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葉傅轶坦白了自己有個兒子之後的一小段日子裏,蘇風眠倒對他沒那麽多要求和期待了,日子過得很安生,甚至讓葉傅轶不适應。

唯一讓葉傅轶感到難堪的,是蘇風眠沒有搬回他那兒住。

一直等到蘇落崎傷筋動骨一百天,差不多已經好得透透的了,能走能跑的,他也沒搬回去。

葉傅轶沒有過問,他猜蘇風眠還因為自己撒謊而心有芥蒂,所以不敢問。

不過他陪蘇風眠的時間稍微多了些,似乎醫院的事情沒那麽忙了。

當然,蘇風眠更相信的是,葉傅轶本就沒那麽那麽忙。

他以前各類搪塞,不過是拿醫院做幌子,從他騙自己出差之後,蘇風眠沒有再相信葉傅轶說的一些具有承諾性的話,抑或是不見面的理由。

不相信歸不相信,日子還是得照樣過,蘇風眠也不生氣,就當作不知道了。

這幾天蘇風眠最喜歡的歌,大概就是紅遍大江南北的《說謊》,人生已經如此艱難。

有些事的确沒必要拆穿,拆穿了只讓兩個人都難堪。

蘇風眠吃過教訓,不想再冒險。

如果要過日子,要交往,是不是就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好幾個晚上,蘇風眠躺在床上睡不着覺,和住在手機裏的狐貍狗一句一句地聊天,他都有一種躲開了葉傅轶的懷抱,尋找新伴侶的錯覺。

每次有這種錯覺,蘇風眠就下線了,好友“狐貍狗”永遠是最後一個說晚安的人,蘇風眠偶爾在第二天早上回複他,偶爾也不作回應。

但狐貍狗幾乎是不依不饒的,起初說了定個時間點聊天,現在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可能會給蘇風眠發消息,甚至超越了葉傅轶發消息的頻率。

蘇風眠倒不知道他圖什麽,但自己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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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蘇風眠每次愉悅地看着狐貍狗的消息,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不想再和葉傅轶繼續了,可轉念一想到自己的年紀,又坦然了許多。

不就是找個伴陪着,找誰都一樣,找誰都會有矛盾,如果沒那麽喜歡的人,遲早鬧別扭,他不想再折騰。

他時常安慰自己,其實那天葉傅轶也算不上欺騙他,只是隐瞞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又恰恰好有那麽些嚴重,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處理,所以才心生嫌隙。

說白了,他認為自己沒那種處理“伴侶離過婚并且還有一個兒子,而永遠不能在伴侶兒子前坦白身份”的本領。

還是得怪自己。

二月初的幾天,各大商場都擺起了龍門陣,減價促銷,因為正巧趕上元宵節與情人節相遇,十幾年都湊不到的兩個日子,又湊一起了。

商場擺出的最多的标語,就是“攜情人鬧元宵”,聽起來就很熱鬧美好,雖然在蘇風眠看來,有一點兒攜親友鬧洞房的滑稽感。

但打折的東西不買白不買,蘇風眠不排斥這些活動。

華樂商城是離蘇風眠家最近的商城,他下班後就近去了那兒。

這幾日學校事物少,學生被安排了自主複習,他難得空閑,打算一個人買點居家必備品。

而今晚是葉傅轶值班,因此他約不到葉傅轶一起。

雖然他很希望和葉傅轶一起逛一次商場,尤其是指那種擺滿了水果蔬菜,洗護用品,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商場。

蘇風眠正在商城一樓的超市裏挑着水果,手機在口袋裏響了好幾聲,他放下手裏的蘋果,看一眼手機,是葉傅轶。

他這些天找得勤快,就好像在彌補什麽一樣。

“在哪兒呢?”葉傅轶問他。

“商場買東西,你不是在值班麽?”

“我剛下班,今天比較輕松,待會我去找你吧,你在哪個商場?”

蘇風眠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晚上九點,其實也挺晚了。

他又把手機舉到耳邊:“不用了,你待會兒過來就十點了吧。”

“是不是在華樂?”

“……是。”蘇風眠頓了一兩秒,妥協得很快,“你來吧,我在一樓的大超市,到了給我電話。”

蘇風眠挂了電話,看一眼蘋果,不打算現在買。

他本來買完這點水果就可以回家了,既然葉傅轶要來,幹脆等他來的時候一起挑,他也能借這個機會了解葉傅轶喜歡吃什麽水果。

蘇風眠漫無邊際地逛了半小時,葉傅轶就給他來了個電話,又等了幾分鐘,他就見到了正在四處張望的葉傅轶。

他穿着一件卡其色風衣,和蘇風眠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穿的衣服色系是一樣的。

葉傅轶的私服基本上都是暖調單色,或者黑白,讓人看起來很有安全感。

蘇風眠呆呆地想,或許自己就是被這一副溫和的模樣給迷惑了。

蘇風眠正準備走上前,忽然就停住了步子,收回已經邁出的右腳。

他就站在原地,距離葉傅轶大概五十米左右,如果不是貨架人流遮擋,其實葉傅轶很容易就看見他。

但是葉傅轶看起來并沒有很着急要找他,張望了片刻似乎依然沒看見蘇風眠,就去了另外的貨架區,也沒用來個電話。

蘇風眠心裏有點疑惑,卻也沒心思跟着他,又看了一眼水果,還是乖乖地挑了幾個蘋果,放入購物袋,去了結賬區。

結賬區人不多,蘇風眠一眼就看見了也在排隊的葉傅轶,葉傅轶也看見了他,似乎沒有很驚訝,他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蘇風眠注意到他手裏拿了一個盒子,是天藍色的,倒挺精美。

應該是他剛才去了別的貨架買的,蘇風眠沒問。

“買完了?”葉傅轶說着,讓出半個身子,讓蘇風眠先結賬,“你開車來的還是走路來的?”

“走路,我家離這近,省點油費停車費。”蘇風眠如實回答,一邊把錢付了一邊說,“你待會開車送我回去吧。”

“好。”葉傅轶應下,将手裏的盒子遞給收銀員,蘇風眠在一旁等着。

“請問需要包裝嗎?”收銀員麻利地敲打鍵盤,問葉傅轶。

“不用。”

“好的,謝謝惠顧。”盒子就被收銀員遞還給葉傅轶,葉傅轶接過盒子不到半分鐘,就遞給了蘇風眠。

“你拿着這個,”他又把蘇風眠手裏一大袋子的的生活用品拎走,“我幫你提。”

“嗯……謝謝。”蘇風眠把自己沉甸甸的購物袋給他了,端詳起手裏的盒子。

“送你的。”葉傅轶偏頭瞧了一眼蘇風眠,“之前的事,你還在生氣吧。”

蘇風眠聽了這話,不吭聲,小心地打開盒子,裏面躺了一朵永生玫瑰。

是很浪漫的禮物,蘇風眠喜歡這類華而不實的東西,但如果不是在這種時候送,他會更喜歡。

蘇風眠看了幾眼,便合上了盒子,輕聲說:“謝謝你。其實你不用送我這些,我也不會和你争吵,畢竟那天也我們說得很明白了。我也知道你兒子不會管你一個當父親的和誰戀愛。”

葉傅轶沉默半晌,他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送你一朵花,讓你開心點,沒有想那麽多。”

他說着,空出另一只沒有拎東西的手,順勢就摟住蘇風眠的肩膀,倒沒避諱路人的眼光,說:“我覺得你會喜歡這些東西,因為家裏也都是你買回來的小玩意。”

蘇風眠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葉傅轶口中的“家”,他把家字說得太随意,恰恰又太自然,好像蘇風眠住進去了很久。

不過也有可能是葉傅轶習慣性稱那個房子為家罷了。

晃了好幾秒,蘇風眠才反應過來,沒等他開口再說點什麽,蘇風眠就看見了從商場旋轉門走進來的男人,他心裏咯噔一聲,好像石子投入一條藏匿着暗湧的河,水花或許是河水由內而外湧出的,或許是石子擊中的,不得而知。

那個男人是季知非,從短暫的視線交彙裏,蘇風眠沒有讀出太多的信息,只是知道他也看見自己了。

蘇風眠不自覺地就加快了腳步,回避了季知非的視線,直到幾乎走到面前馬上就擦肩過去了。

季知非好像也沒有打算和他打一聲招呼。

“季醫生,好巧,你也來購物?”這話是葉傅轶說的,季知非随之就停了腳步。

蘇風眠略驚訝地看了一眼葉傅轶,他以為葉傅轶即使看見季知非也不會打照面寒暄。

上次在他家發生的事已經足夠尴尬了。

蘇風眠見葉傅轶朝季知非的方向走過去,只好跟着葉傅轶去了。

“是,買點東西。”季知非捎帶瞟了一眼蘇風眠,就收回了目光。

葉傅轶放松地笑了笑,讓自己看起來沒什麽敵意:“上次風眠請你吃飯的事,我實在很抱歉,那天我喝多了,你別在意。”

“沒在意,無所謂。”季知非聳了聳肩,臉上沒有不耐煩,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就好像真的無所謂。

“下次我倆再請你吃一頓吧。”葉傅轶說。

你倆。

季知非不露聲色輕蹙了眉,随後拒絕:“不必了,不用麻煩。”

“畢竟你和風眠老同學了,聚一聚也好,別客氣。”

蘇風眠聽着這話卻不大舒服,他不知道葉傅轶在想什麽,更不知道季知非在想什麽。

季知非不說話,葉傅轶就繼續:“熱絡熱絡一下也好啊。”

熱絡。

季知非咬了咬後牙槽,瞧了葉傅轶摟着的人,這蘇風眠不知道在琢磨什麽,目光和心思似乎并沒有在場,他忽然覺着葉傅轶和蘇風眠的關系挺微妙。

這個氛圍也很微妙。

季知非禮貌地笑起來:“我和蘇風眠吃飯就行了,我和你倒沒必要熱絡。”

聽到自己名字,蘇風眠下意識擡眼,目光就對上了季知非,季知非看着蘇風眠,說:“回見。”說完就快步朝商城裏面走了。

蘇風眠一直看着他離開,心思才漸漸收回來。

他剛才想到了一些大學時的事兒,只覺得在做夢。

一晃十幾載,當時的他是想不到自己能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并且,就在離季知非的生活不遠不近的地方,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其他人在一起過日子。

說到底,季知非的的确确對他沒什麽意思,不然任他怎麽能忍得了哪怕有一點點喜歡的人和別人生活。

即便是好朋友,有了對象之後,蘇風眠也不會很高興,總覺得疏遠了些,雖然這種想法永遠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他也不會真的做出很幼稚的行為:非得探究個“重色輕友”孰是孰非。

不過,看來他們的确連朋友都不算,還需要不斷地熱絡才能維系老“同學”的關系,或者是,需要創造新的回憶來遺忘曾經的一夜情關系。

“走吧。”葉傅轶語氣輕快,看起來心情不錯,也有點不錯得異常。

季知非的話他大概是沒放心上的。

“剛說到哪裏了?”他問。

“你為什麽要和他……”蘇風眠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問出去,“說到……算了,我忘了,回去吧。載我一程。”

“我載你我就得把你載回我家。”

“……”

蘇風眠望着露天停車場上排列有序的汽車,葉傅轶按了一下電子車鑰匙,一輛黑色的車在黑暗裏閃起來遠程燈。

挺晃眼的。葉傅轶讓他在原地等着,他去取車。

葉傅轶離開不久後,蘇風眠的手機在口袋響了一聲。

他拿出來看,是季知非:什麽時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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