個人,心思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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