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葉傅轶走後,蘇風眠一個人把剩下的粥喝完。剩下的粥有點多,他一點一點地喝了很久,肚子飽脹,喝到最後一點渣滓他甚至想吐。
暴飲暴食不是好的習慣,蘇風眠知道,他只是是不想浪費掉這一碗精心熬的粥。
其實保溫了等葉傅轶回來也可以,但是葉傅轶回來的話,十有八九不會再喝,那這碗湯就只能被放入冰箱,味道一定沒有現在剛出鍋的好——更重要的,是葉傅轶一定不會想喝第二天的粥了,他連當天現做的都不能喝完。
蘇風眠打了一個嗝,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電視裏放着深夜場的電影。
他看着電視屏幕明明暗暗,本想靠這無聊的玩意睡着,結果愣是看完了也沒有困意。
而且電影的情節他沒記住,直到現在電影放完,兩個半小時過去,葉傅轶也沒有回來。
瞧一眼挂鐘,拿起手機,看到了鎖屏界面上三個小時前的獲贊提醒,有點意外。
蘇風眠經常作評論,他在社交平臺上的話着實是有點多,本人話也多,只是找不到傾訴對象而已。
對于這本書,他也有很多想說的,平日也會留一些評論。只是像這樣的,不是熱評,被埋沒在如潮精評裏的一條評論,被人點贊的幾率是很小的。
蘇風眠看了一下點贊的人,讀書賬號的名字叫“狐貍狗”,個人界面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他再看一眼對方的書架,沒有暢銷書,除了《庸人自擾》這本小說外,其他的都是專業書籍。
一本本的,什麽《外科手記》,《外科備忘錄》《一個醫生的自白》……
看起來,他是學醫的,挺巧,蘇風眠對所有學醫的人感興趣,興趣多少的問題罷了。
他夷由片刻,還是沒有點開對方的私信聊天,退掉軟件,打開微信,給葉傅轶發了一條消息:什麽時候回來?朋友接到了嗎?
發出去後等了五六分鐘,葉傅轶告訴他: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吧。晚安。
蘇風眠坐不住了,他徑直給葉傅轶打去電話,電話嘟嘟響了幾聲,被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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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後也不說話,他本以為是打不通的。
“怎麽了?還沒睡?”葉傅轶輕柔的聲音讓蘇風眠把火氣壓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比起生氣,更多的是不安。
葉傅轶越來越讓他患得患失,好像從在一起那一刻就失去了。
蘇風眠無法适應這樣的心态,卻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蘇風眠“嗯”了一聲,聽起來是充滿怨念的。
葉傅轶低聲笑道:“你是擔心我在外面瞎折騰?”
“沒有,我只是……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睡覺了。”
等了一兩秒,葉傅轶說:“我朋友喝多了,今晚回不去。”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我上次對你的态度的确挺差的。”蘇風眠自說自話。
“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我的話明天休息,可以給你做飯。”葉傅轶不知道要回答他什麽,他已經忘記所謂的上一次是哪一次了。
“你還喝酒了。”
“嗯......畢竟是我很久沒見的朋友,我沒喝太多。”
“好吧,少喝點。”
“行,你早點休息,挂了,晚安。”
蘇風眠只好挂掉電話,焦躁地躺在沙發裏。
他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這種不安也可以稱之為荒瘠。
蘇風眠知道自己走不進葉傅轶的心裏,同時,他也不想真的走進去。
這樣的徘徊比一條單身路走到黑更讓人心力憔悴。
本來他只想找一個将就過下去的伴侶,他可以做飯洗衣打掃屋子,有機會或許可以邁出敞開心扉的那一步——可惜葉傅轶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接納他。
蘇風眠試探了一段時日,覺得有些累了,到底是他在找湊合的還是被葉傅轶湊合了,不得而知。
尤其是現在,晚上一點鐘,他失眠一個人窩在客廳,碩大的雙層房只有他一個人,和灰塵。在陽臺投進來的月光下,所有事物都蒙上了孤獨的影子。
孤獨甚至不會有影子。
蘇風眠又拿起手機,打開了方才關掉的社交軟件。沒有進入讀書區,而是進入了交友區。
大多數人讀書區和交友區的用戶名是不一樣的,個人主頁也會不一樣,所以人們可以塑造兩個自己。
蘇風眠在讀書區的用戶名是“游蕩在風裏”,交友區就直白多了:今日有空。
他也後悔起了這麽個名字,當初覺得約人還是直接點好,沒必要拐彎抹角。後來不想約人的時候卻總被人找上門來。
但是這名字改不了。
和葉傅轶在一起後,他很久沒有去看看交友區有什麽消息。現在一打開,消息欄幾乎是被狂轟濫炸了一番,場面慘烈。
尤其是他随機加來到衆多好友,有不少人問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蘇風眠苦澀一笑,一個一個給回複:不是出意外了,是談戀愛了。
“談戀愛”這個詞打出來,蘇風眠心中升起異樣的空虛。他沒覺得自己是戀愛中的人。
他沒有談過戀愛,葉傅轶可以說是他的初戀。只是這個遲到了這麽久的初戀,沒有帶給他想象中的悸動,還沒有暗戀季知非或者和一些人玩暧昧那麽快樂。
蘇風眠想到了季知非,盯着屏幕上跳動的信息,他咬咬後牙槽,把心裏的酸澀忍住,夜晚不能用來傷心和緬懷,這樣太刻意了。
蘇風眠看着屏幕底端的“今日随機”,深呼吸一下,點了進去。
頁面立即顯示出“當前正在匹配好友”,後外加六個上下跳動的點。這個過程只有一兩分鐘,蘇風眠有點後悔。
他知道這樣不對。
葉傅轶的坦蕩和他內心的焦灼形成對比,不愛一個人卻要和一個人将就,蘇風眠忍受不了。
他也沒有打算要做什麽對不起葉傅轶的事,只是太無聊寂寞,找個網友傾訴。
陌生人往往更容易成為傾訴對象,就像一開始他對葉傅轶一樣。
一兩分鐘後,界面跳出一只丘比特,匹配成功。
對方是……
蘇風眠挑挑眉,踩着拖鞋,離開客廳,上了卧室,一頭栽進被子裏,悶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拿出手機,給這只狐貍狗發去消息。
今日有空:“不睡覺?一點了。”
發完消息後,他點進了這只狐貍狗的主頁。
這個人的交友主頁和他的讀書主頁一樣,都是一些醫學的東西。蘇風眠很少見讀書交友都使用同一個用戶名的人,而且還在交友主頁挂這些學術的圖文表格,他不會真的是來交友的吧......
蘇風眠對此多少有些興趣。
只不過,對方有關自己的照片不曾出現一張,看起來像個新手賬號,沒怎麽使用。
但注冊年份已經兩年了......
蘇風眠有點驚訝的呢喃:“這人是把這裏當交友平臺還是線上醫院啊......?”
在他看對方的資料卡之際,對方回了一條消息。
狐貍狗:“問這種話的目的是什麽?不都沒睡嗎……”
蘇風眠笑了,這只狐貍狗說的挺有道理。
于是他迅速在消息框上敲字,他的心情随着噠噠噠的模拟鍵盤音而明媚了些。
“為什麽不睡?明天不上班啊?”
狐貍狗:“工作不順心,感情不順心,睡不着,等天降大餅。”
今日有空:“怎麽不順心了?”
蘇風眠心想,能有自己不順麽,暗戀對象近在咫尺也得不到,交往對象就像合約互相取暖的一樣。
狐貍狗那邊安靜了一會,蘇風眠懷疑他要睡了,打算給他發一句“晚安”,不料“晚安”尚且躺在輸入框內還未輸出,狐貍狗突然發了很長的一段話。
狐貍狗:“雖然你不認識我也不了解我,但因為這樣我才和你說這些無聊的東西,無需評判。”
“我有一個人喜歡很久的人,一直以來都沒辦法和他在一起,而且我和他大概不可能會在一起,因為對對方的喜歡都錯開了,他現在過得挺好的,我只能看着。”
“我平時也不熬夜,養生。今天比較特殊,死了一個病人,心裏不舒服,所以熬了一會兒。也打算睡了,你別熬太晚,輕則脫發,重則肝功能損傷。”
“呃......”蘇風眠乍一看只看到了脫發二字,很想關掉聊天,可他還是認真看完了,看完之後,最初明朗的心情又郁郁不安起來。就好像一口玻璃一口糖,混着烈酒嚼槟榔。
從某種程度來說,狐貍狗和自己很像。
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回複什麽,有千百種想說的話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講。
狐貍狗又發來了消息:“抱歉,本來也不想說的,但因為很久沒好好說過話了,随便就傾訴給你,讓你聽我一個酒鬼的胡言亂語。不好意思,你拉黑我吧,祝你身體健康。”
蘇風眠馬上回應:“不不不,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你和我太像了所以挺感慨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狐貍狗:“嗯。”
……
蘇風眠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話痨還是話廢。
他縮進被子,手摸上牆壁,關掉了床頭燈,又打了幾個字:“養生還喝酒啊?明天不上班?”
狐貍狗:“偶爾喝有利于身體健康。”
狐貍狗:“不上班,休息。”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蘇風眠問。他大概知道對方是醫生,問這話是為了顯得自己對對方一無所知。
要是被對方知道,自己已經把他的資料卡搜刮了個遍,而且也知道對方的讀書用戶名就是狐貍狗的話,對方大概不會把自己當成純種“陌生人”,也就不會說這麽多了。
說實話,蘇風眠挺需要一個願意和自己單純聊聊天的人,不抱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聊天。
這樣的網友在這個軟件內幾乎沒有。
今兒算是給他白撿到一個,失戀的醉酒狐貍狗麽?
蘇風眠對着手機笑了笑。應該也不算失戀,愛而不得的人哪有資格談失去。
“醫生,外科。”狐貍狗回複道,“你呢?”
“我反正是做正經工作的,保密。”蘇風眠沒有說。
蘇風眠不是看不起老師這一職業,相反,他很尊敬當老師的人。
只是他始終不認為自己是一名老師,他不認可的是自己。
他的內心對講臺有多敬重就有多回避,對手術臺有多恐懼也就有多向往,總是矛盾。
“什麽是不正經的?”狐貍狗問。
蘇風眠想了想,回答:“就是你在這個軟件主頁看到的很多人,他們的職業可能就不太正經,其實就是不被法律保護。”
“哦。”
……
狐貍狗幾乎是秒回,蘇風眠甚至懷疑他到底看了這段話沒有。
過了一會,狐貍狗來消息了:“我一開始以為你也是做不正經工作的,直到我剛才看了你的主頁。”
今日有空:“主頁怎麽了?”
蘇風眠疑惑,他不記得自己主頁發了什麽有關自己職業的東西。
狐貍狗:“沒什麽,晚安,早點睡,別熬夜,熬夜多喝水。”
蘇風眠還處于疑惑狀态,對方的線上狀況就匆忙變成了離線,好像一下子醉昏了一樣。
他只好悻悻地回了一句“晚安”,盯着小小屏幕裏小小的狐貍狗頭像。
這人這麽喜歡狐貍狗,也不知道為什麽。
說起來,蘇風眠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狐貍狗,還養過一段時間,後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狗走丢了。
他一直沒找到那只狗,對它的思念也是有的,大學有過挺長一段時間因為這狗打不起精神,而現在,深夜——深夜又再次将他的情緒放大再放大。
可能這就是自己想和對方多聊幾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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