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被他吸引就像本能
酒吧裏的音樂到底是陪襯,再好聽的嗓音也難辨宮商。詭谲的射燈來回掃過人臉,仿佛閱人千面。
白鹿聽見‘名流’二字,才想起還有這碼事情,順便也想起秦冕還欠他個賭贏。
“他女兒畫過一幅畫。”
密不透風的空間裏,溫度随人聲水漲船高。喝過酒的身子愈發燥熱,白鹿無意識解開兩顆鈕扣,露出若隐若現一截鎖骨,“那幅畫我見過,畫上的人可比我好看多了。”
秦冕會意,“學校裏那次?”他的目光從男人臉上滑到脖頸,再向下,似欣賞又像玩味。
“嗯。”白鹿換了幾個姿勢才坐得舒服一些,“她後來找過我,想讓我去她家裏再讓她畫一次。我拒絕了,她就撒嬌讓他父親出面。可他那樣的人物怎麽會在乎這種小事呢……直到……直到他看見她的畫。”
秦冕喉嚨發幹,将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他是見過白鹿照片的,在秦蔚手機上。且不論畫中添色幾分,單是那張照片就足夠誘人。“他看到她的畫于是就來找你?”男人的聲音低沉帶着磁性,“的确秀色可餐。”
白鹿晃晃腦袋,“是他女兒畫得好,他動心的是畫裏的那個人。”斥着酒氣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像在自言自語,“就像我當年,會愛上自己想象中的人一樣。”
秦冕以為他說的是杜覃生,也不再接話。
啤酒換了果啤白鹿都沒發覺。他拎着酒瓶一杯又一杯給自己添滿,似乎嘴巴不說話不喝酒時,會十分不自在。
秦冕沉吟小刻,又問他,“這半年你掙了不少錢,為什麽還會缺錢?”
白鹿如今的狀态不止是缺錢,更像急缺,連遲鈍的秦蔚都有覺察。對方故事裏漏洞無數,那些不辨真假的經歷,秦冕如何計算都算不出兩年時間。
他猜測其間還發生過別的事情,也許白鹿一言蔽之,也許根本就沒交代。比如那個輕易放過他的老板,他是誰,為什麽。若說對方毫無理由又不計成本,這種人傻錢多的笨蛋,除了秦蔚,秦冕還真不相信另有其他。
白鹿說自己‘自由’的時候,秦冕從他的描述裏根本聽不出自由。
細節方面,甚至秦蔚之前還多提到一些。
比如白鹿不曾多說的按摩店前輩,那人在他無處落腳時曾邀他去自己的住處,卻被白鹿撞見他在牛奶裏下藥。
比如他被好心人收留一周之前已經輾轉過好幾個酒吧,為了不被保安攆走,他甚至縮在角落假裝喝醉的客人。
再比如,“哥,你知道嗎?我找到他時,他身上只有一千塊錢,沒有行李沒有住處,根本不像一個想要繼續生活的人。如果沒人管他,他肯定活不下去。”
可惜秦蔚說錯了一點,不是‘只有一千塊錢’,而是‘仍有一千塊錢’。
所以白鹿說謊了,他并沒有花錢去什麽賓館,而是去了別的地方。
他究竟還遇到多少麻煩?
那天在大廈樓頂,秦冕沒有當面拆穿。他知道即便追問,對方也可以不說實話。
白鹿不說也許只是不想被自己同情。可秦冕心清,他對秦蔚打開的那一半心,對自己仍舊保留。
白鹿目光有些渙散,他将腦袋往沙發裏蹭了蹭,像只小貓似的,“你們有錢人都還在拼命賺錢,我們窮人當然無時不刻都缺錢啊。”
經典的避重就輕,秦冕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白鹿越藏,他就越想知道。他真恨不得打開這人腦袋,看看裏面究竟疊了多少心腸。
白鹿踉跄兩步,突然站了起來。他起身同時音樂響到高潮,舞池裏的人群不約而同尖叫。
秦冕分明看見白鹿張口,卻一個字都沒聽清楚,“你說什麽?”他見他轉身,站起來一把将人拽住,“要去哪裏?”
白鹿已然微醺,被他拉拽得連退幾步,回頭時腦門遠男人下巴不足一指,似乎只要擡頭就能被他親到。
親密無間的距離使兩人一時都忘了動作。
下一個瞬間。
白鹿突然笑了,順勢撐在男人肩上。他踮一踮腳,嘴唇幾乎咬到秦冕耳朵,“我剛才說……”炙熱的吞吐撲在男人臉上,肢體間有意無意的碰觸更使人心慌。
“我—要—去—廁—所。”白鹿故意讨嫌地放慢語速,說完又輕巧推開他。
“……”秦冕盯着白鹿背影,待人走得遠了,才擡手捏了捏酥癢耳垂。
暧昧的感覺本身不壞,就是這副游刃有餘,讓人窩火。
兩首歌的時間,白鹿才回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秦冕見白鹿發尾濕撚成一縷,該是洗了臉的緣故。
白鹿慌張別開眼睛,搪塞說,“廁所人多。”在外面稍一清醒,他就後悔方才說話舉止過于輕浮,估計又被秦冕記在小本子上。
“他是誰?”秦冕這才留意到,白鹿不光自己回來,還多帶回來一個人。
“好像是之前喝過酒的……”白鹿盯着男孩半晌,‘朋友’二字終究沒能出口,畢竟他對這人也沒有印象。
男孩毫不在意,跟秦冕大方介紹自己,“我是白鹿的朋友,之前經常一起喝酒。你第一次來嗎?好像從來都沒見過呢,不介意一起坐吧。”男孩看上去只有剛成年的歲數,口氣倒像常年泡店的人。
秦冕不接話反而轉頭看白鹿,“原來你還有朋友?”
“……”白鹿無話可說,老實坐下,悶頭喝酒。
“他為什麽沒朋友啊,白鹿人好,還這麽漂亮!”男孩口氣真誠,仿佛真了解他似的,可話鋒突然又一轉,“真的好久沒見了,我以為你勾搭上有錢人被包養走了呢。”
“……”白鹿差點被啤酒嗆到,他似無意瞥秦冕一眼,“真正的有錢人才不會來這裏。”詞鈍意虛,心事重重。
“說得也是。”男孩跟白鹿又多客套兩句,其間總忍不住往秦冕臉上瞟,“他好帥啊,你男人?”
白鹿挑挑眉毛,“可惜不是。”
“這種高質量若不是裝的,真的很少見啊。就算真是裝的也很少見!”男孩世故地擠擠眼,“那我是不是可以下手?”
秦冕分明見白鹿有一絲猶疑,不料那人開口卻說,“随便。”
秦冕:“……”
男孩并不見外,幾乎大半個身子都伏在桌上,他湊近秦冕,開門見山,“你喜歡我麽,要不今晚帶我走吧。”他只穿着件寬松毛衣,話沒說完就滑出半個肩膀。
秦冕這才仔細看他兩眼,“你有自信讓我喜歡?”男孩長相不差,但比之同桌的白鹿,就不只遜色一點。
“我技術好啊!”男孩沒察覺對方并不是真正在問他,甚至還讨好地去碰秦冕的手,“你跟我睡一次就知道了。”
被對方摸到之前,秦冕已經抓走桌上的開瓶器。待男孩反應過來,圓頭一端不偏不倚,正好頂住他手腕,“可我嫌髒。”
他連碰都不想碰他。
由于翻手動作太大,掃倒桌上幾個酒瓶,叮咚清脆,此起彼伏,極為刺耳。
男孩一怔,一瞪眼,青澀臉上開出怒色,“有病啊,不想約來這裏幹嘛?”
白鹿也怔住,為秦冕方才那個‘髒’字,聽起來就像指桑罵槐。
畢竟人以類聚,他連解釋都省了。
男孩一走,氣氛有些尴尬。
白鹿垂眸盯着鞋尖,故作輕松說,“來這種地方何必較真。秦先生果然是嚴肅慣了。”
“難道不是你告訴我,說話得說清楚。要是對方聽不明白,對我對他都沒好處。”秦冕似乎笑了,“別說,這種人倒是合秦蔚胃口。”
“……”
秦冕只開了個玩笑,白鹿卻并不能笑出來。對方的每一句話似無意又似有所指。是啊,自己在秦冕心裏,不一直都是‘這種人’麽?
秦冕也沒解釋自己不喜歡的并不只是男孩舉止狎昵,相比之下,他利用白鹿接近自己的心思更讓人不痛快。
“诶,酒呢?”果啤喝完半打,白鹿才發覺啤酒被人調包。
“看來這回是清醒了。”空瓶被秦冕整齊排在桌腳,他指了指框裏零星剩下的,“喝完這些就走吧,你的酒量我見識過了。”
“不空腹喝酒才不會醉這麽快……”白鹿還想狡辯,卻突然想起今晚喝酒的目的。秦冕聽了自己的事情臉上不但沒增厭惡,反倒給人很耐心的錯覺。
他拿不準對方的想法,試探問他,“秦先生一點都不驚訝麽?對我剛才說的那些……經歷。”
“驚訝過了。”秦冕點頭時表情認真,“這些話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驚喜。不過秦蔚的版本可比你要詳細,你就沒有其他話跟我說嗎?”
遲來的坦白令白鹿失神,“師兄?師兄都跟你說了?”他皺眉時沒忍住噘嘴,“既然秦先生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像是有心欣賞自己的狼狽,一遍還不夠。
秦冕看出白鹿窘迫,眼神更溫柔了些,“我無意讓你難堪,只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而且……”他頓了頓,像在斟酌說辭,“多一個見面的理由,不可以嗎?”話音未落,秦冕已起身坐到白鹿身邊,坦然從容,他似乎篤定對方無法拒絕。
“白鹿,你是不是怕我?”
“……”突然靠近的男人讓白鹿又一次失神,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仿佛被對方看穿,而秦冕模糊的态度依舊捉摸不透。
“我……我為什麽要怕你?”勉力強裝鎮定,可底氣不足的聲音卻輕易背叛他。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秦冕給的暗示足夠,他在等着白鹿主動。
可該主動做什麽?主動坦白心跡讓他知道自己深深被他吸引?
這樣他就會愛他嗎?
白鹿又不傻。
秦冕靠近後的壓迫感越發真實,他的一只手就放在白鹿後腰,動作仍然像個紳士,似乎下一秒還會低頭問他,他可不可以吻他。
近距離的注視讓眼睛很難聚焦,白鹿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對方貼在他腰上的滾燙手心。
秦冕的氣味近在咫尺,被他吸引就像本能。
這種親近的機會太奢侈,恍惚間白鹿咬了咬嘴唇,像是想要不顧一切,可始終欲言又止。
千鈞之際,不遠處一聲“白鹿”隔空斷了念想。
白鹿身子一震,秦冕也自然收回了手。
男人看見白鹿,先是一驚,忽而一笑,他沖他揮揮手,“剛才有人說看見你了,我還不信。原來你真的回來了!”這人一身幹練西裝,與身邊的秦冕倒是異曲相和。
白鹿目光發直,盯着他胸口的胸牌看了半天,“你升經理了?”
“對啊,你走後半年就升了。是不是比當年的小混混帥多了?”男人還故意挺了挺肩膀,“如何,你哥身材還在吧?”
白鹿被他逗笑,“坐下聊聊?”
男人用眼神指了指秦冕,“不介紹一下?”
方才暧昧的氣氛不再,白鹿語氣如常,“一個朋友。”
男子也禮貌介紹自己,說他跟白鹿曾一起工作,相互照顧,感情極好。介紹完就顧自跟白鹿聊上。
秦冕好整以暇打量對方,不用猜也知道,這人估摸就是那個收留白鹿一周的好心人。說不出什麽心态,秦冕冷眼将對方從頭到腳打量完一遍還嫌不夠,從發型穿着到言談舉止,他幾乎可以列出男人身上所有毛病。甚至還得出個摸不着頭腦的結論:這人遠不如自己。
這麽一想,心情頓時明朗。
男人講得神采奕奕,“從前就一直說去我那兒看看,可惜沒有機會。之前你撿的那只小土狗現在站起來一米高,都能輕松把我壓地上。”
白鹿驚詫,“你一直都養着它?”
“對啊,你不是說以後有地方住了還要回來接它麽,我可一直在等你啊。”
白鹿斂眉,不好意思笑笑,“它估計早不認識我了。”
白鹿笑容很甜,男人直接看呆住。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問他,“要不喝完了酒,晚點跟我回去看看?”
坐在隔壁的秦冕卻聽得皺眉,這話露骨得跟‘跟我回家打一炮吧’沒太大區別。他認為白鹿也該聽得明白。
然而。
白鹿只琢磨片刻就爽快答應,“好啊,我還真想看看它。”
“……”秦冕的臉色并不好看,嘴角抿成無弧度線條。以至于他招手叫來服務員時,對方都以為他要找茬。
秦先生面無表情在酒單上又圈幾筆,“每種各兩瓶,再多拿兩個杯子。”
“還要喝麽?點太多了吧。”白鹿欲阻攔卻被秦冕擡手打斷。
“你不喝,我跟他喝。”秦冕微擡下颚,意指坐在對面的男人。他沖他一挑嘴角,笑得別有用心,“謝謝你曾照顧他,我們走一個?”
白鹿:“……”
對方沒有拒絕,加之秦冕勸酒一流,不到半小時酒水就下肚七成。新點的紅酒後勁極大,男人留下一句‘白鹿我們走’後直接趴桌上睡過去。
秦冕喝得更多,一身蔥郁酒氣。不過意識尚在,他終于舍得解開分寸不亂的領口,一反平日裏精英形象。
傷敵一萬,自損八千。這是他向來不屑做的蠢事。
白鹿欲哭無淚,倒了杯冰水給他,“秦先生這是何苦。”
秦冕沒接杯子,反倒捉住白鹿手腕,不怎麽用勁兒就連人帶杯都拉入懷裏。冰水灑出來,打濕兩人半個袖子。
秦冕狠狠盯他半晌,“是不是凡是幫過你的人,你都願意跟他們睡?”
濃烈酒氣撲面而來,白鹿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替他卷袖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皮,“好像還真是。”兩人胸口挨得很近,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分明。
秦冕突然将人松開,“抱歉。”他翻遍全身沒找到香煙,一龇牙,按着太陽穴,将杯中剩餘的冰水一口喝完。
興許怕秦冕對自己失望至極,白鹿心虛又補充,“幫過我的人不多,我打心底裏感激他們。”
男人趴在桌面不省人事,一只手從茶幾滑落垂在地上。白鹿嘆了口氣,“秦先生自己能回去麽?我想要送一送他。”
“不用管我,我送你們。”秦冕打電話給司機時順帶搓了把臉,他突然又轉頭過來,“那秦蔚呢?你也會跟他睡嗎?”聽起來像随口一句,可男人的眼神并非如此。
白鹿與他對視良久,久到秦冕都以為他不會回答。
“我很重視師兄,他沒有想法我絕不招他。若是他主動要求,我沒有辦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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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