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是說,我是說大學都學過。護理課的時候,我學得比較認真……雖然現在沒什麽用了。”蘇風眠語無倫次地解釋,他沒有看到季知非隐忍在眼睛底下的笑意。
“那你現在不當醫生了?”季知非順着話題往下聊,他當然知道蘇風眠現在沒有當醫生了。
說着,他的腳步又放慢了一點,因為醫院大門距離他們已經很近了。
蘇風眠搖搖頭,不說話,沒有打算告訴季知非自己當年經歷了什麽,這件事被提起來自己卻是驟然如投鐵沉船,只好無奈地笑了一聲。
季知非不知道這個問題對蘇風眠而言是沉重的,他低頭看一眼蘇風眠,非常懊惱自己問了這個。
他想安慰蘇風眠幾句,但是貧乏的詞庫裏,關于安慰人的詞語句子少之又少,只有“別難過”這類不痛不癢的話——季知非實在是不擅長向人傳遞溫度。
不過蘇風眠倒挺舒服自在,他本來擔心季知非會像每一個聽說他當年所歷經的事後一臉憂愁與同情,說着“對不起我不該問,你別難過”的所謂的親戚們,蘇風眠厭惡這般惺惺作态這般逢場作戲。
季知非不說話,他的沉默比起言語更有安慰性。
蘇風眠也想到了其他的可能:季知非只是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他應該也根本不在乎。
季知非到底是不在乎,還是不安慰?
蘇風眠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問題裏,打破僵局與孤獨風聲的是蘇風眠不安分的手機鈴聲。
“我接個電話,你先走吧。”蘇風眠向季知非擺擺手,季知非卻沒有走,等他打電話,怕聽了什麽蘇風眠不願意分享的隐私,只是走遠了幾步,走在蘇風眠前面。
“陳級……長。”蘇風眠連給對方的稱呼都沒有完整說完,對方就火急火燎地開炮:“蘇老師啊蘇老師,你怎麽回事?你班學生早讀一點聲音都沒有,結果你人也不在?”
“你這是帶畢業班的樣子嗎?趕緊回來上課,下節課就是你的課了,你還想換課嗎?換課會打亂其他科的教學進度你知不知道?”
陳級長是出了名的訓人高手,沒有別的竅門,不會轉彎抹角地教訓,通常都是直來直去,他說的話基本都是事實,所以蘇風眠也沒有吭聲。
“不好意思啊級長,我這有個學生崴腳了,我早上帶她去了趟醫院,我現在馬上回去上課。”不等級長繼續教訓,蘇風眠就飛快地挂了電話,輕輕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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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季知非倒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問蘇風眠:“你趕時間?”
“我待會還要上課,是有點趕吧。”蘇風眠手指掐進手心,猶豫着要不要請他幫個忙,帶蘇落崎看完病。
“嗯……”
季知非沉吟片刻,默默地盯着對方幾秒,盯得蘇風眠渾身不自在了,才艱難開口:“好吧季知非,那個,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嗯,你說。”季知非點點頭,內心的欣喜沒有從嘴裏說出來,倒是從灼熱的眼神裏流露了出來,一副恭候光臨的模樣。
“我學生還有幾個小時才能拿到檢查結果,可能前前後後要到中午才能看完病了,你能不能,就是……”蘇風眠欲言又止。
“能,我懂了。”季知非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今天放假,時間充裕,即便不充裕,他想他也會答應,他說,“你想說我陪她看個病,對吧?”
“嗯,對。”蘇風眠訝異片刻,目光裏沉甸甸的是感激之情,眼睛一撲一撲地放着光。
季知非很喜歡,這讓他想起來多年以前的一個下雨天,蘇風眠說“謝謝”的時候,耳根帶紅眼睛帶霧,很漂亮。
季知非不禁瞧了一眼蘇風眠的耳朵,雖然也是粉紅的,但大概是被凍的,而不是害羞。這麽多年過去了,蘇風眠身上褪去了青澀,面對季知非多了很多的坦蕩。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你可以帶一個耳套或者帽子。”季知非看着他的耳朵說。
“什麽?”蘇風眠愣住,他的思緒沒有跟上季知非的思路,季知非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內心獨白說了出來,立刻轉回話題:“沒什麽,她在哪?我現在去找她,你趕緊去上課吧。
蘇風眠跟上季知非的腳步,季知非忽然走得很快。
他也跟着邁大了步子。
“就在X光室那兒。”蘇風眠看一眼手機,路走得快,他說話的時候氣兒喘不上來,趕緊叫停,“等等!”
蘇風眠一把拉住季知非的衣擺:“你突然走這麽快幹什麽?”
“我……”季知非愣住,“你不是說趕時間麽?”
他的手從口袋裏滑落下,垂在蘇風眠的手邊,蘇風眠觸電一樣的收回拽住季知非衣擺的手。
這樣短暫的接觸,讓兩個人都有些悸動。
尤其是季知非,他的眼睛鎖死在蘇風眠骨節分明的無名指上,上面沒有戒指的曬痕,兩只手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想這些有什麽用,但這些想法能讓他高興。
季知非今天很高興,心情像六月初的朝陽,燦爛。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蘇風眠看着季知非在自己說話時目光迷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知道,你說你現在要去停車場,要我直接上去找她。”季知非回過神,他很慶幸自己能夠一心兩用,他攤開手,“蘇落崎的醫保卡。”
“哦,對。”蘇風眠把醫保卡交給季知非,季知非再一次感受到了蘇風眠手指的溫度。
有一點涼,卻不是冷的。
季知非攥緊了那張卡,硌得他手心疼,等松開時,在掌心留下了淺淺的一條紅印子。
蘇風眠又将半袋子的包子挂在季知非的手腕上:“這份給蘇落崎吃,拜托你了。”
話音剛落,他就急匆匆離開,也沒等季知非和他道別。
季知非在大樓門前看着來往的人,站了一會兒,吹着冬季特有的冷風,風像幹皺的打印紙。
他平複下欣喜的心情,十幾分鐘後,去找坐在X光室門前的蘇落崎,蘇落崎見到季知非,朝他揮了揮手——看起來,蘇風眠已經和她打過招呼了。
他就放心地走過去,蘇落崎見到救命的醫生,小心地站起來,怕腳腕再次扭到,非常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季醫生好!”說着,微微欠了欠身。
倒挺禮貌,季知非想,像蘇風眠會教出來的學生。
“你好。”季知非把早餐給她,蘇落崎收下時又說了一句“謝謝”。
他們相對無言地坐在椅子上等結果,取了單子後,又相對無言地找到李醫生看病。
李醫生見到季知非,大呼小叫:“哎喲阿季,我不是已經給你推過腰了嗎?我今天突然加班,沒空再給你折騰了,晚上吧?”
“……”季知非聽了,不作回應,默默地領着蘇落崎進去,蘇落崎乖巧地坐在長木椅上,崴傷的腳擡起來搭在小板凳上。
彼時,季知非遞給李醫生一張X光片和醫保卡。
“哦……你是帶這個病人來的啊。”李醫生憨厚一笑,“來,讓我們看看這骨頭。”
他将X光片放入一盞明燈亮屏前,季知非也捎帶看了看,李醫生說:“嗯……還好沒有大礙,去包紮一下吧。”
他迅速寫了單,又在電腦上打了一串字符,最後把醫保卡還給季知非:“怎麽你帶這病人了呢?她原來的監護人去哪了?”
“那不是她監護人。”季知非糾正了李醫生的錯誤,聽起來有些愠惱,“好好工作,我先走了。”
“得得得。小姑娘快去吧。”李醫生拍拍蘇落崎的肩膀,用氣聲在蘇落崎耳邊說,“這個叔叔特別兇,情商低,但不壞的,你乖一點。”
蘇落崎還是不大明白情勢,愣在原地。
“走了——。”季知非知道李醫生又在他背後诋毀他,趕緊把蘇落崎帶走。
他不能在蘇落崎面前丢了形象,畢竟,蘇落崎和蘇風眠相處得多,要想讓蘇風眠關注到自己,首先得讓蘇落崎關注到自己。
這一點追人技巧季知非還是明白的,網上都這麽寫:打通ta周圍人的人際關系網。
季知非不打算打通,他知道自己沒那個時間和本領。
他只想要蘇風眠周圍的人不讨厭自己就好。
總之心情愉悅地他不否認自己是在追求蘇風眠,以一種不大快,并且成功率很低的方式追求——被動追求。
可他沒有辦法,他總不能主動去追,再怎麽說蘇風眠現在并非單身。
至于蘇風眠能和葉傅轶在一起多久,季知非不着急,按照葉傅轶的換對象速度,他們好不了多久。
他并不認為後來蘇風眠和葉傅轶的關系能有多黏着。
這麽想着,季知非暗暗笑了起來。
看雲是白馬奔騰,看樹是青玉繪龍,所有事物都潑灑了淡彩色。
“季醫生,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啊?”蘇落崎打好了繃帶,睜着水靈靈的眼睛,疑惑地望着季知非。
“你想去哪?”季知非笑一笑。
蘇落崎撐着下巴無奈道:“我得回學校吧,不然蘇老師會不高興。”
“你看起來不想去。”季知非挑眉,他今天沒有太多的梳妝打扮,清揚的碎劉海下有一對鋒利的眉毛,但是此刻看起來很溫和。
心情倒真能影響一個人的外貌和談吐。
蘇落崎難以将眼前的季知非和穿白大褂的季知非聯系在一起。
“女生的話,是喜歡逛商場嗎?”季知非說,“我今天很清閑。”
蘇落崎一下子便心動了,她顧不上腳傷,假裝思考片刻,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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